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态自然的说话,陆修容惊讶的收住脚。
“你还问过这些?”
周淳润理所当然的点头,“妇人生产,是个危险至极的事情。我自当多了解些,所以问了大夫许多。”
也因此才更知晓她有多不易。
他去灶房忙,陆修容就搬着椅子坐在外面看他。
冲洗着手中的食材,周淳润同她聊天,“小的时候我爹与娘亲,是祖父母安排认识的。父亲的脾气要直白些,整日里舞刀弄剑,又看不得娘亲舞文弄墨。”
“后来呢?”陆修容手垫着下巴,闻着灶台间飘出来的香味。
“后来的细节我爹不肯让娘说,只知道娘也不惯着他,晾了他许久。是爹先忍不住,将娘的心哄回来,凭的就是做菜的好手艺。”
听着好笑,陆修容睨他,“所以,你这是祖传的手艺?”
周淳润将现蒸好的米糕拿出来一块,给她解馋,“我当时就在想,若以后长大了,才不会像我爹那样笨,先得罪了人再哄。”
顿了一瞬,周淳润低下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对我严格,实则都是爱护孩童的。若是见了你,他们一定很喜欢。”
心口软软,陆修容仰头望着他,忽的从窗户里伸手进去摸他的脸。“我突然想起来,我应当也是见过你父亲的。”
周淳润瞬间讶然的看向她。
“是真的,我记得那时丞相府的宴会,我被从火场里救出来,先是苏时鹤向我父亲求情,然后就有不少看不过眼的宾客帮腔,其中有一位威风凌凌的将军,模样和你很像,一定是他。”
摸摸他的眼角,陆修容轻笑着,咽下心疼,“周淳润,等我们回京城了,我们一起去看你爹娘。”
“好。”
吃完饭,天色还亮着,周淳润果真如她所言带她出去散步。
这里的秋天很明媚,一切颜色好像都是鲜亮的。两人边聊边走,陆修容却总是好像有些心事,欲言又止了几次。
直到返程,她终是忍不住小声问:“苏时鹤,还没有找到踪迹吗?”
“目前是如此。”牵着她的手,周淳润面色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他如此一遭,恐怕死局已是必然,挣扎也无非寻一个苟活的命而已。
十三岁的那年,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开始交集,那时或许谁也没想到会成今日这副模样。
低头想着,牵着她的人却忽然停下。
陆修容见他眼神有喜,直望着前面,奇怪的看过去,也笑起来。“太子殿下。”
“啧啧。”李畅一身常服,站在他们家门前,嘴角抽动的看着他们有一个劲咋舌。
眼神情不自禁又落向了陆修容的肚子,李畅抱着胳膊,“邻人们同我说的时候,我都不相信,我们李小将军可以啊。”
说着,他上前来不客气的拍了一把周淳润的胳膊。
周淳润自是也笑着回敬他一拳,“殿下怎么过来了?”
“自是因为父皇心疼你啊,说是你带兵平乱已是不易,让后面的残局都归我收拾,你们快些回京去报平安。”李畅一脸的不平。
这小子从小就是,讨得周围所有长辈喜欢,大家好像总是多偏疼他一些,也怪不得李叔当年那样严格的管他。
语毕,李畅又看向陆修容,挑眉,“我若是你,必定要先把他揍一顿的。无论如何,抛下怀孕的妻子不管就是有负。”
“那就拜托殿下,替我打回这冤屈了。”陆修容也跟着玩笑。
脸上表情惊讶,李畅又好好看了她几眼,这哪里还像她之前的性格。
或许果真,周淳润才是对她最好的。
摇摇头,李畅看向周淳润,“按姑母所说的,我已经灭完了他所有残留联系的官员,这场动乱彻底结束了。”
周淳润点点头,打开门,“此处说话不便,先进去吧。”
“不去了,我此行还有一个急事,便是要为姑母带回……苏时鹤的遗骨。”
“遗骨?”他们二人俱是一惊,周淳润下意识的先扶稳了她。
李畅诧异,“你们竟不知道?我前些时候在京城收到的密信,说杀了反臣。”
眼神有些深意,李畅看向陆修容,“那人,就是你的阿姐。”
身体由不得狠狠一晃,万幸有周淳润相扶,陆修容愕然抬眼,怎么也不信会是这样。
见他俩都是如此反应,李畅正色道:“我会带人验明正身,确定是不是苏时鹤。如若真的是……”
眼尾扫了周淳润一眼,李畅不再多言,牵了马跨上去。“回京之后,父皇也会为我赐婚了。”
“恭喜殿下。”尚且沉浸在惊愕之中,陆修容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马蹄声阵阵远去。
陆修容努力回忆着记忆中陆锦玉的面目,紧握周淳润的手,“真会是阿姐杀了他?”
