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苏行章当初对自己是如何地避之不及。
“行章从不妄言。”清雅的气息靠近些许,苏行章垂眸认真地盯着沈纵颐的脸庞,一字字道:“的确是仰慕纵颐,许多、许多年。”
“咳!”江春与重重地咳了声,打断了一个两个的不清醒,而后径直握住沈纵颐的手,“有什么事进来再谈,外面黏黏糊糊地作甚!”
第111章 请求
江春与洞府内摆设很简单, 几人在唯一的一张桌旁坐下。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
苏行章白皙的脸皮有些红,刚才让好友不要失礼,他却紧接着直言不讳起来。
他似乎冒犯了。
而江春与本就是碍于苏行章和孟照危的身份, 才答应他们私下见沈纵颐的请求。
事前便有些预料他们二人对沈纵颐绝非简单的朋友之情, 看完门外那场混乱的见面, 现下已是确定了, 面色不由更冷了些许。
她看得透苏行章的窘迫, 但她不想帮他化解。
即便这有损待客之道,她这个副掌门有责任调动氛围,让大家坐下和睦谈谈。
但她望了望沈纵颐, 后者垂眸静静地抿了口茶水, 面颊似乎有些红?
是因为苏行章的话吗?
江副掌门脸更臭了。
一屋子心思诡谲的人,如此焦灼凝滞的气氛,怕是只有孟照危还无知无觉。
他兴冲冲地提起茶壶给沈纵颐刚喝了一半的瓷杯蓄满茶水。
“纵颐,喝茶!”
沈纵颐顿了顿,她已无渴意,但侧眸瞥了眼孟照危期待的神情, 她还是对其笑笑,抬起杯子若有似无地抿了抿茶水。
权当哄这傻子玩玩罢。
傻子孟照危见沈纵颐喝了茶,高兴得两眼发光。
她喝了自己亲手倒的茶哎!
“纵颐真好。”心里这么想着, 嘴上就这般说出来了。
孟照危忽而像想起来什么,猛地低头从腰间解开了芥子囊,一股脑从中掏出不少瓶瓶罐罐和其他杂物。
也不能说是杂物, 都是些金贵无比的玉髓灵器妖兽灵丹等等。
从中单拎一件放在方外地都能引起诸多修士哄抢, 每件都得值上个数千上万的极品灵石。
孟照危轰地一下把这么多宝物摆上桌, 小小的桌子根本放不下,有的灵丹灵药就咕噜噜滚到苏行章和江春与怀里, 更有些来不及接住的东西都滚到了地上。
望着满桌满地金光闪闪的灵器宝物,沈纵颐有种身处宝库的错觉:“……孟道友这是?”
孟照危还算粗中有细,危急之刻及时护住了沈纵颐这方天地,叫她既没被茶水湿了衣衫,也没被宝物砸了身子。
听闻她似乎好奇地询问,心热无比,当即邀功道:“这都是我在宗里赢得的好东西,还有许多是我去别的宗打擂台赢来的!你喜欢吗?我每一件都留给你的!”
说到这,见沈纵颐有些默然,孟照危心慌了慌,只恐她不喜欢。
立马急声道:“这些是不是有些坏了?!对、对对不起,其实我看不懂什么是好东西不好东西。从小到大师兄长老们都说给我安排的都是金乌州最好的东西,这些灵器灵药都比我用的好,所以我以为是……是……”
一点也不意外的愚钝,一点也不令人惊讶的可笑言论。
在孟照危苦恼慌乱的视线下,沈纵颐慢慢地将离得她最近的剑簪拿起来,她望着白嫩指尖上寒光锋锐的簪尾,垂眸神色温和。
“纵颐……”可怜巴巴的炼器天才绕着手指,喉结吞咽了一番,眼神在她的指尖和她的脸上来回漂移,“对不起……”
他道着歉,俊朗又干净的脸庞看起来真的很难过。
喜悲之间转换得如此迅速,完全是少年心性。
沈纵颐指腹抵着簪尖,微钝的疼痛从指腹泛起,逐渐从手上过渡到心底。
孟照危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天才。
不聪明,但情感真挚又热烈。
不动声色地用舌尖顶了顶犬牙,沈纵颐双眸微颤,对孟照危轻轻一笑:“不会,孟道友的眼光很好。”
她微顿,似乎犹豫。
可又像被青年的热情给感染,便伸出手温柔地碰了碰他茶色鬓角,“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道友这般多的珍贵之物。”
见孟照危露出失望的神情,女子神色动容,纤指捏住剑簪轻声哄:“这簪子我喜欢,不若我拿一物与你交换,好吗?”
