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侍儿应声,奉茶时大胆地瞪了吴青湘一眼,目光里带了点恼火。
待到侍儿退下后,萧洪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茶,笑道:“我这个侍儿,是个忠心护主的女子,我想你也是。”
吴青湘不置可否地笑笑,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小口,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
“怎么,味道不好?”萧洪望着她问。
吴青湘随口客气道:“国舅府的茶,自然是好的。”
“国舅府的茶再好,也比不上御供紫笋啊。”
此言一出,客堂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直到许久之后,吴青湘才打破沉默:“国舅此话何意?”
“我一介茶纲役人,朝堂上的事,我不懂,这茶嘛,我可是懂的。”萧洪意味深长地回答。
吴青湘听了他的话,心如擂鼓,说不出一个字来,白净的脸庞一点点地失去了血色。
“我看茶行的库存,赵缜的私茶生意,在长安也算数一数二了吧?”萧洪看着吴青湘的镇定被一点点瓦解,心中涌出一股解恨的快意,“他的货源,除了各地的私茶场,也包括江贼劫掠的赃物吧?我知道这些私茶都是销往寺院,所以,这其实是光王的一桩大生意,对不对?”
吴青湘默默听完他的话,好半天才松开牙关,哑声开口:“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也不知道呢。”萧洪冷笑,忽然扬起手中袖箭,用锋刃紧紧贴住吴青湘的脸,“原本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玩我,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已经不疑惑了。这里就是一个人玩人的世界,不是你们玩我,就是我玩你们。所以,我想好好玩玩你。”
说着他将袖箭缓缓下移,嘴角浮起一丝笑:“你对光王忠心耿耿,我很好奇,你可以为他做到哪一步呢?”
袖箭锐利的箭尖抵住吴青湘的衣襟,稍稍施力,便划破了柔韧的衣料。
“我是光王的侍妾。”她的喉咙一阵发干,艰涩地说。
“我知道。”萧洪继续挑开她的衣襟,因为逐渐暴露出的雪白肌肤,兴奋地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就想给他一点颜色呢……”
话音未落,他被吴青湘一把抓住了手腕,萧洪挑起眉,心平气和地说:“拜你们所赐,我如今做了国舅,也能时常和圣上聊聊家常,他的叔叔暗地里发了那么一大笔横财,我实在没道理不说出来,让大家同喜一下啊。”
他一边说,一边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从用力的紧握,到开始发颤,直至最后松开。
第110章 身份揭穿
随着箭尖轻挑,青色的外衣飘然滑落,露出衣下皎洁如月的肩头。萧洪唇角挂着一抹得逞的奸笑,却在目光触及吴青湘胳膊上那一道狰狞的伤痕时,笑容一僵。
这伤痕的位置,难道她……记忆中的种种细节和眼前之人逐一吻合,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原本就复杂的情绪一瞬间更是如火上浇油般爆发。
“你——”萧洪看看伤痕,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吴青湘,肚子里那一点下流的报复心,被骤然出现的另一重真相冲击得烟消云散,“我……呵呵,我可真是搞不懂了……”
他骇然怪笑,用箭尖指住伤痕,红着眼问吴青湘:“这是那天留下的伤痕吧?你就是刺杀刘从谏的刺客。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你们竟然能玩到这种程度,都把我给绕糊涂了,真是佩服!”
他咬着牙咆哮,五官扭曲,像是愤怒到了极点。箭尖随着他的吼声而颤动,划破了那一道带着记忆的旧伤痕,殷红的血珠渗出苍白的皮肤,一滴一滴滑落进青衫,刺目,惊心。
“亏我还拿你当恩人念想,一直在找你,哈哈,我与你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们要这样对我?”萧洪死死瞪住沉默的吴青湘,一把掀翻挡在二人之间的桌案,欺身而上,“说话!他是哑巴王,你也装聋作哑?好,你不说,我就去问光王,问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非要将我耍得死去活来!”
“不。”一直木然忍耐的吴青湘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惨白的脸终于有了活气,却是目光惊惶,泪意闪动,“你想怎么对我,随便你。只有这件事,你不能对他说。”
萧洪愣了一下,有点摸不清她这句话的意思:“我怎么就不能说?光王在怕什么?不对……是你在怕。”
他从吴青湘瞬间剧变的态度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心虚之处,不禁冷笑着嘲讽:“看来你也没那么忠心。”
“随便你怎么说我,”吴青湘双唇微微哆嗦着,低声道,“反正你有多少怨气,都可以撒在我身上。你如今已是身份高贵的国舅,就念在这一点上,又有多少怨气是撒不完的呢?”
萧洪看着她瑟瑟发抖,如待宰羔羊一般,却一脸决绝地说出这番话,心底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股火气,让他“当啷”一声将袖箭丢在地上,大吼了一声:“滚!”
吴青湘一怔,有点迷惘地望着萧洪铁青的脸,一时竟忘了反应。
“你这副恶心的样子,让我什么兴致都没了!还不快滚!”
