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津打视频电话过来时,她正趴在书上当书虫。
女孩一看是梁津,先按下接听键,再将手机放到置物架上。
手机的镜头正好对准正在灯下看书的女孩。屏幕的一角可瞥见宿舍里因潮湿而剥落的墙纸,狭窄逼仄的一间小房子,晕黄的灯光,正好打在她脸上,将那张脸映得玲珑剔透,若莹莹生光的美玉。
“你在看什么?”梁津极少看到她如此专注的模样。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儿眼,眼神中凝着专注和思索。平时她不是玩手机,就是吱吱喳喳地吃东西,像一只小仓鼠,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囤进自己窝里。
“看书。”
“什么书?”男人语带温和。
她便将封面抬起来给他看,硬装的封皮上,写着“动物行为学”五个大字,旁边是一只抱着树干的考拉,考拉嘴里叼着几片树叶,正憨憨地看着镜头,那目光好似穿过二维的封面看到三维现实一样。
“怎么想到要看这本书?”
“嗯,过两天我要录制一个综艺呀。在综艺上,我想努力教会大家怎么逛动物园,怎么参与动物福祉保护。我想首先告诉公众,一个好的动物园究竟是怎么样的,并不是养的动物越多,就是好的动物园了。”
“那什么样的动物园,才叫好的动物园?”男人问。他眼底难得露出一丝探究的意味,看着她。
她谈论起自己感兴趣的,眼中有盈盈的光,如晶莹美丽的琉璃,清透。
“这个嘛。一个能看到动物自然行为的动物园才是好的动物园,你想,你在野外看到的动物是什么样子的?它会进食,会打闹,会运动。动物园的生态营造,也应当是和动物所来自的野外环境一样的。就比如,棕熊的冬眠,就是一种很好的自然行为,动物园里的棕熊,如果是放置在熊坑里,四周都是人群,吵吵嚷嚷,那就不会冬眠。。。”女孩说话的语速比寻常慢一些,但条理清晰。
她被勾起话头,细细地讲了一堆,末了一看屏幕底下显示的通话时长,她侃侃而谈,谈了三分多钟,便又不好意思得吐了吐舌头。
“哎呀,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梁津那么忙,怎么有空听她将这一大堆啰啰嗦嗦、无关紧要的话呢。
“没有,说得挺好。”男人沉声。
在手机摄像头照不到的位置,男人手里抚着那只小黄鸭发圈,拇指和食指不断地抻开,将那发圈撑大,又反弹着缩回来。
女孩听了男人的话,长长地抻了个懒腰,脸上露出三分被夸奖后的满足。
“手机呢?”男人的目光在她脖子前扫视着。
“什么手机?哦,你说那只诺基亚?”女孩说着,转过身,在椅子靠背上将小包包抓过来,拉开拉链,从里头拎出那只诺基亚,抓着美乐蒂的粉色带子。
“怎么不把它挂在脖子上。”男人沉声,看着女孩空荡荡的、优美纤长的脖子。
“唔唔,好丑。”女孩嫌弃地拿起诺基亚看了一眼。这黑色的大板砖,配上卡哇伊画风的绳带,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乖,下周买个好看的给你。这次先带着。”
男人觉得好笑。这小女孩子,倒嫌弃上美丑了。徐正阶还特意按照她口味选的绳带。
“哦。我可不可以把它放在口袋里?”周萱倒腾了一下这只诺基亚,到底还是觉得不好看。再说了,戴在胸前硌着她,也不舒服。
“先带着。下次给你换个电话手表。”男人声音低低的从话筒那边传来,好似从她耳边轻轻擦过。
电话手表?
周萱被梁津的想法惊了一下。
这不是给三岁小孩才戴的玩意儿吗?她见过小学生之间用这玩意儿互相加好友的。
“不要不要,幼稚。”女孩嘟着嘴拒绝。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才不需要用到这玩意儿。
“不要你就用诺基亚。丑和幼稚,要哪个?”男人轻描淡写,继续拿捏女孩。
“唔唔,那还是要幼稚的好。”女孩嘟囔。她问梁津,“那你晚上吃的什么?是在家里吃的吗?”
“小鸡炖蘑菇。”梁津说,他如今正在书房中,将手机镜头调回后置,拍了拍书桌上一只叶子形状的琉璃果盘。果盘里,青褐色的龙眼一颗一颗,饱满圆润。
周萱忍不住笑,唇角上扬起甜蜜的弧度。
“你吃到奶奶准备的三黄鸡了。龙眼是我爬到树顶上摘的呢,你看,我把最大颗的都留下来给你了,小颗的我拿去给爸爸吃。我替奶奶谢谢你送给她血糖仪和血压仪。”
女孩忽然想起血糖仪和血压仪这一回事儿。
她不过就顺口一说,男人却好像当了真,唇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嗯,那小萱说说,要怎么谢呢?用什么谢?”