孟照危巴不得她全拿去呢,不过触及沈纵颐温柔但坚定的目光,莫名就很听话地点头,“好。”
他紧接着就看见沈纵颐露出赞许的眼神,这眼神是单对他一人露出的。
孟照危感觉自己在这种目光下浑身发热,嗓子也莫名干渴,使劲咽了咽喉结,忍不住道:“纵颐能不能再叫我做些事情,我好想为你做好多好多事情。”
只要她这样赞许地看着他的话。
“照危!”一直沉默的苏行章再也忍受不住,他皱着眉把怀里的瓶瓶罐罐塞进桌上,而后用严肃的口吻警告孟照危道:“你怎可对纵颐说如此失礼的话,还有这些丹药,又怎能如此粗莽地倒出,万一砸伤了纵颐……”
“没事。”
苏行章怔了下,他薄唇仍在张着,喉咙间有些干涩:“可是……”
沈纵颐再次包容地摇摇头:“没事。孟道友脾性纯真,我十分喜欢,并不以为是冒犯。”
十分喜欢……苏行章艰难地眨了眨眼,照危这般行事无忌的张狂性子竟然能讨她喜欢吗?
明明从小至今,身侧人赞誉他远远多过赞誉照危,甚至不乏贬低炼器宗孟照危是为自负的。
她不该——
“纵颐,你真好!”
好友喜滋滋的声音接着响起,而后又是一阵倒腾声,桌上地上的物件被始作俑者殷勤地塞回了弥子囊中。
沈纵颐望着简洁空荡的桌面,如若忽略了江春与仍旧阴沉的脸的话,其实她还算自在。
不过这儿实是不宜久留了。
“见面这么长时间了,我倒是忘了问,二位寻我来见可是有何事吗?”
苏行章确是有事才来的陆浑山。
但他今日前来单纯是为见见她,本无意多说。
他不想跨步那么大,直言目的。
他总是思前顾后,考虑众多,又担心她心有所顾,又担忧自己唐突轻薄。
可是她方才……竟言照危性子讨喜。
苏行章原先在孟照危要求同行时,便有些犹豫。
可是一想到沈纵颐向来温柔心善,是水一般柔和的女子,应当不会喜欢好友这般暴烈如火的性格。
这才允准了好友同行。
没成想,事情发展地这般令人无措。
苏行章握紧手掌,嗓音微涩,玉石相击的清润声音也低哑了几许:“行章确有要事相商。”
沈纵颐将目光投向深绿锦裳的苏少主,神情专注:“请讲,纵颐若有能襄助之处,必定不竭余力。”
襄助吗?
苏行章向来磊落正直,他作为灵均宗少主,全修真界最富有的大宗少主,世上根本没有值得他违背良心去做的事情。
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坚直的心不由动摇了些许。
情之一事,是再多灵石也换不到手的。
如若不算计,可能便会被远不如他的对手给抢走了。
倘若真是被孟照危捷足先登,他绝不会甘心的。
纵颐这般见苦便帮的柔软性子,只要做好万全准备,不被人看出破绽,她一定会因不忍而出手帮助。
这是她的软肋。
而他若利用她的软肋得到她……此等行径实是小人所为,他自己都不齿愧恨。
苏行章挣扎着,他其实可以预见自己若是算谋起来,事情成功的几率很大。
困扰他的,正是他那被人广为称赞的君子品格。
“行章?”苏行章思考的时间有些长。
沈纵颐轻轻地唤了声,嗓音清冽,沁人心脾。
却像一把热油浇上了苏行章心间。
“纵颐,此事复杂,容我细细道来。”
一开口,苏行章的心就冷了两分,但随着冷意侵入四肢,他越发镇静起来。
高风亮节的苏少主本以为自己会说得很艰涩,说谎谋利这种事对他而言太陌生。
可当他定定地望着沈纵颐双眸时,出声语音缓慢、音调平稳。
叙述很流畅,像是经过老谋深算。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顺利。
他的故事编纂得是如此完美无缺,故事中的困境是如此地困难重重,需要她的理由又是如此坚决而不容置疑。
苏少主将谎言说得动人心扉至极。
连熟知四方八宗的江春与都不由得心生犹疑,疑心自己真的疏忽了解了修真界第一药宗还有这般纠缠不清的过往。
总之,照苏少主所言,灵均宗人脉复杂,权力倾轧,老宗主多年不曾突破合体期,宗内后起之秀众多,已有不服管教之意,多事之秋,急需有魄力者整顿宗权。
而按照灵均族规,未成家的继承人可被随时替换,苏少主不成家多年,早为人所诟病,如今的少主之位更是岌岌可危。