她瞬间回过神,顾不得胳膊上的伤口,如蒙大赦一般拉起破碎的衣襟,飞快地往堂外跑。
萧洪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九分怨憎与一分牵挂纠结在心里,让他一口气憋得喘不上来,索性放声高喊:“阿青!”
“在!”一直守在堂外的侍儿立刻跑进堂中,惶惶不安地问,“郎君有何吩咐?”
“你随便找件衣衫,给那女人送去。”萧洪脸色铁青地吩咐,又郁闷地叮嘱,“追快点,她的腿脚快着呢。”
吴青湘逃也似的回到光王宅,一路走到自己住的小院,中途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身上披着别人的衣衫。起初她惊魂未定,待到躲在房中渐渐恢复冷静,便意识到这座宅子里根本无人在意自己,哪怕生性再要强,也委屈地暗暗掉了一阵眼泪。
她险险逃过一劫,黑雾一般庞然而幽森的后怕却如影随形,开始不分昼夜地折磨她——萧洪不但掌握了她的弱点,还掌握了李怡的,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置于死地。
这个致命的秘密让她仿佛陷进了一个噩梦里——梦里她和李怡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也许下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然而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有勇气对身旁人坦言一句:“殿下,在我们脚下就是悬崖。”
这是吴青湘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怯懦,都到了这步田地,她依旧心存幻想,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不动声色地扭转事态方向,让李怡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脱离险境。
就这样,她魂不守舍、胆战心惊地等了一天又一天,所幸萧洪并没有张扬这件事,生活依旧风平浪静。
转眼到了十月十日,适逢天子生辰,宫中大设宴乐,李怡与晁灵云、吴青湘一同入宫赴宴,为李昂庆生。
郑太妃自从听说爱子遇刺,一直牵肠挂肚,这天跟着太皇太后入宫,自然要找机会与李怡见上一面。
于是当盛宴行至深宵,趁着满座酒酣耳热,母子俩默契地先后离席,悄然走到殿外。
在远离月光的无人之处,母子俩刚碰头,郑太妃立刻握住李怡的双手,淌着眼泪问:“怡儿,你伤到哪儿了?伤口还疼吗?”
“放心,一点小伤,早就愈合了。”李怡安慰着郑太妃,打量她瘦弱的双肩,不免担忧地问,“自我生辰那日一别,母亲看着似乎清减了不少,是不是在兴庆宫过的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苦夏之后,饮食上依旧没什么胃口,这才看着瘦了些。”郑太妃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便问,“灵云还好吧?方才我远远瞧着她的肚子,应当这两天就要生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嗯,太医说就这几天生,我快要做爹爹了。”一提起灵云,李怡的唇角便不自觉地向上弯。
“重阳那天陪着太皇太后去寺里祈福,我顺道给她求了一个安产符,今天特意带了来。”郑太妃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袖中摸索,叮嘱道,“回头你替我交给她,让她记得随身佩戴。”
“多谢母亲费心,只是以后别再弄这些符咒了,免得被太皇太后发现,她又要借机大做文章,刁难我们。”出于对郭太后习惯性的谨小慎微,李怡好意提醒母亲,却在看着她掏神符时,忽然目光一动,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等一等,这是怎么回事?”
郑太妃浑身一僵,惊慌地被李怡撸起袖子,露出了包扎着白布带的胳膊肘。
第111章 自救之道
郑太妃用另一只手将袖子拉好,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只是一点碰伤而已。”
李怡注视着她目光躲闪的笑脸,只说了一句:“母亲,我九月刚受过外伤。”
郑太妃的脸色瞬间一僵,一如往日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时一样,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你在兴庆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就不能告诉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他郑重的语气让郑太妃鼻子一酸,抬头望着爱子,含泪哀求:“怡儿,我眼看着就要抱上孙子了,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你就不要再让我操心了,好不好?”
“你要我闭上哪一只眼,才能装作看不见你受苦受难?”李怡沉声反问,凝视着她泪光闪烁的双眼,冷冷道,“母亲,我若那么做,就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生,延续子嗣的意义又在哪里?”
郑太妃说不过自己的儿子,干脆闹起了脾气:“你在生辰宴那天,明明都已经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够出尔反尔!”
