书掉地上,晏然拾起来,人生气,何必拿东西撒气。
隋静一边捶胸,呼着闷气,一边道:“我娘嫌她烦,叫管房的妈妈拿棍子把她们撵出去,其实,也没伤她半根毫毛,就是棍子落地时,砸了她的脚,她就去我爹那告状。”
“真是要气死我了!”隋静挥着拳头,大声喊道:“这个家,我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早点嫁人吧!早点滚蛋吧!”
晏然和柳娘互视一眼,齐力将隋静架回椅上,一人一边,帮她揉肩膀消气。
绮云见惯了隋大小姐发脾气,处乱不惊,一边倒水,一边劝慰:“小姐生气归生气,可不能赌气!你这样子让魏娘子看到,不知道要怎么开心了!”
“隋伯父信那妾室所言吗?”晏然也又气又急,可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隋静生在安乐窝,心思单纯,可也知晓商场上刀山剑林,闯过来的商人,都是人精。
隋忠是富商巨贾,是大人精。
晏然的问题,让她冷静了三分,继而自豪道:“我爹是什么人!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她三脚猫的伎俩能糊弄谁?只是见她刚生了儿子,可怜她出月子不久,不去跟她一般计较罢了。”
晏然坐到床沿边,欣慰道:“你能看明白这层就好,只要隋伯父没糊涂,不信她的狐言媚语,父母的事情,就让父母自己去解决,你也不用生气。”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谁当谁是傻子。
冷静下来后,隋静也坐到床沿上,拉着晏然手,委屈巴巴,“前两年,你还跟我说,羡慕我爹娘恩爱,你觉得你爹娘,日子过得虚伪,现在看来,这恩爱的还不如虚伪的呢。”
“隋小姐,我看你是被那魏小娘气糊涂了,这恩爱的怎么都要比虚伪的强!”绮云话一出口,立刻察觉不对,做着鬼脸,向晏然求饶。
晏然知道绮云有口无心,也不计较,拉着隋静的手就往外走。
“静姐姐,你看我家绮云都知道这个道理,来,陪我去见见隋夫人,你出去走动走动就好了,只管这么葳蕤,越发心里烦腻。”
隋静推拖两次没成功,只得依着她。
晃出房门,逗会儿回廊里躲雪的猫,又瞧瞧天上盘旋无处落脚的鸟,隋静忽生一句感叹:翼翼归鸟,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和风不洽,翻翮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
晏然心里有了主意,她知道什么话题能让隋静高兴。
“覃公子最近有来找你吗?”
隋静先是害羞一笑,紧接着一脸落寞,回头看柳娘正和绮云咬耳朵,掩嘴轻声道:“他有公差,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
“哦,哦,哦,怪不得姐姐心情不好,想必也不全是因为魏小娘吧?”
两姐妹笑笑闹闹,迤逦至隋夫人的云烟屏障外。
雪停,天灰蒙蒙,隋家后院里,原本几颗红梅树,在隋白氏和隋老爷一次吵架后,被隋夫人命人连根砍掉,现在仅存的几棵绿叶植物,都是不耐寒的,颓丧着枝头,估计熬不到春天了。
云烟屏障旁是新修的佛堂,多数时间,隋白氏都住在佛堂里,堂内除了菩萨像,经书、经卷以外,就剩下几幅文人书画,晏然看在眼里,心里j惶。
“夫人,我来给你请安了,”晏然故作无事状,蹦跳着跨过门槛。一身红丝绒貂毛披风,一件红色的秋罗襦裙,见者眼前一亮。
隋白氏懒洋洋地坐起身,脸色同外面的天空一样,灰蒙蒙的,一身油量的碧绿色锦缎长袄,也难以提亮她憔悴气色。
晏然握着隋白氏的手,在她心里,隋白氏不仅是邻居,是她挚友的母亲,亦是她的老师,她的朋友,在她受到委屈,孤苦无助时,是隋白氏开导她,“无人做妍暖,春风发微笑。”可隋白氏 自己为何做不到呢?
