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可应了声是,知晓沈纵颐惊喜原因的她,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怜爱。
殿下享受万千宠爱,但作为未来储君不得不研习许多功课,本就承受着不同于寻常人的繁忙课业,自七岁起身侧又不能留下一个玩伴。
每年陛下都会从宗室里挑选比公主年长且聪慧的子嗣进宫,这些子嗣被当做公主当国君后的谋士忠臣培养,需要经过陛下和皇后的严苛考验才能长久地留在公主身边。
可惜的是,至今未有此人,坚持时期最长的也不过半年罢了。
纵颐公主再心思玲珑,在她这样的年纪里也不可避免地爱交友呐。
每次一有新人进宫,阿可都猜得出公主要问她什么,故而会提前了解这些新人情况,以备更详尽地为公主解答。
这次入宫的五世子,是五王爷唯一的子嗣,口吃不善言辞,再聪慧在交谈上有这般大的障碍,恐也不能留得长久的。
阿可默默咽下喉中叹息。
五王爷不喜欢五世子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听闻世子在王府里过得不甚安稳,时常被五王爷重罚殴打,小小年纪一身伤,性情又阴郁。
这种人……实是难配他们如日光般明耀的公主殿下的
多思无益,沈合乾究竟留得下留不下,主要还是看皇上和皇后的考核。
思绪间,已到了安和宫,正是五世子的临时居所。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着靛蓝色长衫,露个背影,体格单薄,两肩却稍宽阔初露锋芒,长腿长手站在偌大一棵梨花树下,仰头定定地望着天。
第73章 五世子…属实不配
安和宫的宫人们跪下齐声道:“殿下。”
少年挺秀的身子一僵, 而后缓缓地转过来,低头垂眼,轻声道:“殿、殿下。”
当他转过身, 沈纵颐立时眨了眨眼, 露出惊艳。
她还没见过如此俊秀出尘的少年郎呢。
远观如云中锦, 近看更似锦上雪。
她专注的目光似乎太明显, 少年敏感地注意到了, 纤长眼睫止不住地翩动,唇瓣也越抿越紧,眼角眉梢泄出一股隐忍的局促。
“殿下……”侍女阿可小声地提醒了句, “这位就是五世子了。”
阿可说罢, 飞快地扫了眼沈合乾。
她心中随之冒出点惊叹意味。
皇室弟子并无相貌寝陋者,但或许是日日对着公主殿下这张绝世倾城的容貌久了,见惯了绝色,那些个皮相斐然的世子郡主也就引不起阿可的赞叹了。
五世子还是第一位能顶住殿下的皮相而不失色的人。
不过再好的皮相,搭上他微微颤抖的的胆怯屏息的神情,也叫人只生了一眼的兴趣后就不想多看了。
是以阿可很快低下头, 心道到底如自家殿下般秀外慧中的人少之又少,就算这位五世子生得不错,但却不如殿下稳重。
沈纵颐弯眸, 拎起裙角蹁跹落到沈合乾身前:“没有人跟本宫说过你这样好看。”
她毫不犹豫地夸赞道,眉眼弯弯:“本宫希望你比其他人更厉害,留在羲和宫的时间也更长。”
羲和宫是她的寝殿, 是沉国百姓口中神仙居住的地方。
闻言, 沈合乾下意识地蜷起手, 抬头急促地和沈纵颐对望了一眼。
就在那瞬间的对视,他好像被她眼中的光亮给灼伤了, 立马又低下头,磕磕绊绊地答道:“好、好,是,是的,殿下……”
沈纵颐歪了歪头,一缕细碎蓬松的黑发落到眉前,微微掩住她眉眼里的困惑。
在她眼中,皇家出生的人都是骄傲从容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沈合乾这般性情内敛到懦弱的皇室子弟。
一张好脸搭上他这双怯意的眼睛,说不尽的可惜。
她还没说完话,沈合乾就再次深深地埋下头,白皙的俊脸飘满了红晕。
这神态哪像皇家人,恐连商贾大户里的庶子都比不过。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气。
沈纵颐突然伸手,捧住少年脸颊,强硬地让他抬头:“沈合乾,不要不敢看,你可姓沈。”
姓沈的怎可卑微示人?
