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纤细的脚踝上,衬得皮肤近乎透明,卑琐的暖意借由这小小的入口传遍全身。
江绥开门进来,就看见林山雪躺在沙发上,眼神涣散,直到他放下购物袋,走近身边都没有发现。
“林山雪?”这是江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慢慢转过头,凄迷的眼神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绥又叫了她一次,这次声音自然许多,俯身去摸她的额头,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林山雪的视线追随他的手,待他靠近,又落在他的脸上,周身再次被江绥清冷的气息包裹,带着余温的呼吸让林山雪睫毛微微颤了颤。
江绥呼吸一滞,放开她,“我去做饭。”
原来没走啊。
林山雪看着他穿过餐厅,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又端着一杯牛奶出来,递给林山雪,温度恰到好处,林山雪抿了一口,没有放糖,她嫌弃有奶腥味,不很愿意喝。
“喝完。”
林山雪瞟他一眼,闭上眼睛一口气喝了,江绥接过空杯子,问她想吃什么,林山雪一怔,靠饼干、泡面和食堂剩菜剩饭过活的她,已经很多年没考虑过“吃什么”这件事了,脑子里除了上次在海边别墅吃过的鸡汤泡饭和没来及吃的红酒牛腩,什么也想不到。
吃一些新的东西当然好,但上次的食物好像也不错。林山雪把衣角缠在自己的食指上,想了半天,然后说:“随便。”
她嘴上残留了一圈奶渍,江绥抽了一张纸给她,在她旁边坐下,“牛羊肉喜欢吃吗?”
“不喜欢。”
“鱼肉?”
“还行。”
“蔬菜呢?”黑猫见江绥坐下,见缝插针地跑过来,跳上江绥的腿,“有特别讨厌的吗?”
黑猫绕了一圈,选了个舒适位置趴下,江绥温柔的抚摸着它的毛发,林山雪的注意力被猫吸引,没听见江绥问什么,“啊?”
“有不喜欢的蔬菜吗?”
“没有吧,”不自觉流露出艳羡的眼神,语气沮丧,“原来它不仅肯让人摸,还能让人抱的啊……”
江绥抱住猫,用眼神示意林山雪去摸。她立刻伸手过去,尽量轻柔,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手即将放上去,黑猫挣扎了几下,好在在主人的怀抱中,挣扎了两下就趋于平静。
柔软、顺滑,林山雪如愿以偿摸到了它。
“它以前是只流浪猫,比普通的宠物猫更难接近,”江绥摸了摸猫脑袋,干脆地把它留在沙发上,对还想凑近的林山雪道,“小心。”
流浪猫?只要成为流浪猫就能被江绥捡回家吗?林山雪羡慕地看着正在梳理毛发的黑猫,不由想起那只陪她了一整晚的黑猫。
都是黑的……
林山雪若有所思戳了戳它毛绒绒的背部,轻声问:“是你吗?”
黑猫白她一眼,继续舔毛。林山雪觉得巧合的有些过分,很难形容这种微妙的感觉,明明什么都不代表,甚至她都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那只猫,但就是感觉心里满满涨涨的。
跪坐在沙发上,隐约能看见江绥的身影,不满足,穿上拖鞋哒哒哒的跑过去,站在江绥身后,看江绥在水池前择菜。
“饿了?”
“没。”她就是想离他近一点。
江绥不置可否,手上的速度加快了许多。林山雪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眼看着料理台上的菜越来越多,时不时从口袋中掏出颗糖放进口中,也没提要搭把手,像个监工。
直到她要把第五颗糖放进嘴里,手忽然被按住,“别吃了,”江绥把两个空碗递给她,“去盛饭。”
她剥都剥开了,想硬塞进嘴里,商量道:“最后一颗。”江绥没卸力,二人兀自僵持,糖在手心化开,林山雪讨厌粘腻,想也不想就松开手,糖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格外刺眼。
“江绥,你这人真没劲。”盛好的饭重重扽在餐桌上,拉开椅子,两腿一蹬,“你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可言吗?”
不用猜也知道,他这种人活的就像是标准模板,从小到大都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她在气头上,先前的一切全不作数,只觉得讨厌。
江绥坐在林山雪对面,“你倒是活的自在,”盛了一碗骨头汤推至林山雪面前,抬眼,对视,“你开心吗?”
满桌的珍馐美味味同嚼蜡,林山雪扒拉着碗里的米粒,时不时送三两颗进嘴。长达一个多月的夙愿就此达成,她之前想的不过是一碗鸡汤泡饭,或是再做一次红酒牛腩,要么就去餐厅吃一顿,现在坐在江绥家里,面前一桌菜是江绥特意为她做的,硬要问她感受如何,也只有俩字——没劲。
不知是因为江绥的话,还是所有事都这样,到最后都没劲透了。
“不合胃口?”
