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既然有需求,他只顾竭尽所能地满足便可。
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因为没有人能比他更能放弃一切。
沈合乾自多年前被沈纵颐握住手朝前跑起,被她命令着抬起头与她对视起,他便深深明白,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他的所有都是沈纵颐给予的。
“多谢。”沈合乾淡声对体内的邬道升谢过。
若非此人提醒,他尚不能幡然醒悟。
邬道升怪异地沉静了一会儿,他本意是想提醒沈合乾不必杀人亦可通过攻心而得到沈纵颐的更多关注。
但不是让他去——献身。
如今他与沈合乾同住一体,五感相通。
若是沈合乾成功了,那么也就相当于他与沈纵颐也……
邬道升眸光微微凝滞。
主神没有情窍,自然不会动情。
但是那些感受……他屏蔽不了。
“你不必如此。”邬道升抿唇,试图劝阻。
沈合乾完全听不进去,他谨慎地四望了周围,确保此刻出去不会被发现后,便迅速闪身进入了养心殿。
殿中的陆叔兢正着婚服,手拿铜镜瞧着自己今日的装扮沾沾自喜,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屋内进了其他人。
沈合乾在其身后眸色沉冷,举起手正当要打晕人时,门口却传来异动。
他眉头一动,使了轻功几息间便跃上房梁。
殿门被宫人从两侧推开。
沈纵颐被簇拥于最中央,胸前团龙纹绣比往常更添了红丝织锦,腰间悬挂的透雕香囊上的玉珠也是专选的赤红血玉,脚踩粉底皁靴,头戴翼善冠,一身装扮华贵又吉庆。
……不过是纳个面首,却已有娶夫的架势了。
沈合乾目光不能从光芒四射的沈纵颐身上移开,他抿唇,喉咙微涩。
宫人既然敢选这套装扮,便说明是经过陛下首肯的。
原来,她对陆叔兢如此珍重吗?
时隔多年,沈合乾竟在沈纵颐和陆叔兢的婚房房梁上,体会到了陆叔兢当年离开侧殿前对床上的他说出‘废物’两字时的心情。
便是如此吗?
不满与委屈,愤怒和难过。
既伤心于她如何选择旁人而不是自己,更怨恨夺走她偏袒的男人。
沈纵颐走到陆叔兢面前,后者满脸喜悦,伸出手来牵她。
“朕还有些事,今夜会回来的迟些。”与陆叔兢的期待羞涩不同,沈纵颐白日里便温和威严,此刻神情淡淡,似乎今日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见到他伸来的手,也不过轻轻一瞥,而后躲开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日后会与面前人长久相伴了,陆叔兢比以前更在意起她的情绪与态度来。
见她躲开他的手,下意识就瘪起嘴:“可是,连牵手都不可吗?”
殿中的宫人里传出轻轻的笑声。
沈纵颐闻声淡漠,起眼没甚情绪地盯了眼陆叔兢:“皇室中人,应当稳重些。”
“你失格了,陆叔兢。”
陆叔兢呆愣抬眸,他只是想要牵一下她,这般止乎礼的动作,何以就失格了。
她分明是……不愿。
从昨夜的甜蜜之后,他自认为在她心中应更重了两分,陆叔兢便有些骄纵,恢复些许少年的傲气来。
他想,好,既然她连手都不给牵,他也就不要牵了!
水红衣衫添饰,陆叔兢蜜色脸庞并无被浅色衣裳压住俊朗,反而更多俊秀出来,他挑起眉,桃花眼微敛,大胆觑了沈纵颐一眼,道:“陛下既吩咐了,臣自当遵守。”
说罢,转身便走远了几步,停下后隔着故意拉长的距离,赌气问道:“这般陛下可满意了?”
见状,宫人们吓得脸色煞白。
谁料到陆大人会做出如此忤逆的动作,这已然有些过分冒犯了。
果然,沈纵颐起眸冷冷睇了眼陆叔兢,对他耍的小性子毫无耐性,她转身便走,半个字都不留。
事实上,陆叔兢在接收到她那记冷眼便已经慌了,他只是想逗趣一下,松一松她严肃的面孔而已。
今日既然成婚,她还忙于政务不得懈怠,他还不能表达些许意见吗?
