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你以为生活走上了正轨,总会有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平静。他们说这就是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
可是为什么不能呢?为什么要让一切都变得糟糕,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一句“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林山雪小时候写作文常用这句话,现在说出来却觉得滑稽可笑。与它是真是假没有关系,就是觉得十分可笑。
还是长不大好,永远阳光,永远灿烂,永远不会怀疑。
走出大厅,把哀嚎声抛在身后,早晨的温暖的阳光洋洋洒洒落了林山雪一身,她听见周晓岚在身后大声喊她的名字,问她去哪儿。
没有回头,忽然想到守门的王老头,他从自己值守了三十多年的岗位离开时,又是什么心态?他的背影落寞吗?凤凰牌的单车还在嘎吱嘎吱的响吗?挂在把手上的收音机又唱到哪一段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还有人需要他吗?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人需要他吗……
第21章
第 21 章
雨季天气多变,早上还晴空万里,一转眼阴云密布,雷声轰鸣。她先去了江绥办公室,意料之内的没有人。又去住院部转了一圈,再也不会从某个角落里窜出一个带着绒线帽的小姑娘,紧俏的床位刚空出来就立刻被一位成年男性占据。
江绥还是没能说服杨灿的父母,这是可以预料的,也并不难猜,但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的林山雪非要往病房内确认一眼才离开。
医院人满为患,不管站在哪个角落都会挡住别人的路,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孤魂野鬼似的,林山雪无处可去。
往花坛上坐,忽的下起大雨,跑进大厅,仍不免淋成落汤鸡。淅淅沥沥,水顺着衣服褶皱下流,积成一滩,早上刚洗过的头发一缕一缕下垂,黏在湿漉漉的脸上。
她的狼狈吸引了路人的注意,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无端的,林山雪觉得目光里尽是嫌恶。余光所及,忽见的两位女士注视着她贴耳私语,大厅内嘈杂,多的是交谈声、脚步声、孩子的哭喊声,不知为何,她就是清晰的听见二人的交谈声中传来“殡仪馆”、“方之语”等字眼。
淡漠的目光一扫而过,视线对上,两个人噤声离开,但那恶魔般的低声私语却没有随之消失,越来越多地人对林山雪指指点点,交谈中夹杂着“就是那个人”、“是她害死了方之语”、“她怎么还敢出来……”
林山雪脑子嗡嗡作响,目眦欲裂,猛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地上的积水化作滔天巨浪,周围一切被黑水吞没,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骨头嘎吱作响,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
“我没有”、“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断重复,踉跄着走向周围的人,想要向他们解释,即将触碰到时,眼前的人却突然消失了。
仓惶转向另外的人,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没有人愿意听她解释,指责声越来越响。身体里的疼痛愈发剧烈,林山雪承受不住,跪倒在地,蜷缩身子,咬住下唇,紧紧捂住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张怀带恶意的脸,不知哪里涌上来的力气,一把将人推开,无视大雨狼狈逃出大厅。
在医院除了胸外科住院部,林山雪最熟悉就是太平间,偏僻的位置,低矮的平房,时常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林山雪靠墙坐在房檐下,聊胜于无,雨丝打在她苍白的脸上,下唇红了一圈,牙印若隐若现。
林山雪不喜欢下雨,她喜欢雪,雪是寂静的,和死人一样寂静。
太平间窗户很高,看不见里面的样子,但林山雪就是知道,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真可惜,想上班的欲望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强烈过。
脑子仍旧混沌,身体里的痛感却没有那么强烈,她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手臂放在膝盖上,额头枕抵着手臂,直起身子,头晕目眩下忽然有些恍惚。
刚才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吗?她记不起任何人的长相,连那些恶魔般的私语都消失不见,像做了一个断断续续的梦,支离破碎的记忆拼凑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画面。
也许就是梦境,梦醒之后她还躺在昏暗的房间内,一束惨白的光打在幕布上,电影平缓、冗长,像永远不会结束似的,满无休止的看下去。