五皇叔怎么教的他?
她口吻中的不满着实是像砸到身上的一粒石子,力度不大,却带着震慑力。
在这种令人惶恐的震慑力下,少女钳制的动作倒是都可忽略不计了。
沈合乾只感受到她的手很温暖,那温度很紧迫地压在脸侧,和他自己脸颊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惊愕地看向她,从她手掌传递而来的温度渐渐深入肌理,在她的注视中,这股暖意从脸上一直蔓延到全身。
沈合乾这下子感到他浑身都很冰凉了,双手僵硬地贴在身侧,启唇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只有视线是清明的,眼中满是少女仰头看他时的认真情态。
从她这种认真的表情里,沈合乾却咀嚼出另外的温柔。
没有人……没有人这样捧着他的脸过。
他从未被人如此温暖地看着。
沈合乾不免有些怔了,回望沈纵颐的时间竟在这种愣然中拉长。
忽听少女笑道:“这才对嘛。”
她松开手,略微满意地点点头,“果真很聪慧。记住了,沈合乾,自下而上视人者,不是低贱便是蠢,你不要做这种人。”
言罢,她牵起沈合乾的手,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哎沈合乾,想不想放肆一把?”
少年睁着清透乌黑的眼眸望着她,不明觉厉地张开唇,没说话。
他太木了。
沈纵颐叹口气,陡然间又变换了副骄纵笑貌,紧紧抓住沈合乾,而后大喊一声:“跑!”
沈合乾仍然呆楞的时候,就听到耳边炸起少女含笑的斥责:“笨呐沈合乾,跑!跟我一起跑啊!”
宫人们也没想到沈纵颐蓦然间带着五世子跑起来了。
她们愣了好一会儿,因为这般放肆的行为实是不似公主殿下会做出来的事情。
还是阿可反应最快,急声道:“殿下,殿下,小心啊!”
她紧接着招呼其他宫人:“愣着作甚,去护着公主啊!”
剩下的宫人才急急忙忙地挽袖提裙,纷纷追跑上去。
在一大堆宫人们的公主公主声中。
沈纵颐笑声愈发清脆,她一边拉着沈合乾,一边不住地回头对他说:“我总是觉得,现下更觉得她们哈哈……她们多像是一群只会叫公主的鸟儿!”
她回眸时盈香的青丝随着娇笑声一同拂到眼睛上,沈合乾愣愣的颤着卷翘长睫,又被这些突发情况弄得有些紧张,不由反握了掌中的手。
少女指骨纤细,好似花枝,感受到他的回握,一刹时更强势地将手指伸进他指缝中,紧紧扣住他比其大得多的手掌。
那双含笑的明眸赏了他一眼莹莹余光:“沈合乾,你在害怕吗?”
即便比她大三岁,但沈合乾的年岁完全没有优势。
被少女这般问,他只是慌乱摇头:“不、不、不……”
愈是紧张他愈是说不出整话,现在索性是连个不怕二字也说不出口了。
沈合乾神情顿时变得很灰暗,凝定的眼光在急遽晃动的周遭景色里小心翼翼地瞥向沈纵颐。
他不害怕后面紧追不舍的宫人,也不怕可能会降临的惩罚,但是心跳得还是太快,微弱的恐惧从心底浮现,不知是为奔跑还是为想到她甩开自己的可能。
少女淡紫色的裙带随风飘到了少年身前,沈合乾的眼神被这条不断浮动的柔软衣带攥住,他用力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场随时会清醒的绮梦。
绕过假山楼阁,最后沈纵颐带着他跑到的出岫楼上,出岫楼是皇宫里第二高的楼阁,最高的那座则在羲和宫里。
到这儿,沈纵颐便停下了脚步。
出岫楼不大,二人站在横栏处已有些狭窄,再挤进其他人显然就有些危险。
于是那群宫人们只能站在楼下焦急地往楼上望,阿可叫道:“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您别吓着奴婢啊!”