被他这么一调侃,她脸又红,饶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一寸寸淌过她。
“怎么谢”,三分调侃三分意有所指,让她很容易联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谢法,譬如含着他的唇给他喂醒酒汤。想到这里她眼睫轻颤,恨不得把手机翻扣过去,不看他,也不给他看她。
“不说了,我要继续看书了。”女孩红着脸,佯装把自己重新埋进书堆里,继续当一个书虫。
“嗯。去看。”
两人就这么挂断了电话。
*
两天后,《毛绒绒乐园》的录制准时开始。
这期节目的录制整整持续了五天,周萱第一次知道,原来录制节目可以这么累,比她那时候在貘馆天天给八宝铲屎都累,累得她骨头都差点儿没散架。
第一天,周萱这组分到的任务是去河马馆,替河马清理水池、刷牙,给它喂食。
一踏近河马馆,臭烘烘的气味扑面而来,张晗暄和谭宗时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周萱倒还好,她当初在八宝的兽舍里天天给八宝铲屎,早已适应了这蒸屎一样的环境。
周萱没忘记她给自己布置的科普任务,主动当起了气氛组,在活跃气氛中夹杂宣传动物习性的“私货”。
“河马噗噗很臭,是不是?河马在噗噗这方面堪称河中战斗机,拉的臭臭太多了甚至会把河里的小鱼熏死~”
“嗯,你们看河里的小鱼,这些通体淡黄色的小鱼,会吃掉河马的噗噗,起到净化水质的作用。但是呢,河马太多,噗噗太多的时候,微生物要腐败掉,就会花掉很多氧气,氧气不够的时候,小鱼就会嗝屁。”
“快看快看,你们看小河马的尾巴,它的尾巴准备甩起来啦,像一个小风扇——这说明它正酝酿着要来一场噗噗。小心小心,它的噗噗能甩很远的。”
“为什么河马要一边噗噗一边甩尾呢,这时因为,它要将含有自己独特气味的噗噗甩出去,用来宣示领地。”
女孩一边对着镜头快言快语地解释,一边拍了拍大河马的嘴巴,示意那张大嘴巴张开,然后用大刷子刷拉拉地刷过河马口腔内棕黄色的、交错的一口牙齿。
刷完之后,她摸了摸河马扎呼呼的大嘴唇,夸一句“真乖”,将一只西瓜塞进河马嘴里,河马上下颚一合,瞬间将西瓜压得粉碎。
河马硕大的体型,灰兮兮的皮肤、张开差不多能吞下一个七岁小孩的大嘴巴,和笑眼盈盈、素面朝天又干净的女孩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一种美女和野兽的即视感。
编导很是满意周萱上镜的表现,她长得好看,又会活跃气氛,编导当即私下吩咐摄影师,多拍和周萱相关的镜头。
作为准一线小花的张晗暄,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摄影师在镜头方面对周萱的倾斜。
张晗暄看着蹲在河马的大嘴巴旁边刷拉拉地给河马刷牙的周萱,有些弄不懂她的来历。
她在VIP舱室巧遇过周萱,瞧她那张美艳又纯真的脸,还以为她是哪个大佬包养小三。
谁知她转头就在节目组碰见了周萱。这次,周萱是动物园正式入职的饲养员职工,被选出来专门带领明星拍综艺。
张晗暄看周萱给河马刷牙、喂食的气势,那副娴熟的样子,以及她对动物知识的掌控,确确实实就是个饲养员。
这周萱长得这么好看,跑来干月薪三千的饲养员的活儿,又苦又累,反正张晗暄是想不通。
人很难喜欢上撞见自己尴尬时刻的人。这是因为,每次遇见这个人时,尴尬的场面会重新进入脑海。也就是这一缘故,让张晗暄很难对周萱有好感。周萱无意看到了她升舱自拍的行为。周萱不仅和她的名字撞音,还抢走了她的镜头和曝光。
张晗暄觉得,自己有点儿讨厌这个叫周萱的女孩。
节目录制继续进行。
第一天录制完河马馆,周萱晚上回宿舍,累得洗完澡倒头就睡。
第二天,继续录制鹿苑,第三天雉鸡苑。
每一天节目录制,周萱都争取打起十二分精神,争分夺秒,抓住每一个给动物们增加曝光的机会。
但是那两位来的明星可就不一样了。
张晗暄随时随地跟着镜头走,镜头一打开,她就跟动物卿卿我我,表演成分十足。饲养员儿该做的事,譬如准备食物、打扫兽舍,她就装个样子。摄影机一关,她的助理立马飞奔过来给她撑伞遮阳,补妆。