灵均宗人人眼高于顶,清高自持,若是少主随意找个女修结为道侣,必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向效果。
但就是这般清高冷傲的大宗,宗内也有个人人崇敬佩服的女修。
“故而行章门前那倾慕之言实非虚言,连我在内,我灵均宗上下都对纵颐你敬爱有加,倘若……”
苏行章羞赧垂眸,玉白面庞染上绯色,端的是公子无双的姿仪。
“所以,只要我与行章结为道侣,便可将此大宗倾覆之灾化为乌有?”沈纵颐也明白了,心中似笑非笑,但面上却关切担忧。
她凝起眸,眸中淸愁如许,动人无比。
苏行章静了静,压制住眸底溢出的愧色和不安,沉稳道:“纵颐聪慧。”
“……请容我思虑片刻。”她深思着。
望着她认真的神色,苏行章的心紧缩又酸涩。
女子思索时愈显得面容圣洁无暇,他看着看着,更觉得自己手段的卑劣污浊。
“行章……我怎么不知道你家还有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苏行章一顿,孟照危幽幽的嗓音再次响起:“我虽然相信你,但怎么就是觉得你这权啊谋的,听起来这么难懂呢?你不会是为了和纵颐结道侣才……”
“照危!”苏行章厉声打断,“你我相识多年,你就是这般揣测我的吗?”
“喂苏行章,我也没说什么吧,你干嘛生气。”孟照危不满,他咕哝着道:“我这次来陆浑山反正是为了和纵颐结道侣的,现在你这样一搞,我还怎么说嘛!”
怎么说?
他已经这样说出来了!
苏行章咬牙,头一次对好友的耿直不讳感到嫌烦。
“苏少主。”女子轻柔唤道。
为什么又唤他苏少主,为什么这么疏离?
苏行章顿时收紧拳,袖口精致的锦绣被修长手指抓得褶皱迭起。
“兹事体大,可否再给我一日思量?”
她歉意地说,眉睫微微敛着。
苏少主喉间一涩,“自然……是应多思忖。”
沈纵颐对其温婉笑笑:“对了,不知苏少主和孟道友来此可定了落脚之处?”
江春与打断两个青年张口,冷声道:“都已定下了,就在三能峰。”
“既是如此……”沈纵颐起身欲告别。
孟照危跳起来:“可是我想和纵颐住在一处!”
“你!”江春与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住心中怒火:“无耻,广为听闻炼器宗人人粗莽无形,如今一见名不虚传不说,却还是看客说轻了!”
事实上孟照危听不大懂江春与拐弯的骂人,但他知道江春与生气了,就为他想要和纵颐一块住的请求。
这算什么大事,怎么一个两个都对他发火?
孟照危纳罕,直言甚至显得有些无赖道:“我就是要和纵颐住在一块儿,你要是不答应,你们陆浑山明年新进弟子的灵剑我就不叫师兄给你们!”
“泼皮无赖!”江春与清冷的面孔猛地被怒火染就,显得有几分扭曲,她登时拔出佩剑,剑尖直冲孟照危坦然的脸。
“江长老!”沈纵颐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赶忙握住江春与的手臂,劝和道:“这有甚么打紧,总之一半峰空山头众多,多住一个孟道友也无碍的。”
手臂上传来的温凉柔嫩一定程度上唤醒了江春与的理智,她不想误伤柔弱的沈纵颐,于是放下佩剑,但脸色依旧沉得滴水:“带他滚。”
“多谢长老。”
沈纵颐扯过孟照危的手臂,他一点没有被江春与厌恶的自觉,见事情发展到最后,不仅达到了目的,还能被纵颐亲手牵着离开。
他很高兴,觉得江春与有一半功劳,离开前很开朗地对脸臭无比的江长老告别:“先走啦,再见~”
苏行章被二人落下,望着前方两人相依离去的背影,心中落寞难当。
江春与见状,冷笑,把人也赶出洞府。
苏行章无意追究这些失礼行为,他望着天色微冥,胸中郁气频结。
“苏行章!”兀然,前方传来一道跳脱的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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