“诛天下之反贼,朝堂必有嘉赏。纵然不能一跃登天,但至少可以世世代代不愁衣食。”
周淳润扶着她,跨过了门槛,慢慢往院子里去。
周身突然有了刺骨的寒意,陆修容想起来,陆锦玉曾无比倨傲的说她只要荣华富贵的地位。
伸手摸摸肚子,陆修容突兀的问:“周淳润,此番回京陛下也会对你论功行赏吧。再加之之前的补偿,你一定能青云直上。”
“或许吧。”周淳润
神色淡淡,等她做好后就挽袖斟茶。
“那你会接受那些,留在京城吗?”陆修容扬起头问。
微微一笑,周淳润啜饮后放下空杯,坦诚的看她。“人活于世,需要金银财富。”
这说的不错,没有人有道理拒绝,更何况是志在天下的男子。陆修容低头,心绪复杂。
“所以我会领下所有的赏赐,然后带着你离开京城。”
“嗯……啊?”猛然抬眼,陆修容眼中的惊喜都藏不住。
周淳润笑开,嗅了嗅茶汤,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茶叶。“我答应过的,我要与你游览天地景象。况且榕榕在顾虑什么,我也明白,所以我选择你。”
第52章
回京的那日,天气阴沉,像是在极低的地方压着一层厚重的云。
陆修容是被周淳润收拾东西的声音给吵醒的。
她迷茫张开眼做起来,“怎么了?”
“吵醒你了?”周淳润回头,温笑着给她披好衣服,“本想我都收拾好了再叫你的。”
扭头一看,果真见有个不大的箱子,他们这些时日里的衣服都被叠好放在里面。
“太子殿下来了信,说他已将陆锦玉带了回来,让我们准备押她回京城。”
原来如此,陆修容由他帮着穿好衣服洗漱,等一切都归置妥当两人也用过早饭之后,果真听到有人在叩门。
门外是一行人马,其中拉着一副棺椁,陆修容远远无声的看了一眼。
李畅则与周淳润说话,“都已经确认过了,你先将他们都带回京城,此处我来接手。”
“好。”周淳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交给他,上面记载着朔镇的风土人情,“朝堂难道能注意到这里,不妨趁机安排些利民的工事。”
点头接过,李畅惦记着还约了正事,便与他们道别离开。
周淳润则还需要对此一行的路线再做详细安排,叫了领队的将士前去问话。
陆修容便在这空隙里,走向了棺椁旁的人。
她一身戴孝白衣,也是可笑,明明杀人的就是她陆锦玉。
“你来看我笑话?”陆锦玉永远在和她说话时昂着下巴。
起初还在意这些态度,如今陆修容也无谓了许多,她只是淡淡的回:“你是功臣,谁敢看你笑话?”
陆锦玉嗤笑了一声,她少见的素净,露出的脸庞更显美艳。“你真的好命,我汲汲营营,到最后还比不上你什么都不做。”
对她的这种看法一笑而过,陆修容低垂着头,“回京城,长公主一定会记恨于你。”
“随便她记恨,我只在乎陛下即将的封赏。”
喉咙一哽,陆修容将目光终于移向一旁的棺材。
最普通的木头,连多余的装饰纹样都没有。
“他是怎么死的?”
忆起那一日,陆锦玉脸上交织着惊惧与痛快,她尽力克制着声音的平缓,“陆修容,你一定想象不到他最后的样子。蓬头垢面,东躲西藏,山洞都是他的容身之所。”
“对于那时的他来说,一碗足够干净的清水都是珍贵的,珍贵到舍不得去判断其中有没有可以让他毙命的毒药。”
面庞扭曲,陆锦玉一下子抓住她,笑出了眼泪,“你再猜猜,他毒发意识不清醒时,在说什么?”
“什么?”
