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桐看她盯着电视一眨不眨,哪儿是在看电视,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诶,不要这样子,看着让人害怕。”
游星轻声问:“怕什么?”
怕她轻生,怕什么?
她文不对题:“游星,你什么时候才愿意从心中的沼泽地走出来?”
“你不懂。”
夏知桐看不下去她这副颓废样,也不愿带着情绪和她争论,“这样,你先去洗个澡。一股酒味真的熏,洗完了我陪你呆一天,喝一天,明天我请假,班都不上了!”也让她冷静一下,再想想如何开导。
夏知桐半拉半扯将她带去浴室,给她拿来换洗衣服。
热水澡使血液循环,慢慢冻结她脑中的躁意和繁杂的画面。
客厅里的夏知桐再次给游厉拨去电话,向他汇报游星现状。压低声音并且注意楼梯口,怕人突然下来。“人还好,没做什么傻事,手上也没有明显伤口,但精神溃散,像行尸走肉般。”
游厉听时眉头拧在一起,“多谢,帮我多开导开导她,她爱钻牛角尖,抗打击能力也差。”她真的太脆弱,经不起一点波折。
游厉怀疑自己将一切风雨替她挡着,没放任她在社会中摸爬滚打,锤炼,究竟是对是错。她的脆弱与小孩一致,停在了十岁那年。也许多一些经历和磨炼,让她心上生茧,才知道如何消化新伤旧痛。
夏知桐深深认同,“这样,今天我先开导她,和她深谈一番,看看能否让她情绪好转。要不游哥你先别过来?”游厉很容易用大家长姿态说教她,容易激起她的反抗心理。
游厉也怕三言两语又吵起来,“嗯,那麻烦你了。”
——
夏知桐将密不透风的窗帘拉开,让阳光拂去客厅的阴霾。尘粒在光下放慢,飞舞,死气沉沉的房间有了些许生气。
游星出来后寻了手机充电,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刺眼,拉上。”她已经两日未见过外面的光,不大适应。
待她出来前,夏知桐将糟乱的客厅收拾,出了薄汗,窗外的风吹过来让她感受到春意的存在。
不管她的意见,“你是吸血鬼还是僵尸,见不得光?”
夏知桐将杯子推到她的面前,里面装的不是酒,是橙汁,“来吧,聊天。”
游星面无表情盯着橙汁,“聊什么?”
也是,突兀生硬开场,话题敏感又深度,哪是一句‘开始’就能开口。
夏知桐过于急了,她开始说自己的事,“我和陈之侨的官司,下周一就开庭了。”
磨蹭了小半年,终于。
夏知桐和陈之侨最后的那点情分并非是她报警那刻消失殆尽的,而是在往后的每一天,一点点消磨的。
她和小三面谈,小三和陈之侨坐她对面,孩子面前爆发的冲突,各种鸡毛事。
陈之侨发现她提早将财产转移,谈离婚抚养权不在他,高额赡养费,只分割他的财产,名誉受损。方方面面都让陈之侨觉得不能离,他说软话,打感情牌,嘘寒问暖,狠心对待小三,软磨硬泡求夏知桐回头。
夏知桐不为所动,开始来硬的,用儿子威胁,去学校干扰她的工作,辱骂,暴力等等,将最后的情面耗尽,夏知桐带着儿子躲回娘家。
如今离婚比结婚还难,要约号,要双方同时在场。夏知桐很愤怒这种鸡肋规定却又只能无力妥协,陈之侨不配合,让她精疲力尽。
最后,夏爸的强硬介入,才让离婚官司顺利开始。
夏知桐不曾将一地鸡毛告诉她,游星每回问,她都轻描淡写说交给了律师,可实际上她默默承受一切。
游星心疼地看着她,“.........我陪你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不堪,但大家都隐忍着,咬牙熬着,不可能受点伤痛就承受不住要去寻死。人活着就绕不开苦难,但来都来了,逃不过。总归要向前走,过得去过不去的坎总有一天都会成为一道疤。
如果活在过去里,一边痛苦一边享受痛苦带来的快感,岂不是自我折磨。
而一味转过头去看曾经失去的人,是不是也给身旁人带来了痛苦呢?
夏知桐将问句抛给她,她顿了顿,没说话。
夏知桐挑明了说,“就比如你因此将冷箭射向你亲哥,他因你的痛苦而加倍痛苦,他不无辜吗?自己生气,还要咽下怒火来担心你,游星,你不心疼你哥哥吗?”