现在他得到答案了。
沈纵颐的反应明明确确地告诉他,不能。
陆叔兢下意识要追上去道歉,但坏就坏在,宫人堆里有小太监促狭的眼神被他逮住了。
这下子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忽而心底泛起怒气,他将整个陆府都搭进来了,他连将位也不要,连百年世家的底蕴也舍弃了,她却……她却还是这般模样。
他陆叔兢便是用完就丢的贱物吗?
他也是金堆玉养出来的人,身份比不上天子,却也是天潢贵胄。
如何能没有一点骨气,像个奴仆一样任她磋磨呢?
陆叔兢气鼓鼓地抱臂,将铜镜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而后大步走到桌旁,准备倒杯茶解郁。
他方倒好茶水,殿门处便有人声经过,以为是沈纵颐去而又返,当即狂喜转头,可是盯着门,门却始终没有打开,才知不过是路过的宫人。
期望落空,更是可恨。
他愤愤然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完全不知就在他转头盯门时,梁上有人往他杯中投入了异物。
喝罢水,胸中还是堵得慌。
陆叔兢皱眉,突然间很低落地轻声道:“根本不是我的错。”
过了会儿,他脑子有点发晕。
陆叔兢还以为把自己气晕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对沈纵颐的微末不虞竟转而消失殆尽。
他哄着自己道:“她是天子,自当将天下看得比我重些。我该为日后能伴着这样的人而高兴才是,何必生这些小气。她只要心里有我就好了,其实牵不牵手也无所谓的,我很爱她,瞧着她也就够欢喜了。”
很快把自己哄得高高兴兴的,陆叔兢拍掌,自矜今晚一定要让沈纵颐也高兴起来。
就用那套……那套技式……
陆叔兢使劲晃了晃头,头更晕了。
怎么回事……?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捂着头晃荡起身体,晃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猛地摔在了地上。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眼帘中闯入一角红衣。
是谁……竟敢在今日比他穿得还像个新郎?
第93章 一波三折
沈合乾缓步走至陆叔兢身侧, 他瞥过地上青年式样繁复的婚服,眉心拧动,而后便抽出腰间短剑, 蹲下身将其外裳上刺眼的瑞兽图案划得破碎不堪。
起身后, 他侧眸看了眼殿内装饰, 再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红衣, 半晌, 自嘲地勾唇一笑。
陆叔兢配不上陛下,鸠占鹊巢的他何尝不是,甚而更卑劣。
沈合乾将倒在房中央的陆叔兢踢过一旁, 独身坐在桌前, 他看着金壶上贴的双喜字,有些怔忪。
望了半晌,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小心翼翼而珍重地抚过赤红的囍。
若这是他和陛下的……
沈合乾忽然如烫着了般缩回手。
他眼神惊颤,好似做了窃贼被人抓住,脸颊发热, 心中羞愧。
许久,稍稍平复过来,沈合乾红唇张启, 笑出低哑的一声。
他究竟是在干什么。
他怎敢妄想染指他最敬爱的陛下的。
他不过是一只对她摇尾心动的鬣狗,何以敢敞露贪婪而瘦骨嶙峋的心对她求爱的。
他不配。
沈合乾慢慢站了起来,他仰头望了望透过门隙而照进来的天光, 双眸轻合, 长睫耷在脆弱泛红的眼睑上, 微微颤动着。
他确实可以为陛下舍弃所有。
可是……若她不要呢?
他将陆叔兢药晕,向陛下自荐枕席, 却没有想过若她本就喜欢陆叔兢而不是他呢?
自己恬不知耻地向陛下邀欢,除了自取其辱,更可能还会惹陛下厌恶,从而招致她的疏远。
他有胆力接受这一后果吗?