晏然很想宽慰几句,可小孩子宽慰大人,怎么会成功呢?
隋静坐在塌前小圆墩上,对母亲的状态,习以为常。
“你何以此时过来?”隋白氏特意看了眼窗外。
“我想夫人,就来看夫人呗!别说下雪,就算下刀子,也阻挡不了我想看夫人的心,”晏然撒娇,翘着腿,歪着头,在隋白氏肩头一顿乱蹭。
隋白氏被蹭笑了,一把搂过晏然,“都大姑娘了,还像孩子似的。”
薛嬷嬷把火炉推到离床榻更近的地方,将毛毡毯子盖到她俩腿上。
隋白氏见隋静耷拉着脑袋,猜她是为婚事烦恼,询道:“静儿,你父亲又帮你相看了几户人家,你自己可有中意的?”
“隋老板看上的,能有什么好货色?还不都是跟他一样朝三暮四,”隋静冷着脸,把手放在火炉上方,故意避开母亲的眼神。
“不许这样说你父亲!父母是过来人,比你想得长远,不过……”隋白氏咳咳了两声,顿了片刻后,和蔼道:“你是我独女,我盼你能嫁进你喜欢的人家里,我绝不会让你父亲为你强制做主,你自己看好了,想好了,我才会同意。”
“真的?”隋静似看到希望,眼睛闪耀的光芒似雪花一样晶莹透亮。
隋白氏点头。
“有母如此,女复何求?”晏然一面啧啧羡慕,一面倒水递到隋夫人手里,“夫人,是着凉了吗?怎么还咳上了?”
“无妨,老毛病了,炉火旺,室内就躁,炉火不旺,人又冷,总要舍一头,”隋夫人抿了一口水,笑道:“待你议亲时,令尊也自会替你把关。”
晏然撇嘴,把水杯放回桌上,心里哼哼:把关也分几种,一种是真心为女儿好的,一种是为家族好的,一种是为自己利益谋划的。
“娘,要不我招婿吧?这样我就可以陪你,要是我嫁出去,就留你一人在家,我实在是不放心。”
“两家联姻,是为好上加好,招赘入宅,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你父亲有了儿子,你就放弃这个念头吧,难不成你想在这个家,看着你弟弟长大?”
隋白氏说完,用疑惑的眼神审视隋静,人不会随便提建议。
“我不外嫁,我要在家,看着魏贱人,”隋静咬牙切齿,“我就不信,我爹能一直这么宠她!有道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我要等她被卖出去那日,我要留在家里看好戏!”
男子三妻四妾,在大户人家是常事,虽然晏然也不认同,但这就像老百姓见了官,就要下跪,不管你乐意不乐意,这是规矩,晏然不知如何安慰她们,只好默默坐着。
过了片刻,晏然打破沉默:“夫人,你想给静姐姐寻个什么样的人家?”
“自然是门当户对,人品、才学要好。”
晏然瞟了一眼隋静,见她面色急切,忙向隋白氏追问道:“若对方家世不如隋家,差距很大,但人品很好,又如何?”
“那也不行,两人结婚过的日子,不是眼前的日子,也不是未来的日子,而是过过去的日子。”隋白氏语气和表情,像宣读圣旨一样认真。
两个女孩没听明白。
“过去的日子?什么意思?”一向聪明的晏然也疑惑了。都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活的是眼下,盼的是未来,如何是过去呢?
隋夫人拉过晏然和隋静的手,谆谆道:“你们现在的样子,花朵一般,知书达礼,皆是你们过去所吃过、看过、学过、经历过的所有,沉于内,表于外,若两家家世悬殊的人走到一起,他们过去的经历没有任何共同点,新婚时的新鲜感过了,后面的问题就会接踵而至。”
就是鸡鸭不同笼呗,晏然心想。
隋夫人苦笑着把手抽回,“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隋静瘪嘴吐舌,脸色惨白如雪,心里七上八下的烦躁,喃喃:“开朝洪武帝还是赘婿呢!”