“我不告诉你。”蓦然止了笑,陆锦玉松开她,状若癫狂的神情瞬间冷静下来,眼底是对她的嫉恨。
可陆修容只是低头沉默了片刻,手指无声的滑过棺身。
远处的周淳润已经频频回头看这边了,他在担心。
陆修容一步步走近他,最后的表情已经如平常一般。
牵过她的手摩挲两下,周淳润道:“路途遥远,我尽力安排了一切求稳,不会赶路。你若是不舒服了,一定与我说。”
他总是最周到的,陆修容不担心这些。
坐上套了两匹马的车中,陆修容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她,一撩开帘子就瞧见孟娘子的脸。
“诶,别乱折腾,我就给你送点东西,不用出来。”阻下了她的动作,孟娘子笑着把一个包裹递进去,“这都是大家给你准备的,路上吃,别委屈了自己。”
在此处住了不算短的时日,都多亏了她们的照顾,陆修容感激的笑着,“多谢大家费心了。”
后面的民户里,不少妇人都靠着门框站,目送着她。
“这都不算什么。”孟娘子拿出手绢擦擦泪,看着她肚子,“千万一切当心,平平安安就好。”
陆修容重重点头。
“那便快走吧,我不送了。”孟娘子替她遮好帘子,自己退到后面。
虽然周淳润一直安静的等待着,可也不能如此哭哭啼啼拖慢了大家,趁着白日亮堂,多走些路才好。
马车缓缓启动。
陆修容坐在里面,打开刚递进来的包裹。胡大娘做的炊饼,六婶最擅长的椒盐肉干,还有孟娘子给她做的好几双软和足衣。
件件都足以令她动容。她年幼时没怎么感受过爱,如今却遇见的每个人都和善。
陆修容将手掌伸出去,想感受一下穿指缝而过的凉风。
却被另一温暖手掌握住,十指相错。
这样就很好。
——
一路平稳的到了京城。
陆修容先被送回了家,周淳润只看了她进去,就回宫复命去。
虽然这一路没有多辛劳,可她如今身子重,自然疲惫也不少。回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先舒舒服服泡澡睡一觉。
没想到却有人早早等着。
“见过夫人。”一位面白太监,正领着两个人冲她笑。
意外的看了看他们,陆修容扶着腰,自己先坐下来。“不知几位是?”
“这两位是陛下钦点的太医,来为夫人诊脉。”
话音落下,那两人就自顾自先搭上她的胳膊。
陆修容抿唇,没有多抗拒,只看着太监。
过了片刻,那两个太医收手,与他耳语几句。
太监点了点头,笑着冲她长拜,“恭喜夫人,一切都好,他们会去开些养胎的方子,陛下也赐了不少名贵药材。”
“民女叩谢陛下。”陆修容恭敬的行了礼,后依旧直直盯着他看。
笑意渐收,太监正色清了清嗓子。
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了,陆修容将背挺直了些。
“陛下有一言要问,夫人可愿意留在京城?”
“陛下会赏夫人华美住处,衣食住行皆例循皇室,甚至可赏您自己的食邑。还有夫人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与皇室子嗣一同受教,有无上的好前程。”
“只要夫人点头。”
他露出的眼神真诚无比,陆修容摸着袖口,眼神不自觉往皇宫的方向飘。
此刻的周淳润,也在被逼问着回答。
“你老老实实说,你执意要走,是不是在记恨朕?”皇帝今日特意没有穿龙袍,坐在他的对面,就像是个寻常的长辈。
盯着眼前的水杯,周淳润想起已被喝完的,属于父亲的茶。
“你记恨朕也是应该,可你至少该明白,畅儿需要你。他会是下一个皇帝,你能够辅佐他做许多事情,去大展你的抱负。”皇帝有些着急,“你的才华,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牵唇扯出一抹苦笑,周淳润终于抬起眉眼,“有才之人何止万千,不会缺一个我。”
皇帝动动嘴唇还想再说,周淳润却打断他,“陛下,爹娘曾最想让我做个只会读书的人,整日把玩些笔墨,我只是想如他们的愿。”
皇帝坚持的表情短暂僵了一瞬。
“我其实一度怕过,我与殿下是自幼相识的朋友,会不会有朝一日他和我也会只论君臣。直到我想通一件事,我才敢继续将他做朋友。”
“那就是我永不居于高位,永不掌握权柄,甘心做个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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