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檀抿抿唇:“想早些见到你。”
他顿了一下,又低声道:“很想你。”
韩素心脏一抖,猛地移开目光:“进来吧。”
她听到自己胸膛处的鼓鸣:“刚好有些事要说与你听。”
门一掩,风声便被挡在了外头,周遭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韩素背对着季白檀,目光虚虚地拢在桌前的一幅白梅图上,像是透过白梅在看什么人。
“阿月。”她突然道,“你想家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着实让季白檀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主上在的地方,就是属下的家。”
韩素笑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有时候她也在自我反思,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是不是玩得过头了,好好一个金枝玉叶的太子,生生被她逼成了侍卫,可某人不但不反抗,甚至还乐在其中。
“主上方才说,有事要告诉我?”
“嗯?”韩素堪堪回神,“不过知会你一声,我明日要入宫。”
季白檀极浅地皱了皱眉:“为何?”
“馋皇家藏书室。”韩素懒声道,“明日你给我打掩护,咱们从城墙里翻进去。”
解盒的方法还得找,皇家的藏书馆也得去,但不能让旁人发觉异常,思虑之下,唯有此法。
季白檀虽对韩素的决定感到疑惑,但也没说什么,低头应了是。
也因为这声是,次日他在门口望了快半个时辰的风,直到韩素确认过里头确实没人,他才翻墙入院。
堂堂大岳太子,平日繁华大道不知走过多少条,却是实实在在地第一次当小贼。
这是一条羊肠小道,也不知韩素是怎么找到的,放眼望去,四周空无一人,唯有春风抚过,留下阵阵余音。
“这条路一直往里走,就能绕到藏书室的后头,顺着窗子就能进去。”韩素笑着瞥向季白檀,“可对?”
季白檀沉默了:“……属下不知。”
说来惭愧,他在宫里生活了数十年,对皇宫的了解还不如韩素。
韩素挑挑眉,笑了一下,偏头道:“放心,我查过了,这里没人……”
话音刚落,右肩便被猛地一撞,韩素一个踉跄,后撤几步,清脆的叮咚与女子的惊呼同时响起。
她下意识低头,却见一个小宫女倒在地上,掌心撑着地面,眼角因疼痛泛起点点泪花。
刚打包票说这地方没人的韩素:“……”
那小宫女反应极快,顾不上破皮的手掌便跪了下来,急声道:“奴婢罪该万死!贵人饶命!”
“先起来。”韩素拉了她一把,目光却黏在不小心掉落的玉盒上没有挪动。
她就不该贪图方便将玉盒随手塞在袖子里……
小宫女许是察觉到韩素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心安了一半,她瞥了韩素一眼,目光下意识随着她的视线聚焦在地面。
但这一眼,却叫她怔住了。
“是我没看路,怪不到你头上。”韩素一边说一边拉她,想让人赶紧走,谁知那小宫女突然往前爬了几步,迅速捡起玉盒,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机关上。
她眼眶微微泛红,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怎么?”韩素试探道,“你认识这图腾?”
小宫女倏然抬头。
韩素一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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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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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公……”那小宫女双眸微微瞪大,眼底氤氲着泪花,无端惹人怜爱,她手心紧紧攥着玉盒,欣喜道,“恩公还记得奴婢?”
“恩公倒不必。”韩素笑了一下,“你的伤好了?”
小宫女很快改口:“托小姐的福,已经好了。”
几月前昭康帝身中红枫之毒,贺云为登上皇位,销毁药方,将脏水泼到一个名为夏柳的小宫女身上。
当日若不是韩素出手相助,夏柳必然活不了。
韩素垂眸看向她手心,夏柳会意,立刻将玉盒双手奉上:“小姐,给。”
哪知韩素却道:“你再仔细看看,认不认识上面的图腾,能不能试着解开机关?”
夏柳犹豫一瞬:“奴婢的确认识。”
韩素缓缓站直了身子。
风过,林叶发出沙啦沙啦的摩擦声,鼻尖不知何时又钻入了清浅的草木香,远处的游云安静下来,似乎也在凝神细听这里的动静。
韩素道:“你说。”
夏柳摩挲着玉盒上的图腾,轻声道:“小时候,爹娘曾给奴婢看过这个图案,还给奴婢画过一幅机关图,再三嘱咐奴婢一定要记下。”
她指尖在上面轻轻摆弄了几下,全神贯注,几乎快出残影,韩素安静地看着她动作,没有打断。
玄黑方块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奏着首悦耳的曲子,没一会儿,却听咔嚓一下,玉盒自动弹开。
夏柳松了口气,将玉盒递给韩素:“小姐,开了。”
韩素并没有接:“这东西与你爹娘息息相关,你就这么给我了?”