“是,当初看着灵云有了身孕,我也满心期盼,愿意听从母亲的主张。可是这不意味着我就要做睁眼瞎,知道你在兴庆宫里受折磨,你让我怎能继续守着妻儿,安心度日?”李怡握着母亲的手腕,自责道,“那时是我疏忽,忘了太皇太后是个什么人,她没能从灵云身上解恨,怎么可能不拿母亲泄愤呢?母亲此刻连挣扎一下都没力气,不会以为我没发觉吧?她到底对母亲做了什么,最好还是由你来告诉我,免得被我用其他办法打听出来,到时我更加不可能善罢甘休。”
“怡儿,你……”郑太妃吞吞吐吐,还在犹豫。
“看母亲的伤势,必然需要太医换药包扎,常在兴庆宫侍奉的太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你替她遮掩,也耽误不了我多少时间。”
“你别去打听,万一被她知晓,徒增是非。”郑太妃看看自己的胳膊,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辛酸和委屈再也按捺不住,随着眼泪一并涌出,“前阵子她身体不爽利,硬说太医开的汤药缺一味人肉做药引,就从我胳膊上剜了铜钱大的一块。”
李怡听罢,低头沉默了许久,只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知子莫若母,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冷怒意,让郑太妃不由一阵恐慌:“怡儿,你别这样。我就知道你听了会受不了,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母亲,‘不敢’二字,从来都不是正确的自救之道。”
此时大殿之中,眼看李怡离席已久,晁灵云放心不下,便也找了机会悄悄溜出大殿,想去找他。
不料她刚走出大殿,就被一道温润的声音叫住:“晁孺人且留步。”
晁灵云回过头,一见到那站在灯火阑珊处的人,立刻下拜行礼:“妾身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天子李昂微笑着靠近她,问候了一声,“许久不见。”
晁灵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正好看见自己隆起的肚子,下意识地轻抚了一下。
李昂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打趣道:“去年朕还让光叔加把劲,尽早添个儿女,看来他果然谨遵了朕的口谕。”
晁灵云顿时双颊发烧,赧然道:“让陛下见笑了。”
“这是喜事,朕还没恭喜你呢。”李昂示意晁灵云跟随自己,缓缓走到栏杆边,“看得出来,光叔对你用情至深。”
“能得光王厚爱,是妾身的福分。”
“光叔虽寡言少语,却雅量豁然,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李昂道,“你与他能缔结良缘,也算是对维州英灵的一个告慰,朕外调牛僧孺,重用李德裕,亦是此意。”
“陛下英明。”
“说到此事,朕曾在八月下诏,让宅中诸王出阁,去各地紧、望州做刺史,然而此事久议不决,至今未能有一位亲王得以授职离京。”李昂见晁灵云面露讶异之色,笑着对她解释,“以光叔的年纪和辈分来说,出阁再适合不过,奈何朕旁敲侧击,他却始终不肯对朕表露态度。朕就是想问问你,他可有私下对你透露过什么想法?”
李昂的问题实在难住了晁灵云,她不知道李昂这番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却又不能不答,思索片刻,决定挑最稳妥的话来说:“陛下,光王与妾身相处的时候,虽在闺闱之中,依然沉默寡言,就是甜言蜜语都没有两句,更何况是这等大事呢?”
李昂闻言一怔,随即失笑:“朕这个光叔,真是惜字如金。既然如此,朕不妨先告诉你,朕有意让他做第一个出阁的亲王,以便顺利推行这条诏令。上个月他无端遇刺,朕这个意思一是为了抚恤他,二也是对宵小之辈的威慑。”
晁灵云听了李昂的话,连忙下拜谢恩:“光王能得陛下如此关怀厚待,妾身诚惶诚恐,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你身子不方便。”李昂示意晁灵云平身,“这消息你回去以后可以对他说,不方便开口也无妨,诏书很快就会下达。”
晁灵云连忙又谢了几句,李昂刚从群臣宴下来,忙着进殿去见三宫太后,于是径自移驾,任她自便。
晁灵云紧绷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这才有余裕咀嚼天子告诉自己的消息,一颗心却随着深思,越发不安。
圣上这是诏令推行不力,有意要拿李怡试水的意思,表面看是皇恩浩荡,实则是拿李怡做了出头鸟,弄得不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何况别人的明枪暗箭她不知道,颍王手中的那支箭,那是一定会冲着李怡射出的。
她回想着太子册礼那日,颍王针对亲王出阁一事,要自己盯紧李怡时说的那番话,一颗心就不由自主地坠向黑暗恐惧的深处。
第112章 你也真是个可怜人
夜半天子驾临酒宴,让大殿中已经有些乏味的气氛再度高涨。
李昂的生母萧太后尤为高兴,虽然碍于礼数不能和爱子亲近着说话,却眉开眼笑,满脸喜色,简直没法坐安稳。
国舅萧洪去年因为卧床养伤,错过了天子的千秋宴,今年便得了李昂格外的恩恤,破例与萧太后同席。此刻他坐在萧太后身旁,心不在焉地陪着阿姊同喜,双眼却透着一股不安分的邪气,频频向王宅命妇们的坐席望去。
他目光似火,吴青湘却面若敷霜,她双目低垂,葱白似的食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酒盏边沿,假装没看见国舅不停投向自己的目光。
然而当她不得不为了应酬,与其他命妇把酒言欢时,萧洪终于趁机捕捉到她的视线,挑起下巴指了一下殿外,随后与萧太后私语了一句,起身向外走。
对于一个命门被他捏住的人,这已经是足够充分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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