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头夜灯明亮的光晕下,呈现温润淡雅的质地。
“嗯,错过了,真的很抱歉。”
“抱歉什么?”电话那头,周漾问道。
姜蝶珍:“我之前做了一个御守,取了莫奈的雾紫和青蓝色。上面有一只樱花小猫,是一只,不合时宜的,衍在水里的猫。”
“后来呢。”
周漾点了只烟,吸了一口,黑暗的房间里,猩红在唇边跳跃着。
“我弄丢了。”姜蝶珍咬住下唇。
她刚想说什么,喉咙没来由地一阵发痒,她急促又遽烈地咳嗽起来,眼泪胡乱往外溢着。
直到她喝了那个人留下来的瓷碗里的水,才稍微缓解了一点。
“漾哥哥,我虽然弄丢了小猫御守,但是得到了一簇星云。”
她感觉喉咙间像是塞入了一块猝火的熔岩块,被清冽冷泉滋润了,才稍微缓和过来。
“可是,星云太遥不可及了,就像一场瑰丽的幻觉。”
“我每一分钟,被星星照亮的每一刻,都在想,为什么是我。”
“别妄自菲薄,妹妹。你值得一切最好的。”
男人把烟头插灭在烟灰缸里,火光照亮了眼前的巨幅画卷。
画里的人,是十六岁的她,在教室外偷窥的那双天真懵懂的眼睛。
周漾画的姜蝶珍,很灵动。
他是用油画笔涂抹的,色彩绚烂,像围绕着鸢尾花缠绵起舞的蝴蝶,漂亮在骨。
哪怕两个人五年没见,也生动流丽。
那时候,他十八岁,她十六岁。
他和她在回家路上,聊夏志清和朱利安·欧德东克和大江健三郎。
两个人都热衷艺术,他认定她是灵魂伴侣。
“我订婚了。”姜蝶珍对着听筒,小声说。
“我想回国工作,陪在你身边。”
两个人同时说出这句话。
又同时选择了缄默。
“那个人,是谁?”周漾迫不及待地追问。
“一个我遥不可及的人。”姜蝶珍说道。
“你对他的感情,是依赖、仰望、还是爱。是可以量化的吗?有多少。”
“哐当——”
周漾站起身,狠狠踢在油画布架上,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姜蝶珍没有回答这句话。
她很轻柔地告诉他:“漾哥哥,蝴蝶飞走了。”
今天,她坐在那个人的怀里。
有上百只钻石戒指反射雪光,形成的白蝴蝶,亲吻了那个英隽到极致的人。
让她心脏都在颤栗。
蝴蝶,已经吻过星云了。
另一端。
周漾半跪在地上,整理好地上的油画笔。
他语气从玩味张扬,变得认真又诚恳。
“宁宁,过年我就回国,那时候国内就是二月春天了。春意盎然,蝴蝶会飞回来吗。”
“你有没有什么礼物,需要我从意大利买给你,我刚举办了画展,一票难求,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买。”
“礼物?”
姜蝶珍晃神了一秒钟,随即想到了那个人给她的戒指。
她没办法不想他,仿佛那个人不是星云,是太阳。
她不敢多望。
可是不看太阳。
那个人的光晕依然把地面照的雪亮。
让她处处都没办法忽略他。
姜蝶珍一直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
周漾等了很久,揉了揉下巴上冒出的青灰胡茬。
在乌蓝的清晨光晕中,他又恢复了那副嚣张桀骜的模样。
“姜蝶珍。”
“嗯?”