林山雪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吃?”
“因为吃饭很无聊。”她想起今早看的那部台湾电影,男主问女主为什么学习那么努力,女主说因为人生很无聊。
江绥没接话,拿起公筷就近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林山雪碗里。
“吃。”
“为什么夹便宜的青菜给我?”林山雪把碗扽在桌上,“我不配吃肉吗?家里有钱,工资还高,连肉也舍不得让我吃,难怪人家说越有钱越小气。”
江绥看她一眼,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她。
“你都不问问我喜不喜欢吃排骨你就夹给我,那我不喜欢吃怎么办?硬逼我吃呗?我发现你这个人就喜欢强迫别人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非要我跟你回家,非要我吃饭,非要我洗杯子……”
一开始只是心情不好在故意刁难,结果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心情更不好了:“你到底为什么总是在强迫我?”
“很烦。”扔下筷子。
摔门进入的房间是江绥的书房,除开正对着门的墙有扇巨大的长方形玻璃窗,其他地方皆是定制的书柜,榆木书桌横亘在窗前。
林山雪背抵着门,窗外的景色一览无遗。江面上船只络绎不绝,阳关轻轻抚摸江面,对岸高楼林立,看不见人,看不见车,一切都静悄悄的。
门外也没有声音。
桌上倒扣着一本书,林山雪走过去拿起。
“每当我推开那些礼物,便感到命运有一种花里胡哨的冷酷,它让我知晓了答案,然后给了我一堆不太需要的安慰。”
她其实太不懂,但她感到难过。
“每当我推开那些礼物,便感到命运有一种花里胡哨的冷酷,它让我知晓了答案,然后给了我一堆不太需要的安慰。”——路内《关于告别的一切》
明天不更了,家人们
第25章
第 25 章
微波炉嗡嗡作响。
如果林山雪的视线再往旁边偏一点,就会发现书桌还放着一摞半新半旧的书;如果林山雪再懂一些英文,她就会发现那一摞书的书名大多有“边缘型”“行为疗法”等词。这是江绥今天早上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借书的时候翻阅过一两页,没来得及细读。如果林山雪知道这是江绥为她借的书,大概会更加气急败坏,情绪崩盘。但现在,她安静的在书房,江绥在为她热饭。
江绥推门进来,林山雪仍立于桌前,捧着那本书。
她回过头,眼睛有些红。
“出去吃饭。”
林山雪每一次情绪波动后,都会现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沉,她会不断责备自己,责备自己钻牛角尖,责备自己伤害别人,责备自己无理取闹……当下一次情绪上头,她仍控制不住做出不好的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她深知自己的恶劣。
“你管我做什么?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吃不吃饭和你有什么关系?强迫我有意思吗你?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你有病吧!”
够了吧?讨厌我了吧?后悔带我回来了吧?反正最后总会离开的,没有人受得了。
说啊,说让我滚啊!
她等着江绥的反应,等着江绥像前几次那样把她扫地出门。江绥径直走过来,一手把书放在桌上,一手拉住纤细的手腕,转身。
你看,果然不出她所料。
“没有关系,吃饭是为了你自己。”
江绥冷静的声音传来,林山雪愣住。
这是……什么意思?
被强硬的按在椅子上,林山雪才反应过来江绥不是要赶她出去。
她呆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饭菜,这次不生气,下次不生气,下下次也不生气,下下下次……他总会厌烦,总会抛弃。饭桌上,被抛弃这个词不断萦绕在林山雪脑海,这像是一个诅咒,她永远逃脱不了。
打住,别想了!
扭头去找江绥,看不见,着急,去哪了?她试图平静下来,责怪自己打乱了期盼已久的午餐,这大约不算一起吃饭,在她无理取闹的时候,江绥已经先吃完了。
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还会有下一次吗?
想去找他,顾及碗里的饭没吃完,全扒进嘴里,听见开门的声音,来不及咽,鼓着腮帮子往玄关跑。
“她……她是?”
门外,温蔓提着一大盒家里阿姨做的小菜,目光似惊喜,又像惊吓,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头发披散,没化妆,昨晚睡在这儿……
瞪向江绥,状似责怪。
江绥接过她手中的餐盒,“妈,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蔓眼神调侃,“我想的哪样?我可还没说话呢。”
弯腰换鞋,林山雪趁机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起身看见一张略显拘谨的脸。
“阿……阿姨好。”
“你好你好。”温蔓热情地走过去拉住她往客厅带。
林山雪成年之后正经与长辈相处的经验基本等于零,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身子僵硬的像一具才挖出来没多久的僵尸,腿都不会弯一下。
“叫什么名字呀?多大了?在哪里上班?和江绥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啦?家里几口人?父母什么时候有空……”
二人在沙发上坐下,林山雪掌心直冒冷汗,本想顺势把手抽出来,温蔓问题机关枪似的向林山雪抛过来,算不上刁难,就是些普通的问题,林山雪却觉得一个比一个难以启齿。
“我……”
“妈,你的问题太多了。”
温蔓斜睨着迟来的江绥,道:“问题多问你了吗?人都没说什么,你插什么嘴呢?你都多久没回家了?昨天你弟生日也不回来,他等了你一晚上!”