“小姐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夏柳又将玉盒往前递了递,“更何况,这玉盒本就是小姐的东西,奴婢断没有强占的道理。”
韩素闻言便也不再推脱,翻开玉盒往里探去。
里头端端正正放着块半掌大小的石子,一旁还有张纸条。
与想象中的莹圆白玉不同,琉璃石被切得方正齐整,边缘镶着金纹,却又不像是后天雕琢上去的。它质感通透,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烟紫,如同异域人紫魄般的眼眸,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就是琉璃石?”韩素散漫地翻看几眼,随手将它“咚”地扔回玉盒内。
夏柳惊道:“小姐,当心些,小心坏了。”
“不要紧。”韩素颠了颠玉盒,金石相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倘若就这么随手颠几下便坏了,那这玩意儿我也不稀罕要。”
她一边淡声说着,一边拿起那张泛黄的卷纸摊开。
许是隔的时间太长,浓厚的墨水在纸张上晕了开来,丝丝缕缕地渗透出去,显得字迹不甚清晰,但韩素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她手一抖,纸悠悠落在地上。
“主上?”
沉默许久的季白檀看她脸色不对,下意识唤了一声。他捡起纸张,仔细辨认半晌,但字迹糊成了一团,根本看不清。
“让奴婢看看吧。”夏柳轻声道。
季白檀将东西递给她,夏柳垂着双眸,低声道:“盖顶头,再下面好像是……心,丁为底,这是……”
她顿了一下,思绪仿佛倏然飘远了一瞬。
韩素顺着补上了她的话:“宁州。”
她紧紧捏着玉盒,冰凉锋利的棱角卡进了肉里,再细听,却听她嗓音都泛着微哑。
韩素低声问夏柳:“你认得这个地方?”
“认得的。”夏柳顿声道,“奴婢的老家就在宁州。”
韩素沉默了一会儿:“你入宫多久了?”
“早已记不清了。”夏柳摇摇头,“八九岁,也或许更早。”
韩素轻声道:“想回宁州见见爹娘吗?”
夏柳手一抖,眸中划过一丝痛楚,快得让人疑心自己看错了。
她只是盯着自己脚尖,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并不回话,韩素定定望了她半晌,内心轻叹一口气,正打算放弃之时,夏柳却开了口。
她声音有些低哑,轻得似乎只需一阵风便能吹走。
“小姐,奴婢不想回去。”她垂着眸子,掩去眼底的情绪,“奴婢也早已没了爹娘。”
韩素心里咯噔一下,暗叹可惜。
玉盒指向宁州,她想找出线索,必然得去一趟,而夏柳又和琉璃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带着她,行事会方便不少。
但看她目前这个样子,韩素决计不可能违背她的主观意愿,再者,她还是皇后宫里的人,真想带走,也得花一些功夫。
“这里地处偏僻,你怎会来此?”韩素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
“皇后娘娘命奴婢来藏书室还书。”夏柳道,“小姐打算去宁州吗?”
“嗯。”韩素“咔哒”一下将玉盒合上,漫不经心,“是打算去看看。”
“奴婢愿随往。”夏柳很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轻声补充,“若小姐愿意的话。”
韩素停住动作,正眼看她:“不是说不想回去?”
“和小姐一道,奴婢是愿意的。”夏柳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宁州毕竟是奴婢的老家,小姐或许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奴婢。”
“那你就跟着吧。”韩素笑了笑,偏头的刹那,脸侧的黑发被风扬起,又很快垂下。
“主上。”季白檀上前两步,低声道,“想将宫女带出去,怕是不容易。”
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样,眸中却闪着不悦。
“也不算难。”韩素又恢复成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要皇后点个头,这事不就成了?”
“皇后久居深宫,未必会见外人。”
“那就多去几趟凤栖宫。”韩素道,“次数多了,总会见的。”
“主上……”
“阿月。”韩素看向他,“你一直在阻止我。”
季白檀将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过了一会儿才道:“属下……”
他却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
说他心思阴暗,想独占韩素?
说他自私自利,不想让韩素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先前的顾珊已经很烦了,再来个夏柳,韩素还会要他吗?
这些话季白檀自然不会说出口,但总有那么一个人,单单透过一双眼睛便能读出他的心。
韩素从喉间囫囵发出一抹笑:“醋坛子。”
季白檀不出意料地脸红,心下那股不快瞬间消下去大半。
“走吧。”韩素将玉盒收入衣侧,轻轻巧巧地顺着石径小路往外走。
夏柳一愣:“小姐,去哪儿?”