周漾一字一顿地笃定道:“你听好了,这次回国,我会把你抢回来。”
姜蝶珍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听见细碎的忙音。
电话挂断了,微信弹出来一则消息。
图片太大。
姜蝶珍加载了很久。
背景是意大利的蓝到澄澈的海,却仿佛藏着难以言喻的暗涌。
画卷上是十六岁那年微尘浮动的老旧教室。
视角却是从座椅间,延伸到教室门口。
穿着蓝白色校服裙的女生,露出渴慕又微红的脸颊。
窗外是学校里那颗盛开的蓝花楹树,蓝紫色的花瓣掠到女生的黑发间。
“为有暗香来”,像是一场经年旧梦。
那是周漾画的,他记忆里的她。
这一端,姜蝶珍细细摩挲着手上的那册白纸。
和景煾予签订的订婚协议上。
在婚前财产的条款里。
在南半球的澳洲,铺天盖地的蓝紫色樱花,使那场绮梦具象化。
它们切实又年复一年地永远属于她。
并非是一场再也回不去的梦。
原来姐姐在十八岁,智齿疼痛的那场发烧。
会在多年后的某个冬日。
以一种滚烫的温度,烧干自己的喉咙和眼泪。
睡觉前。
姜蝶珍把前几天,拟定好的离婚协议,从家里的保险柜里拿出来又读了一遍。
好梦会醒。
她不想依附在那个人身上,这样永远和他都没办法对等。
她想成为更好的,能够独挡一面,有朝一日,并肩站在他身边的人。
这样不会患得患失,婚姻和家庭也会更加坚固吧。
-
周一,姜蝶珍来君恩报到。
今天感冒突然加重了,秀丽的鼻翼被她揉到发酸。
果然在那个人的怀里,稍微好转,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工牌是许帘淇帮她领的,配套一系列打卡和进出以及电梯乘坐的方式,也怕她出错。
为此,小组里几位姐姐,细细地叮嘱了她。
姜蝶珍坐在缝纫机前。
她嗓子疼得厉害,又不想打扰到别人。
只能戴好口罩,小口喝着温水。
今天她穿了一件丝麻油画印花拼接的中长款蕾丝连衣裙。
外面搭了一件白色的水貂毛大衣。
她往工作室里一坐,就像一个从吴冠中的江山彩墨画中,白墙、黛瓦、绿柳、乌蓬船、青远山中撑着油纸伞,走出来的素淡美人,浓淡相宜。
君恩的福利很好。
秋月梨和库尔勒香梨,阿克苏甜心苹果,火晶柿子、丹东草莓、黑钻石石榴和葡萄柚,
被孟组长的助理眉婶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现当代著名画家刘素萍女士也来了。
在现场给他们表演了一副泼墨成画的腊梅花。
“比起花开时,百花杀的菊。我更偏爱梅,因为这种花,隐忍,傲寒,零落成泥,也自有一番高洁。”
“恩师曾经和黄永玉、祝大年、袁运甫创作巨幅壁画《长江万里图》。赤脚走遍苏州、黄山、南京十多个长江流经的地区,几乎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他就如这寒梅,孑孓傲立,却并不以百花杀自居。”
刘素萍女士,今年已经七十一岁,须发皆白,讲起那段峥嵘岁月,眼睛已经氤氲着热泪。
“我想要更多人了解恩师吴冠中的画。希望你们明悉我的苦心,也不枉我七日前,特意从宁波象山赶过来。北方雪重,我身子骨不耐寒,前几天一直在疗养院等待。只可惜恩师很多遗作,都流亡海外,并不能回国精心庇护。能被苏娜女士接下这桩定制单,已经是我风烛残年,缅怀恩师最后的寄望了。”
工作室的一众人,都和艺术沾边,自然懂得风骨和敬慕。
她一席话说完,大家都感同身受。
“刘女士您放心,我们自当竭尽全力,定制出您需要的服装图样。”
站在置物架旁的孟组长如此承诺着。
孟依宜组长名下叫做“织卿司”的店。
是网上一家有着两百万店铺粉丝的国风店铺。
她没有势要做成名牌高奢的欲望。
反而弘扬传统的非遗文化、各地建筑剪影、再用祥瑞符号作承托,走入寻常人家。
她承诺的事,一定会完成得尽善尽美。
刘素萍叹息道:“可我还有一个心愿。恩师16年春季在保利香港,以2.36亿港元成交的那副《周庄》,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能复刻出那副1997年的画。”
姜蝶珍记得她看过那本《我负丹青》。
她在人群后,小声说:“登孤岛,环村皆水,桥前桥后,傍岸闲卧舟楫,登楼望,黑瓦白山墙,流水绕人家,杨柳垂荫,鹅鸭相逐,处处入画。”
刘素萍转头看向姜蝶珍,笑道:“这位小姑娘,居然能把恩师在采访中的话,一字不差地讲出来,看来是做了很多功课。不知道你对这幅《周庄》的收藏价值,有没有什么见解呢。”