“胡说!给你惯得越发没有规矩,”隋白氏因被女儿顶撞,气哄哄地狠敲了两下隋静的手背,“你觉得你爹是郭子兴?还是你认为,你可以与马皇后一比?那能一样吗?”
隋白氏是很会控制情绪的女人,大声发泄了两句,气便消了,她想到隋静两次提起赘婿,心里不免起疑,隋静会不会私定终身?当年,她也是因为这样才嫁给隋忠的,女肖母,不只是相貌,秉性,还有命运......
“你最近总提赘婿,莫非看上哪个穷小子?”
隋静撅着嘴,所问非所答,“我就是随便问问,干嘛生那么大气!”
这时,薛嬷嬷推门进屋,走到隋白氏身旁,小声道:“老爷在前厅跟媒婆聊大小姐亲事呢,请您也过去参谋参谋。”
“我爹最近恁般清闲,急着嫁闺女,养不起了吗?”隋静嚯地站起身,斩钉截铁道:“定是狐狸精吹了枕边风,把我嫁出去,这家也轮不到她来管!”
“哼,我定要招个赘婿,让她如意算盘落空。”隋静补充发誓。
“你爹不是糊涂人,你不用过分忧心,你若不愿意嫁,谁也逼不了你,娘也不是怕那魏小娘,我只是懒得和她一般见识,但若她在你婚事里作梗,我定饶不了她!”
隋白氏郑重表明态度,接着问嬷嬷,介绍的是什么人家?
“听说是城东乔家的二儿子,礼部的员外郎,从五品的官呢!”薛嬷嬷上前一步,抬着老眼皮道:“我估摸是老爷看上了,所以才让奶奶也过去瞧一眼。”
隋夫人眉头微蹙,似心里有了主意,对嬷嬷摆摆手道:“我知道了,让老爷自己答兑吧,我身子有点不舒服,他要是有什么想法了,再来跟我说就是了,这婚事也不是说一次就成的。”
老嬷嬷诺诺退出。
“走,我们去看看,听听那媒婆怎么说?”晏然冲隋静挤眉弄眼,欲拉她起来。
“不去,有什么可听的,”隋静一扭腰身,今日她提了两次“赘婿”,可隋白氏对她的提议一点兴趣都没有,隋静想:若不能将覃岚峰招赘,指望父亲同意她下嫁覃家,难如登天。
隋静不愿去,架不住晏然力气大,“去吧,权当陪我见见世面。”
隋忠坐在堂中,一身湖蓝绸的圆领道袍,外套一件如意纹的褐色阔袖褙子,最近他心情不错,有了儿子,女儿也到议亲年纪,眼瞅着隋家的日子蒸蒸日上。
他下首坐着一个老媪,五十开外,耳角插花,口沫横飞的吹嘘着乔姓人家的家世,晏然和隋静轻手轻脚,躲在屏风后。
“隋老爷,乔家二公子可是金陵城顶好的女婿,仕途光明着哩,虽然年纪有点大,但人品贵重、练达老成,懂得疼老婆,隋小姐嫁过去不吃亏,老爷现在生意遍布江南,若是搭上这样的亲家,绝对如虎添翼,”媒婆像推销亲儿子般卖力。
“年纪大点无妨,续弦亦不丢人,只是我听说他家只有他一人是官身,其它兄弟几个都是经商的,不知对否?”
“隋老爷耳目灵通,您说的没错,乔家的官场人脉比不上白家,白家是这个......”媒婆伸出大拇指,在身前晃了晃,“但话说回来,金陵城有几个白家?就算有,隋大姑娘高嫁过去,难保不受气,乔家就不同了,隋乔两家若联姻,日后,乔女婿升迁,自不会忘了岳丈多年提携。”
屏风后,晏然掩嘴悄声道: “媒婆的嘴,骗人的鬼!我在乡下时,总有媒婆来我外祖父家提亲,赖在家中,说两个时辰不觉累,要么把人忽悠信了,要么把人忽悠困了。”
“看,她都把我爹说困了,我估计我爹要支撑不住,下逐客令了。”
“可我看隋伯父怎么好像是心动了?你可能隋伯父那表情……毕竟是从五品的官呢!”