沈纵颐松开抓着沈合乾的手,双手扶着栏杆向下笑道:“阿可,好阿可,本宫想吃芙蓉鸭了。”
阿可愣住了,殿下在这时候忽然说要吃芙蓉鸭,这这……
她哭笑不得,无奈又怜爱,“殿下,那您下来罢,奴婢这就吩咐小厨里的人做。”
沈纵颐扒着栏杆作势往下跳,可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就连最沉稳可靠的大宫女阿可都吓得面目惨白,双手颤抖。
笑容渐渐平和,沈纵颐可怜起这群成天跟在她身后只会叫唤公主的鸟儿,“算了,本宫这就来啦。”
她朝外走,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转头一瞧,沈合乾盯着他自个儿的手发怔。
沈纵颐看了看他的手,骨肉均匀、白皙如玉,的确是很漂亮的一双手,但也不必这样痴看罢?
她眼神疑惑,喊了声:“沈合乾,跟上本宫。”
少年沉默地放下手,抬眉对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这副模样……
沈纵颐蹙眉,她便转身,不再理会他。
这种反应缓慢的少年若非有张好皮囊,怕是都得不到她一个字的搭理。
相比之下,连住在冷宫的那个质子都比沈合乾有趣。
沈纵颐很怀疑,沈合乾会不会连父皇母后的第一道考验都过不去,一月待不满就被遣出宫了。
届时……
她又得换个伴学玩。
少女心事重重地瘪了瘪嘴。
平日里学策论谋略便罢了,闲暇还得耗费时间在和伴学熟稔上,实是不值。
偌大个皇室,如何连个有资格待在她身后的人都无。
储君殿下叹了口气,她胡闹归胡闹,但总是点到为止。
下了出岫楼,对仍然一脸后怕的阿可道:“把芙蓉鸭赏给她们吧。”
沈纵颐抬起俊秀的下巴,点了点阿可身后的宫人们。
她们忙不迭跪下,高呼恩赐。
沈纵颐转身,阿可跟上后低声道:“殿下,那五世子他……?”
“他?”沈纵颐思量一番,道:“就安置在上书房罢。”
阿可应是。
新伴学已见,适时该带着他去永宁宫见皇后了。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一阵几近于无的动静,仔细一听,原是沈合乾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余光稍稍朝后,阿可瞥见这位气势卑弱的五世子,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她想到以往伴学都是住在羲和宫侧殿的,以便与公主一同学书,只有未曾通过陛下考验者方会被遣去上书房。
如今这五世子连侧殿门都没进就被公主遣走,等到了上书房,还不知会被其他世子郡主如何捉弄呢。
据阿可了解,每位到上书房的公主伴学都会对后来者极尽刁难。
皇室子弟生来尊贵,也正因此,他们的嫉妒才更激烈可怕。
为了争夺公主多一眼的注意,这些平日里优雅谦和的权贵私底下可都打得头破血流、宛若疯狗般毫无风度。
五世子他……又生得这般好看,很难不遭上书房众人嫉恨。
虽说已大致猜出沈合乾日后处境不会太好,但作为奴婢的阿可也不会多说什么。
她绝无去提醒他注意的可能。
说到底,这些世子郡主争来争去都是为了在自家公主面前崭露头角,为得到殿下的宠爱而争。
那么最后胜出的人自当是能力心机各方面的佼佼者。
只有这种人才配得上站在公主身边,协助公主继位大统。
若是沈合乾当真在角逐中失败甚至是死去,那么久说明他不够强大,错全在他的弱小而已。
“阿可。”
阿可陡然抬头,她神情懊恼,责备自己方才走了神,竟然没有及时注意到公主的需求。
“殿下?”婢女敛眸,紧张到不停绞动袖角。
沈纵颐侧眸,望见了阿可的不对劲,没有责备,而是耐心地道:“阿可,本宫要去跟父皇说,本宫应去上书房去学些日子。”
“殿、殿下?”阿可这回听清了,立马惊愕地抬起眼。
启唇将要说话,忽而顾及到身后缀着的沈合乾,有些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讲,只有委婉地道:“太师太傅三位大人昨个还说殿下您应学更深的书册了,您若是去了上书房,那……”
阿可言未尽,沈纵颐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轻笑起来,少女稚嫩的脸庞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复杂:“不,本宫从老师们那儿学得够多了。”
老师们如今只教她忠义礼孝的为人之道。
她自然明白在百姓和臣子眼里,自己应做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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