“你记不记得我们唯有次吵架冷战,一个月没说话是因为什么?因为我无意提了一句你的妈妈,玩笑说阿姨如果看到你每天不学无术,厮混酒吧,肯定会气得打你。一句无心之话却让你当着其他人的面抛掷玩偶砸我脸,让我滚。你知道我当时多伤心吗?最后呢,结果也是我主动求和。”
游星的指尖颤了颤,拿杯子的手指缩了缩,没搭话。
“以前无论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但是这次,我不想盲目给你支持,我希望你能够清醒的认清自己的问题。过去的事让它过去,不要耿耿于怀。”
夏知桐觉得还是不能顾及她的情绪,就应该将她拉到镜子前看清自己的现况,“阿姨写给我的信,给我看看。”
她沉默,并未给反应。夏知桐知道她在动摇,但凡她不愿意,会立马坚决拒绝。
夏知桐补充道:“也许我看了,就知道怎么帮助你走出困境。”
游星挣扎一会,起身去拿了来。
夏知桐小心翼翼拆开信件来看,上头还风干的泪痕,被晕开的墨水,想必写下这封信的阿姨也很痛苦。
我亲爱的小厉,星宝:
见信好,这是妈妈第一次以书信的方式唤你们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第75章
当你们看到这份信时,想必我已经如愿了。亲爱的宝贝们,请务必不要难过。要为我感到开心,我终于了结痛苦了,只是对不住我的宝贝们。
提笔却不知写什么,该从何处写。那从讲一讲妈妈的心路历程,你们的妈妈从小就是多愁善感的人,对情绪敏感,将所有的情绪用纸笔宣泄,画画是我最爱的事。曾经幻想过成为画家,也在这条路上磕磕绊绊,努力办了画展,有了小小名气。
当我憧憬美好未来时,发现小厉的存在。不瞒你们说,当时第一感受并非喜悦,很慌乱,无措,害怕,我没做好准备迎接这个孩子。半夜失眠,偷偷躲在卫生间哭时,你们爸爸问我真的要杀死这个孩子吗?
那一刻,我才决定生下。也还好,我的小厉,厉宝,还好你没有放弃妈妈,坚定选择了做妈妈的孩子。在看着小厉一点点成长时,我的重心不知不觉就回归到了家庭。我竟然成了能单手抱孩子,能辨别孩子的啼哭声是尿了还是饿了。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曾认为是当画家的双手,却用来学做辅食。
小厉大了些,有人问我要不要给小厉生个弟弟妹妹,兄妹俩能相互扶持。有次看到小厉孤独玩滑梯的背影后,我决定要为小厉生个弟弟妹妹。
生了星儿后,我很忐忑,害怕小厉会吃醋。还好小厉看到妹妹的第一眼,是跟妈妈说:妈妈,以后我要和妈妈一起守护妹妹。
还好,兄妹俩的初印象不差。
我的小男子汉确实也做到了,对妹妹好,虽然也会欺负妹妹,偷偷争风吃醋,但我知道,小厉是除妈妈外,最爱妹妹的。
亲戚朋友都说,要好好宝贝星儿,女儿要富养。可是偶尔看到网络上不好的新闻,受害者都是女性,我又怎么敢太宠爱。
在这个社会,女孩子天生处于弱势,所有的一切都要比男人更努力才能与其齐高。所以我只能严格要求我的宝贝努力学钢琴,学舞蹈,学画画,学思维。
我害怕,她停下就会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一说到星儿,妈妈的心就揪着痛。从小我对星儿严厉,不曾像其他妈妈细声软语。我家的娇气宝贝,鼻涕虫,每次被妈妈凶了就偷偷抹鼻子,钢琴比赛输了哭,被老师抽答回答不上来也哭,和同桌打架也哭。
妈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星儿,可是妈妈不能保护星儿一辈子,星儿终究会离巢,我深知护不了你,所以只能在你每次哭鼻子时,严厉凶你,告诉你哭鼻子没用,要想办法解决。
也不知道我家星儿,成大姑娘后有没有勇敢去面对一切困难呢?千万不要学妈妈,不够勇敢的妈妈。
妹妹才十岁,哥哥十九岁,我的两个宝贝,还好你们能彼此陪伴,还好当初你们选择了我做你们的妈妈。只不过,是妈妈不称职,学不好做妈妈,拖累了你们。
妈妈真的不得已才选择这条路,真的太痛苦了,活着喘的每一口气对我而言都极度痛苦。我不断告诉自己,我要坚强,我的儿女不能没有母亲。就这么撑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妈妈还是撑不住了,对不起我的宝贝们,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下辈子,不,妈妈不想有下辈子了。
当我结束痛苦的之际,是平静的,欣然的等待。你们就当妈妈回到银河系了,回到自己的星球。
最后,妈妈想跟你们分享几个人生感悟,第一个,永远保持善良天性,不要伤害任何人,当然也不能任由人欺负。第二个,要找到自己的目标,做情绪的主人。对于每一件事,都要尽力的去做,不愧对于心。多问自己内心,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做一个不违背自我的快乐小孩。要学会控制情绪,不要让生活中的小事影响自己。
妈妈只希望你们兄妹俩健康快乐,特别是星儿,小厉要把妈妈那一份爱也给星儿,星儿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血亲,要多爱护妹妹。妈妈亏欠小厉的,只能对我的宝贝儿子说一句抱歉。
以后妈妈不在了,你们两个要坚强,不要太难过。人生要往前看,珍惜好当下的每一天。如果可以,忘了妈妈的存在,这样你们就不会再难过痛苦。
最后,谢谢我的宝贝们,是你们带给我无数的快乐和感动,是你们让我觉得人生有了价值,妈妈爱你们,永远。
——