纸上得来终觉浅。
当着全工作室上百号人的面。
被知名画家客户单独点名,问询有没有对真迹有所研究。
换成任何一位还没毕业的年轻人。
多说是班门弄斧,少说是愚昧无知。
姜蝶珍闷在口罩下的脸,有微微的涨红:“学生都是道听途说而来,并没有见过真迹。”
“如此说来。”刘素萍逗弄道:“这就是年轻人常说的,附庸风雅的‘云鉴定家’吗。”
杨雾站在旁侧,连忙帮她说情:“小姜今天感冒了,身体不适。她肯花心思在画作上,自然是值得鼓励。”
许帘淇有些慌张,她也忧心这个年纪小一些的妹妹。
她突然反应过来,吴冠中为水墨画大师,赝品和仿制品,自然多得数不胜数。
想来,刘素萍一定笃定。
姜蝶珍一个羽毛未丰的稚嫩学生,哪有渠道了解吴冠中。
竟然在她讲述背景故事之前。
先出尽风头,讲述真迹的创作历程。
这位把恩师的风骨捧到极致的虔诚弟子。
要求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怎么容许半灌水的年轻人,囫囵吞枣地,散播关于吴冠中老先生的创作经历。
刘素萍对他们众人都表示了失望:“连收藏价值都不知道,怎么能领会恩师晚年,毁掉不满意的旧作,‘绝不以谬种流传’的真谛呢?”
刘女士年逾七旬,德高望重,又丹心一片。
八面玲珑如苏娜,也不知道怎么打圆场。
上百号人的工作室,一世之间陷入尴尬局面。
姜蝶珍嗓子烟熏火燎。
她连咳嗽都不敢,小口吞着口水,想要说些什么,把现在骑虎难下的局面化解掉。
就在这僵持又紧张的场景,没办法解决的时候。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漫不经心又清沉磁性的男人声音:“吴冠中的水墨画,我家仲老爷子收藏了二十七幅,并非附庸风雅,而是痴迷水墨色幻的视觉体验,您说我员工没见识,我就悉数带来,给他们欣赏。但是您对我下属认知偏颇,私加责备,是否应该道歉呢。”
来人是景煾予。
他穿着黑色西装,风姿卓越,安稳立于天价山水画中。
他比那些价值连城的画,比那些画中的四时之景,更如蒙神召。
日月相忘,见君一面,如火烧心。
他站在光下,宛如冬雪出芽,旱地生莲。
可那个人,偏偏只看向姜蝶珍。
他专注地隔着人群,凝望着她。
景煾予命人把十七幅画框悉数放好。
挂于工作室,给众人欣赏。
其中包括那副价值上亿的《周庄》。
他手指插入裤袋,走到姜蝶珍身边。和她并肩而立,带着独有的倨傲:“如果我早知刘素萍女士,会用如此言语,羞辱我的员工。我会提前命令下面的人,拒绝这项价值千万的定制单,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收入。”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心脏颤抖。
他们设计部的人,鲜少看见景煾予下凡尘来视察工作。
没想到第一次,就是替他们在心高气傲的艺术名家面前撑腰。
“怎么没好好照顾自己。”
景煾予说完,目光落在姜蝶珍身上,看她鼻尖通红。
他长而黑的眼睫,情绪莫名,却溢满怜惜。
“感冒更严重了吗?我带了怜姨熬好的中药。喉咙难受的话,喝点,不苦,有甘片。”
什么,发生了什么!
设计部的全体员工都瞪圆了眼睛,他们屏住呼吸,憋红了脖颈。
君恩的最大掌权人,为什么会用这么宠的语气讲话!
总裁夫人竟然在身边!
这一刻,这些设计大佬们,离尖叫晕厥,只差一秒。
第13章 .暗恋久
姜蝶珍大脑一片空白。
此刻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从那天仲时锦的语气里。
大概是能揣摩出, 景煾予和君恩的关系的。
但她从未想过,景煾予在君恩的权利这么大,一句话就能决定如此大的项目。
更没想到, 他会用二十七副真迹给她撑腰。
那个人不仅给她撑腰, 还给她带了感冒药。
现在带着热度的杯子, 就在她的手心。
充满热度的杯璧, 浸润着她的心脏和四肢,变得温暖起来。
她心跳的很快, 却第一次有了一种被关注、被照顾的实感。
让她增加几分, 能正眼面对, 知名艺术家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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