她动了动手指,捏起手背上的一层皮,会痛。愣了片刻,打开手机,手指将水滴带到屏幕上,她来不及管,点开微信找到江绥,看见她给江绥发送的几十条得不到回音的消息才松懈。
是真的,江绥是真的存在,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可也只松懈了一秒,聊天记录愈往上翻,她的心脏就愈发控制不住的往下沉——看吧,江绥都不愿意回她消息,一定很烦她。为什么她总是这么讨人厌?不过是出于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才照顾她的,她却不知死活的缠着人家。
恩将仇报。
好烂。
林山雪陷入低落的情绪,责备、埋怨、甚至痛恨自己,但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她脑海中仍保持着最初的想法,她要去找江绥。
雨势渐小,在风雨中飘摇的树枝安静下来。林山雪解开发绳,绕成一团的头发散开,半干不干披在脑后,拧干衣服上的水,随意拍了拍,走进细雨中。
一路无视路人的眼光,这次没有费多大功夫,她在办公室成功找到了江绥。
门内清晰传来一声“请进”,林山雪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门。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这是一次不能令对方感到愉快的见面,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像之前一样坦然承受江绥的眼神。
但还是想见他,发了疯一样想见他,即使被拒绝,被讨厌,被恶心……
或许她早就疯了。
林山雪眼睛发红,放在把手上的手逐渐攥紧——
啪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没有穿白大褂,修长匀称的身材一览无余,隔着门框,两人都愣了一瞬。
“怎么回事?”江绥略微皱眉,寒凉的声音犹如玉石般的质感。
林山雪没有说话。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江绥先败下阵来,侧身让开,“进来。”
白大褂搭靠窗的沙发上,想来是刚脱下来,大约是猜到她快来了准备离开,这个认知让林山雪心头有些雀跃,冲淡了刚才的失落。
“擦擦,”江绥递给她一条崭新的毛巾,“外套脱了。”
夏季天热,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里面的黑色T恤也湿了大半,紧紧贴着肌肤,纤细的腰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折断。
江绥移开视线,“先送你回去换衣服。”
林山雪没有不同意的,用毛巾随意在头发上揉了一把,递还给江绥,“走吧。”
“就这样?”
“那……”
江绥叹了口气,接过毛巾,“坐下。”
林山雪的发质很好,柔滑,有光泽,即便被水打湿江绥的手指还是很容易穿过头发,从发根滑至发尾,动作轻柔,仿佛林山雪是易碎的玻璃,林山雪几乎不敢呼吸。
暧昧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发酵,雨后清新的空气萦绕在二人鼻尖,江绥的指尖一次又一次从头发上滑过,每一根头发牵动的神经都在微微颤栗。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美好。
林山雪心中才冒出这个念头,门外就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江医生,老荀的情况很不好,”护士看着林山雪,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语速飞快的把情况交代了一遍。
江绥的手已经从林山雪头发上离开,拿起白大褂,修长的手指透着力量,“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老荀,就是那位肺癌复发的患者。
“抱歉,今天又不能和你吃饭了,有位病人可能……”
又是这样。
前一秒让她以为她是世上的珍宝,后一秒就干劲利落的选择抛弃,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是彻头彻尾的垃圾,可以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
压抑许久的暗黑情绪找到出口,开闸放水般喷涌而出。
林山雪冷冷看着江绥,冷不丁让江绥回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讥讽、刻薄,对这个世界无以复加的排斥。
“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注定要死的人身上?陪我吃饭不是更有意义吗?”
她的笑宛如罂粟花盛开,寡淡而苍白的脸被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带着罪恶,带着贪婪,以及无法言说的忧伤。
食指轻戳江绥的心脏,“其实你这里也清楚救不活了吧?只是为了让家属安心才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你知道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这些事让别人去做就好了,演戏而已,大家都是高手,但陪我吃饭,我只想要你,也只能是你。”
啪!