夏知桐看完后将信折好放回去,她拿了抽纸擤鼻涕,看得她红了眼,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游星也随即鼻酸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将眼泪忍回去。
游星像是泪哭干了,已经没泪了。
“我想我妈了。”夏知桐重叹口气,“失去亲人就是一场永不停歇的梅雨,屋子的墙壁永远冒着水珠,潮湿霉气弥漫永不散。”
游星仰头看天花板,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夏知桐说起往事,“我妈去世前,人瘦成了皮包骨,已经不成人形了,插着鼻管奄奄一息。她每天都好痛,癌症折磨她痛不欲生,最开始她就说不治,要体面离去。可我们劝她,劝她再咬牙坚持化疗一下,就算为了家人。所以她坚持了一期又一期化疗。病痛折磨得她人不认,鬼不鬼,止痛药压不住,保洁阿姨扫地的扫把不小心碰了下病床,她就痛得想死。”
她止不住的哽咽,“那时候我就好后悔,我为什么要劝我妈坚持去化疗呢?明明她可以不用这么痛,体面离开。只是因为我害怕失去她,我不想承担这种痛苦,所以我劝她好好活着。这不也是一种自私,用子女名义绑架父母。我妈心脏停跳的前一秒,她似乎感觉到了,嘴角是上扬的。”
游星抹掉眼角的泪,夏知桐的一字一句都落在她的心上,可她不知如何回话。
夏知桐看向她,“所以游星,你感受的失去至亲的痛苦是站在女儿的角度,尝试换个角度,站在阿姨的角度,她不再痛苦了,你应该为她开心。”
“.............是这样吗?”游星不知道,她似懂非懂。
“我妈走前,费力抹去我眼角的泪水,跟我说不要哭,她会心疼。所以我觉得,如果阿姨在天之灵知道你迟迟不愿从那场葬礼中走出来,她会多心疼,她会多自责。”
“可是被困得久了,就算想出来,也找不到路。”她支肘撑手,神情满是无力和崩溃的后遗症。
夏知桐握住她的手,“每天跨一步,慢慢就走出来了。你看我,游厉,大家都是这样,没有人在原地踏步。”
“..........我可以吗?”
“你可以,就比如明天去好好跟你哥道个歉,毕竟错在你,不能总是哥哥服软哄妹妹。信是给你们兄妹俩的,十几年了,还保存得这么好,想必在你哥心中也是一道疤,还给他,再由他保存。”
游星揣着信去找游厉,第一次诚心低头道歉。游厉是哥哥,又怎会当真和妹妹计较,他收好信,语重心长道:“游星,死亡不是终结,而是一种超越。只要妈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她就永远存在,在我们心中的位置就永远不被取代。我们也应该带着妈妈的寄托,平安的向前走。”
游星泪失禁体质,眼泪又大颗大颗落下,她恨不得游厉骂她,解了她心中的愧疚。
游厉摸她的头,“走出来,好吗,我陪你。”
她重重点头,“好。”
游厉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在她失联之际,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再次失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冲动,不要失联,不要让我联系不到你,我会害怕。”
他第一次在游星面前示弱,游星更是抽泣,“对不起........”说完,扑进他的怀里。
——
游星被逼迫搬回别墅,回到游厉眼皮子底下,想起上次被自己翻得乱糟糟的书房,想起情绪崩溃的自己,她一时无颜面对。不过这事虽以吵架开始,但最后更加凝聚了兄妹俩的感情,也算画上一个完整句号。
等收拾好情绪,她才想起那日在医院,本是准备探望苏玉的。已过去三天,手术应该大功告成。打了苏玉电话,想提前问候一声,若是方便,再去探望。
苏玉未接电话,游星转而打了周砚均的电话,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周砚均都不曾接听。她的太阳穴猛地跳动一下,心里浮现不好预感。
她寻了李宥雨的电话打过去,也是打了好几个,李宥雨终于接了,电话听筒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游星咯噔一下,“.........喂?”
李宥雨应了声,走远了回她话。唢呐和锣鼓声渐弱,游星忐忑开口:“怎么才接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宥雨昨天熬了夜,有气无力,“是发生了些事.........”她还在措词,该如何说。
游星追问:“怎么了?”心里有个指向性的答案在引导她的脑子胡思乱想。
“苏奶.......走了。”
“............”
“什、什么走了,上次我去看她都好好的,你是不是骗我?”唢呐声穿透力极强,像利剑刺透空间,从电话那头狠刺进她的耳膜。
第76章
手术那日,足足十四个小时,李宥雨和郑卫东轮流陪着周砚均,当医生揭下口罩说一切顺利时,肉眼可见周砚均放松下来。手术当天很重要,只要平安度过黄金二十四小时,便可转回普通病房。
周砚均合不拢眼,在重症监护室外一直坐着,只有熬过去了他才真正放心。前半夜都好好的,所有指标都正常。
可在后半夜,苏玉的心率,血压骤降。周砚均窗户内心电监测仪上那条规律的绿线突然变化。一群人冲进病房时,他整个人是懵的。在门口看着戏剧化的一切,只有在电视剧里才看得到的抢救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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