韩素头也不回:“去凤栖宫将你要来。”
季白檀一边将冰冷的手摁在双颊上好让温度快些降下来,一边匆匆忙忙地跟上。
凤栖宫位于皇宫的后左侧,离藏书室有一定的距离,韩素不紧不慢走了许久,直到日上中天,才到达目的地。
她毕竟是圣上承认的准太子妃,再加上她最近随军攻占燕国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出现在皇宫自然不会惹人怀疑。
韩素先前在宜春宫小住过一段时日,对皇宫并不是一无所知,但说来也奇怪,她逛过御花园,去过南汀宫,潜过养心殿,甚至走过金銮殿,偏偏就是没来过凤栖宫。
别说是进去了,就是在外头远远看一眼,也不曾有,直到今日,才得以补足这空缺。
红墙的尽头,立着一座玉宇琼楼,金字塔般的尖顶高高耸立,琉璃瓦在日暮下散着熠熠的光,隔着老远,便能闻到单属于凤栖宫的焚香。
朦胧又浅淡,时有时无,却无端让人心神安宁。
当今皇后名为薛安,很小便嫁与昭康帝为妻,身子一直不好,生下太子后更是深入简出,不但寻常场合不出面,甚至免了后妃的请安。
位居中宫,按理来讲这是不合适的,但昭康帝偏偏任她去,久而久之,无人再敢上奏。因此,相较于不满,众人更多的是对这位皇后的好奇,韩素也曾于市井流言中听过薛皇后的传说,传闻她喜静、温柔、好焚香。
凤栖宫外站的两个宫女都格外有眼力,心知韩素是不好得罪的主,恭敬招呼过后便去找薛皇后请示。
韩素百无聊赖地靠在墙根,突然对着夏柳道:“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奴婢……不知。”夏柳一愣,“皇后娘娘不怎么见人,杂事儿都是娘娘身边的几个姑姑命奴婢去做的。”
韩素于是又对着季白檀道:“阿月。”
季白檀偏头看她,却见她瞳色很黑,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你说呢?”
季白檀没有说话。
鼻尖钻入的香芳清淡雅,如同雨后的清晨,总让人想起隆冬夜被雪覆盖的白梅。
记忆中,他很少闻到这个香,但每一次都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薛安或许是个合格的妻子,但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寒冬,昭康帝携身怀六甲的薛安同去五莲山求神明赐福。回宫路上,薛安早产,生下了季白檀,昭康帝心忧爱妻的安危,快马加急地催人回宫,谁知福报没等来,却等来了刺杀。
危机之下,薛安为护着昭康帝,丢下刚生的孩子,毫不留情地逃之夭夭。直到十四年后,夫妻俩才在机缘巧合下重新寻回季白檀,便谎称是一直养在宫中的嫡子,今日才得以向公告天下。
或许是因为歉疚,自他展现出才能后昭康帝便毫不犹豫地将太子之位传给了他,薛安或觉愧对于他,一直找借口逃避见面。
两人说是母子,却堪比陌生人。
因此,季白檀对她也没有多余的感情。若真心问他皇后如何……他无话可说。
季白檀低声道:“主上,属下不知。”
韩素不依不饶:“猜一猜?”
季白檀安静了一会儿:“或许是个忠君的贤后。”
韩素挑了挑眉,正想问问“忠君”二字从何说起,方才请示的宫女却出来了。
她低眉顺眼道:“小姐,皇后娘娘请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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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第51章 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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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殿后,若有若无的香味便逐渐浓郁起来,却不刺鼻。金椅旁的檀木桌上摆着个造型精巧的焚香炉,乳白的烟雾如流云般在半空缥缈,窗外的斜阳一射,眨眼间,便显出七彩的色调。
那小宫女奉上翠玉茶盏,请人坐下。江南的明湖龙井清香怡人,茶香四溢,韩素却只是端着,并不喝,浅笑道:“皇后娘娘呢?”
小宫女敛着眸:“娘娘一会儿便到了。”
说罢,她便规规矩矩地替人掩上门,去外头守着了。
韩素转着手里的茶盏,并不说话,季白檀向来喜欢装哑巴,夏柳不敢落座,孤零零一个人侍立在门旁,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屋内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内外两殿被一袭珠帘隔开,还掩着一块白布,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着实看不真切。
好一会儿后,里头才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走得不急不缓。紧接着,卷珠帘被人掀起,轻轻晃荡了两下,丁零当啷的脆响过后,便听得一个又轻又柔的音嗓:“久等了。”
韩素抬眼,透过蒸腾的白雾往那儿望去,却见来人一袭金纹凤衣,素白内衬,面上未施粉黛,口脂似乎抹得匆忙,唇角余了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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