“昨天有事。”
“知道了,全世界就你一个大忙人,没你地球就不会转了。”温蔓嘲讽完他又笑眯眯的看向林山雪,“别理他,咱们俩聊。来,告诉阿姨,叫什么名字啊?”
“林山雪……”
“诶呀,好名字呀,人长得漂亮,名字也好听。”温蔓拍了拍她的手背,还想再说什么,江绥看出她的不自然,及时道:“别拉着她了,她下午还要上班。”
“诶哟,那可耽搁不得,咱们俩先加个微信,以后有时间再聊。”
总算把手抽出来了,林山雪如释重负,加完微信逃似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刻也不停留,换完衣服收拾好东西就说要走,温蔓依依不舍与她道别,又说要让司机送她,林山雪不应,电梯门一打开就立刻钻进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透过缝隙看见江绥的侧脸,他在和母亲说话。
垂下眼眸,忍不住后悔,不应该走这么早,明明她下午一点事也没有,那些问题……她是……她是可以回答的。
手上还残留着温蔓掌心的余温,柔软,细腻,是林山雪多年未感受到的温柔,让她舍不得用力抽出。体面的职业,优秀的学历,过人的家世,出色的样貌……这些从未让林山雪感觉到她和江绥有差距,但就在刚才,她找到了她和江绥最大的不同。
江绥还有家人,不能随心所欲。
江绥:【网上的事你别担心。】
林山雪在返程的车上收到了江绥的信息,网上的事……要不是他说,林山雪都忘了。倒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只是嫌太麻烦,对她也没什么影响,懒得去做。现在则情况大有不同,这事不解决,她就要继续停职,如果任其发展,最后可能落得个领包走人的下场。她不是非得靠这一份工作才能活得下去,平常也因加班、早起抱怨颇多,但这工作远离活人、远离闹市,还提供员工宿舍,如果突然没有了的话,她会很难办。
林山雪:【我自己会解决。】
这次江绥回消息回得很快,一个好字瞬间引入眼帘,林山雪失笑,以前怎么没发现江绥对她的信任还挺盲目的?
“师傅,不去殡仪馆了,换个地方。”
自从守门的王老头光荣退休后,林山雪还没见过他,刚好趁此机会去看看他。王老头住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渔村,林山雪没去过,但老头说他家很好认,离群索居,离大海最近的那一户就是他家。
她在村口下车,榕树下坐着些乘凉的老人,旁边是一家小卖部,店门口放着一排出售的水果。林山雪目不斜视,进店花一块钱买了两根棒棒糖,一根当场撕开塞进嘴里,一根提溜在手上。
去别人家拜访要带礼物,这点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从村头走到村尾,王老头家的小房子终于遥遥在望了。天空一丝云也没有,林山雪把糖从嘴里拿出,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热得心烦,把糖塞回嘴里,继续走。
再普通不过的农村自建房,两层楼高,四四方方像个骨灰盒,只有正面贴了瓷砖,刷了白漆,两侧灰扑扑的,带个小院子。
林山雪走进才发现,大门门锁早就坏了,里面用铁链拴着,大抵是没什么作用的,林山雪一推就推开了,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嘭”的一声,有什么掉在地上。
是像秤砣的铁锁,原本是扣在铁链上锁门用的,因为是白天且有人在家,就只是挂在铁链上,林山雪一推门就把它推到了地上。
要不怎么说王老头心态好呢?发出这么大动静也不出来看一眼,改明儿就把他院子里这些花花草草、破铜烂铁偷出去卖了。
林山雪扯起嗓子大叫:“王老头?王老头?”
叫了两声没人回应,林山雪疑心是不是走错了。
不应该,这村子就这一户不随大流,孤零零的坐落在海边。
“没人在家吗?”她又叫了一声。
怪她没有提前打电话,可能真的串门去了。回头看看远处的村庄,烈日让一切阴影无处遁形,让她顶着大太阳再走回去,再走过来……
绝无这种可能!
那就直接进屋等,屋子里多凉快。
空气里有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林山雪在大门口就隐约闻到了。独居老头不注重卫生,家里臭点也不奇怪。
越走近房子,臭味越浓。这股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尤其是在夏天,她不用闭眼就能想象出尸体的状态。
服部隆起,面部聚集大片白色虫卵,黑色星星点点,蚂蚁忙于搬运虫卵,白蛆从鼻腔里爬出,扭动身子,爬进微张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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