良久后,沈合乾想通了,抽出短剑折身。
邬道升适时发现了沈合乾的不对劲,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沈合乾蹲身,将光可鉴人的剑刃拍在陆叔兢昏迷的脸上,而后平静地回道:“这是陛下在意的人,我不会动他。”
“我不想陛下生气。”
邬道升下意识蹙眉。
这个凡人太古怪了,他对沈纵颐的情意复杂又浓郁无比,如此剧烈的情意连他这个没有情窍的主神都能感受到,沈合乾却从未对沈纵颐表露出来过。
若是按照快穿局系统检测好感度的标准,沈合乾对沈纵颐的好感值必是不可测出具体数值的巨大。
可沈合乾竟能克制得滴水不漏。
倒是不易。
沈合乾没有杀了陆叔兢。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地上幸运至极的男人,许久许久,抿唇咽下不甘的叹息。
正当此时,门口响起脚步声。
沈合乾眸光一凛,重新回到了房梁,屏住气息隐蔽了起来。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个宽袍大袖的男人。
那人五官凌厉,眉眼阴鸷,一进门便将阴冷的目光投向床榻。
梁上的沈合乾看清男人面庞,神情一肃,此人是敌国质子归宥,他来此处难道是为了谋害陛下?
床侧无人,归宥收回目光时偶然一低,才瞧见昏迷在地的陆叔兢。
他冷笑了下,反手关好门,而后便抽出腰后匕首径直朝陆叔兢走来。
匕首抵住陆叔兢脖颈,归宥垂望着地上的人,左右打量,始终没从这张脸上看出比他强的地方。
归宥冷哼:“这种货色,她也吃得下去。”
不过万一她就喜欢丑的呢?
眼神陡然冰寒,归宥手腕加力,薄薄的刃片在陆叔兢脸颊上抿出一道细红丝。
“陆公子?”
门口突然传来宫人的声音,归宥一顿,收起刀侧眸往门看去。
幸而那宫人只在门口停留,高声道:“陆公子,陛下吩咐奴婢将给您送几样吃食,您若饿了,可知会奴婢一声。”
良久听不到回答,那宫人心中纳罕,可是又不敢闯入养心殿,只好再次喊道:“陆公子?”
房内依旧无声。
这时与宫婢一道来的小太监低声提醒道:“这陆公子脾气大得很,不久前连陛下的命令都敢驳呢。陛下走时就见他气冲冲的,现下说不准还气着呢,指定不带理财咱的。”
宫婢惊愕:“这样大气性,陛下竟没有罚他,反倒专令我们送饭来吗?”
太监眼露钦羡:“是啊,我们陛下就是宽宏大量,而且对陆公子情深义重,多好呐,只可惜我是个废人,不然……”
“呸!”宫婢鄙薄,“人家陆公子是贵人,你算什么东西,可别用你这张脏嘴提及陛下了。”
太监讪讪,与宫婢离去。
待二人离去,屋内的归宥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陆叔兢,半晌,面无表情地嗤笑了一声。
匕首被收起来,归宥最终没有下手。
他起身,冷冷地睇了眼陆叔兢,“真是疯了。”
为甚听到她纳面首自己反应这么大,甚至不惜丢命而只为杀了她的情郎。
她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也会为男人柔情蜜意吗?
说不准地上这面首也不过是她兴致来时的玩弄对象。
不感兴趣了自会丢弃。
归宥退开步子,他转身离开。
他永不会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去恳求她。
若想要,他必会不择手段地掠夺。
总之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故国既亡,他便拉着她一同陪葬。
归宥走后,沈合乾重新落地。
深沉的眸光在归宥离去的方向停留半许,他不由剑眉拧起。
此人杀意汹汹,阴晴不定。
放在宫中必是隐患,待上朝时,他还需对陛下说此事。
沈合乾也意欲离开,可是余光瞥过昏迷不醒的陆叔兢,他顿了顿,面露犹豫。
他此前太莽撞了,给陆叔兢下的迷药足够其昏睡至明日晌午,若是陛下今夜回来发现此景,他不做出有力说明的话,必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徒惹她烦忧。
沈合乾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坐回桌前。
他不时朝左下角的陆叔兢看一眼,不时向随时会开启的门扉望一下,剩下的时间都在专注地望着桌上的酒壶。
雕饰精美的酒壶配有两个配套雕饰的金樽,沈合乾盯着它们的雕刻形状,目光渐渐放空。
他想到,若不是自己从中作梗,陛下今夜或许就要和喜欢的男子喝合卺酒了。
她回殿之后发现他在此处,搅乱了她的婚事,会发怒罢……
沈合乾忽而垂睫,抿唇勾起酸涩的弧度。
便是陛下要杀他,他也认了。
陛下欢喜便可。
他此生所愿如此,此愿如不得遂,毋宁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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