第62章 62偷偷的,别告诉别人!
从隋家出来,晏然心情不错。
华灯初上,家人围桌用膳,晏晴嘟着嘴,埋怨王氏: “听闻今日四姨母来了,怎不叫我出来见见?”
王氏很不耐烦,语气生硬地回道:“大人说生意上的事,跟你小孩子没关系!”
这日,她过得不痛快,王氏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肚皮,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生意?”晏晴睁大了眼睛,“是开书坊吗?”她追问,一双好奇的眼睛始终盯着王氏,不肯移开,谁知王氏并不睬她,而是转头看向晏承恩。
晏承恩半壶酒入肚,他带着浓重的酒意问王氏,“我还没问你,今日小四跟你借银子,你为何抠抠搜搜,只借人家一半,这不成心让小四家做不成生意吗?”
“我这还不是为晏家好?”王氏因得不到晏承恩的理解,胃部更疼了,她狠劲揉了两下肚皮,金妈贴心走上前,为她倒上一杯热水。
“咱家差那八十两银子?”晏承恩被逗笑了。
“咱家是不差,可穷亲戚也多,今日这个借八十两,明日那个借一百两,可还有个头?之前,爹借出去的还少吗?有谁记得咱家好?又有几成能收回来?”王氏后半句暗指的,是晏氏家族里,那些没良心的亲戚,晏承恩没听出来。
晏承恩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爱借不借吧,反正是你亲妹子,又不是我亲妹子。”他觉得王氏有时候太小题大做,为了自己的私心,与娘家界限画得过于清晰,清晰的让人心寒。
“借不借,都不要伤了姊妹间和气,”晏庭海也是晚饭前才听说这个事情,他对王氏的做法,不予置评。
晏承恩和晏庭海的态度,让王氏自讨没趣,甚至有些生气,气这些人不理解她,她决定为自己辩白,“生意人的本事,说白了,就是筹钱的本事,我也是想看看,小四能不能解决这个小困难,若不能,这书坊就算开起来,也不长久,”她放下碗箸,佯装崇拜地看向晏廷海,“想当初,公公白手起家,也没兄弟帮衬,还不照样成就了大事业。”
晏然故意附和王氏,“我娘说得对!”
***
无有斋内,绮云关好门窗,乐颠颠地跑至晏然面前站住,“小姐,你要跟我说啥?”
“把我首饰盒拿来!”
“大半夜的,你要它作甚?”绮云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晏然接过首饰盒,她脱掉鞋子,盘腿坐到床中,绮云放下床幔,紧随着也脱鞋上床,她以为有什么好事情要发生,嘴角一直咧着。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晏然把自己的首饰一股脑儿倒到床上,她挑挑拣拣,选出两根最像样的簪子、两个金坠,还有一副白玉手镯。
“你明早儿拿上这些,”晏然压低声音,对绮云说:“你找一家当铺,远离朝闻街的当铺,把这些当个活期,两月赎回。”
绮云懵懂地点点头,随即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她亦压着嗓子,用蚊子般的声音问晏然:“为什么要去当铺?咱屋也不缺银子啊!”
晏然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这个你别管了,你雇个轿子去,别让人看见。”接着,她又补充道:“当十两银,低于八两,就不当了!”
绮云皱着眉头,她不敢违拗晏然的命令,可又心中疑惑,她像和尚念经似的嘟囔:“小姐就这几样像样的首饰,平日我见你都舍不得戴,现在说当就当,万一赎不回来怎么办?万一让奶奶发现,又怎办?”
晏然按住绮云的肩膀,安慰她:“我也是没办法,我四姨母要开书坊,还缺三十两银子,我想出这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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