林山雪的手被重重拍开,江绥的眼神一如林山雪所想般愤怒,却又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会没有理由的讨厌一个人,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举动突然对一个人改观。
江绥曾经以为林山雪只是一个思想极端的疯子,这在海边遇见时就初见端倪。一个医生说疑似人格障碍的患者是疯子,其中不难窥见江绥夹带个人情绪。这极为不专业,但对象是林山雪,江绥觉得她值得这个例外。
毕竟不属于他的专业范畴,江绥想搜索一下BPD的相关资料,后来放弃了,因为他当时认为他们以后不会再有瓜葛,没必要了解那么多。
最明显的一次改观是在前两次见面后,尖刺的话语也能成为治愈心灵的良药,硬壳之下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江绥知道她不是故意说难听的话的,她只是太难过了,难过到这世上找不到一件能令她开心的事。没有理由的,江绥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今天,所有的一切都证明是他想错了。
命运是不公,但任由自己在废墟之下化作一滩烂泥,随意被他人践踏,那么即便旁人想扶起她也毫无办法。
江绥不知道林山雪为什么要说些故意激怒他的话,但是……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办公室,脚步决绝,背影冷漠,衣摆带起一阵风。
林山雪注视着他的背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注视着他的背影。
一次也没有回头过。
她想。
BPD,全称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译为边缘型人格障碍。在 DSM-5(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中,BPD 被定义为:一种人际关系、自我形象和情感不稳定,以及显著冲动的普遍心理行为模式,它开始于成年早期,存在于各种背景下,下列 9 个症状中,出现 5 个 及以上,就可以诊断为 BPD:
1. 极力避免被遗弃。可以是真实发生的,或是想象中的。
2. 极其不稳定的、紧张的人际关系模式,对他人以极端理想化和极端贬低交替变动为特征。
3. 身份紊乱:显著的、持续而不稳定的自我形象或自我感觉。
4. 至少在 2 个方面有潜在的自我损伤冲动;例如,消费、性行为、物质滥用、鲁莽驾驶、暴饮暴食。
5. 反复发生自杀行为、自杀姿态或威胁,或是自残行为。
6. 显著的心境问题,导致情绪极其不稳定;例如,强烈的烦躁,易激惹或是焦虑,通常持续几个小时,很少超过几天。
7. 慢性的空虚感。
8. 不恰当的强烈愤怒,难以控制发怒。
9. 短暂的与应激有关的偏执观念或严重的解离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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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江绥怀疑过,现在仍然没有找到答案,但他不允许自己停下,错过任何一个拯救生命机会,哪怕只有0.001%的机率,也会让他悔恨终生。
病床上的老荀瘦得只剩皮包骨,脸颊深深的凹下去,面如死灰。他已过中年,头顶秃了许多,只得从侧面梳了三根头发过来,遮盖尴尬的顶部,身子好的时候他对那三根头发爱护的不得了,走在路上都要随时从怀里掏出小梳子梳上一梳。
现下不说秃顶,连两侧的头发都所剩无几。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曾有两三次偷偷拔氧气管,护士让家人看好他,那天夜里,女儿在他病房里哭了一宿,从此以后,老荀再也没干过这事儿。
生命好像不止是自己的。
凌晨三点,老荀终于支撑不住离开了,临走前握住妻子女儿的手,浑浊的眼里有无限留恋,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今年的夏天与去年一样炽热,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空气中散发出衰败、腐烂的气息。
医院不远处有一家咖啡馆,不是什么知名连锁店,店主是个温和的年轻人,装修颇有情调,医生护士们忙里偷闲,爱去那里闲坐片刻。
江绥一夜未睡,走进咖啡店时店里正在放memory,大提琴独奏,出自日本电影《入殓师》,江绥是先听到这首曲子才去看的电影。
男主在广袤的原野上拉琴的镜头不停的让江绥想到海边的林山雪,“在这里送走无数的人,并对他们说,一路走好,来生再见。”
来生再见。
买了一杯冰美式,江绥坐在窗边喃喃重复这四个字。
“你听说了吗?辱骂方之语的人是蓝港殡仪馆的欸!”
“切,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说。最新消息,那个女的已经被停职了……”
聊天的是他们科室的两个护士,蓝港殡仪馆、女的……江绥马上就捕捉到了关键词,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在说什么?”江绥突然插话让两个女生一愣,想不通鼎鼎大名的高岭之花怎么会对明星八卦感兴趣,但还是找出相关视频,递上自己的手机。
“诺,就是这事儿,您没听说吗?最近闹的还挺大,我看殡仪馆那个工作人员迟早要被开除。”
江绥没有发表看法,安静的把第一条视频看完,大致翻了翻评论,把手机还给护士,说了一声谢谢就离开了咖啡厅。
桌上的咖啡只喝了一口。
他快步走回办公室,下载了相关软件,把与林山雪相关的视频都看了一遍。他没有刷视频的习惯,手机对于他来说就是个通讯工具,况且他不仅一夜未睡,手下还有堆积的工作要处理,但他就坐在办公椅上,低头刷了一早上的手机。
临近中午,江绥放下手机,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背靠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上的穴位。没过多久,他又重新拿起手机,在微信通讯簿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在国外认识的朋友,发了条消息过去。
没两分钟,对面就发了几篇文章过来,附带着一长串的语音:“你要这资料干嘛?你身边有BPD患者?兄弟看在你当年经常请我吃饭的面子上奉劝你一句,如果是家人,尽量带到国外治疗,如果是情人……听我一句劝,赶紧跑,要不然你也得疯!”
江绥没心思跟他扯皮,回了句谢谢,点开了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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