谭宗时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对动物们很有兴趣,只可惜精力着实跟不上,在太阳底下走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周萱也不好安排一个跟自己老爸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去运送食物、铲屎、打扫兽舍,只能让谭宗时做些轻松的喂食活儿。
周萱想了想,明星毕竟是明星,要她们真正做饲养员的活儿,肯定是干不来的,就把她们看成是来动物园作一场秀,给小动物们增加曝光就好了。
还好动物园也考虑到这一点,明星饲养员没完成的工作,后续都会排专业饲养员来返工一遍。
第四天,节目在熊猫馆录制。正值熊猫繁殖季结束,馆里新出生了一批熊猫。两三个月大的熊猫幼崽,毛色黑白分明,干干净净得像一只只黑白糯米团子,身体软乎乎,走起路来慢吞吞,可可爱爱。
周暄刚用“叼牙签”的喂法给一只粉嘟嘟的幼崽喂熊猫母.乳,转头看到张晗暄正抱着熊猫宝宝“顿顿”,她将熊猫宝宝举到脸颊上,贴着她涂着厚厚粉底液和玻璃唇的脸,对着镜头嘟嘴,摆出一副可爱又魅惑的姿态。
看到熊猫的毛发直接和化学制品接触,周萱上前,把“顿顿”从张晗暄手里抱了下来。
“你不能这样抱。”周萱说。
之前周萱听负责熊猫的饲养员讲,馆里曾有一只熊猫幼崽,因为在和游客合影期间被游客的妆容刺激到了皮肤,后面生了皮肤病,直接夭折了。
而张晗暄抱着的这只熊猫幼崽叫“顿顿”,顿顿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熊猫脸,圆乎乎的脸蛋好像用圆规画出来似的,两只小鸟眼圈向脸蛋两边翘,有种蠢萌感。
只不过顿顿天生体弱,一出生,体重就是最轻的,在保温箱里呆了足足45天才睁开眼睛,身上毛发发育迟缓,极易有皮肤感染的风险。
录制节目这几天,周萱连妆都没化,天天素颜,怕的就是化妆品中的刺激性成分对动物们有害。
周萱一边将熊猫幼崽抱到怀里,一边想,这些明星是不是都不好好听培训课?录制节目之前就开了一场ⓨⓗ培训,由专业的熊猫饲养员和科研员授课,课上重点强调,大熊猫对气味十分敏感,幼龄熊猫更加敏感,参与节目录制的明星不能化浓妆、喷香水。
“我就抱怎么着,我就要抱。”
张晗暄说着,还要把那只幼崽从周萱怀里抱过来。
周萱后退了几步。
场面顿时变得一触即发。
编导在一旁暗暗叫好。他还怕节目太过寡淡没有冲突卖点,这不,这下卖点不就出来了。
“不是我不给你抱,而是你化了妆,对熊猫宝宝不好,等你卸妆了再抱吧。”周萱脆生生说。
这时,一旁的大好人谭宗时赶紧过来和稀泥。
“晗暄呀,熊猫你就别抱了,咱事先培训课的时候就说了,今儿个最好素颜,你看,我平时这么怕晒,今天连防晒霜都没涂。”
谭宗时一出来,张晗暄也不得不给这位娱乐圈所谓的“老前辈”一点面子。
她还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脖子都憋红了。不就是一只熊猫幼崽吗?值得那么紧张?抱抱就会皮肤感染,当这熊猫幼崽是纸糊的?而且,这幼崽又不是周萱的,值得她这样蹿上蹿下?
她就看不惯周萱这副样子。
她早就对周萱不爽了。
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对周萱不爽的资本。她还不敢得罪周萱。
她想到在飞机上偶遇周萱的那一幕——周萱明面儿看是个饲养员,背地里可是某位大佬包养的小三来着。
只是这位大佬,到底是谁?
*
节目一录就是四天。第四天,节目终于录制完毕。
周萱也暂时得以休息。还真别说,前段时间她在海城被养刁了,天天在家里吹空调喝酸奶吃水果,出门又坐玛莎拉蒂,金贵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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