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男孩儿身上已经渐渐有了些少主的气势,吓得庭院里的仆从齐齐跪地,连抱着白珞的嬷嬷也屈膝行礼。
他走到梧桐树下,不出意外地看到树干上的那行涂鸦,褐色的眸子里难掩怒火,果断地拔出身后剑侍抱着的名剑,三两下将那层树皮揭了下来,而后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珞珞,不哭了……”
“他们都不跟我玩儿,呜呜呜……”小女孩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那句话中最恶毒之处在哪里,只是伤心没有玩伴了。
“没关系,哥哥陪着你!我待会儿就去揍他们……刚才是哪个坏小子带头的来着?”
“不,不要了,你会挨罚的……”
“哼,我才不怕!看我不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
一番稚气的对话消失在庭院里,白珞的身体忽如坠河,溺水的刹那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又惊又恐,在水中挣扎着却看不到任何的水花和波动,那股窒息,濒死的感觉将她整个人裹挟住。
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唯有一只手,从幽蓝的潭水上方伸了进来,将她拽出死地。
山林寂静,寒潭无波。
一阵风从衣襟的缝隙钻入肌理,白珞浑身湿透,不禁打了个颤,下意识喊道:“哥哥,我冷。”
她像是眨眼间长大许多,萝卜头似的个头儿抽高,肉乎乎的脸儿也褪去稚嫩,变成了十一二岁的少女模样。
那个男孩长成了少年。他也才从潭水中出来,一张脸挂着水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月光下的面容显得清俊又冷冽。
听见她说冷,少年立即将她抱了起来,疾风似的往半山上的宫殿跑,一路上面色阴沉得吓人。
他们回到宗门,医修,嬷嬷,侍女一拥而上,搭脉,烧炭,递手炉,将白珞围个水泄不通。少年站在床榻前双手握拳,余光瞥见走入屋内的女人,怒不可遏道:“你疯了是不是!为什么把她扔进坎离潭?”
那布了阵法的潭水,不管是石头砸下去还是人掉进去,都不会有任何水花。如果他没有悄悄跟过去,恐怕珞珞已经……
把亲生女儿丢进那么危险的水潭,他不觉得哪个做母亲的能干出来这种事!
白楚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床榻上的女儿,冷冷道:“置之死地尚不能破境,白珞,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这副德行,出去可别让人知道是我的女儿,教我平白沦为笑柄。”
“够了!”
少年听不得她这般漫不经心的语气,打断她,说道:“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随意摆弄的傀儡。青赤境又怎么了,我能保护她!你……出去!”
他坚决地向女人下达了逐客令,侍从们不敢掺和主家的事,一个个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出。
“你能保护她?”
白楚他投来了轻蔑的目光:“小子,你能打赢我再来说大话。”说罢施施然离开。
少女被母亲批得体无完肤,一直抱着双膝坐在床榻上发呆,直到少年将房中的侍从都赶了出去,她才发出尖锐而崩溃的哭叫。“她把我扔在水潭里,一点儿也不在乎我的死活,只关心我能不能突破青赤境。哥哥,我真的好怕……”
少年坐在她身旁,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低语道:“珞珞别怕,别怕!”
“这世上有多少连灵根都没有普通人,还有多少无法修行的废灵根……我的珞珞很厉害。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珞珞,不要怕,不要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少女的惊慌和恐惧在他的安抚声中消减,乖乖伏在他的膝头,像受伤的幼兽一样蜷缩着,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
眼前的场景又变成了一片昏暗,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脚下似乘着一阵风,将她引领向无穷无尽的黑暗。
白珞沉默良久,不解地向黑暗深处发出疑问:“这些就是我的心魔吗?”
“是。”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说。
“人类是以情感维生的种族,每时每刻都在经历心灵的创伤,我们将这个过程称为心魔;若能够抚平伤痛,完成自我救赎,你的劫难也会结束。”
“我们?”白珞不大明白这个称呼的意思。“你是谁?”
“我是你心中未抚平的伤痕,只有你完成蜕变,我才会从你的识海消散……”那个声音幽怨而孤寂,像是深谷中的风,不断地在她耳畔呜咽。
白珞却大方地表示道:“这些也算心魔吗?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看阿宿小时候多可爱,他大概的确想过伤害襁褓中的我,但他最后没有动手,反而一直为此说‘对不起’……他陪伴我长大,一直保护我,让我免受流言蜚语的滋扰,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顿了顿,白珞又说,“还是你认为母亲的冷漠也是我的心魔?也许是吧!白楚那颗心冷得像石头,不过她在我心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黑暗的尽头寂声良久,白珞以为自己勘破了心魔大劫,谁知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哦,是了,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迟宿啊!”
白珞心中一紧。
“他是你心里还未抚平的伤痕,是你眼下还未勘破的劫难。他,就是你真正的心魔啊……”
那个声音喟然长叹,仿佛里将她看穿了似的,从黑暗里伸出无数手臂,将她朝深渊拖拽。
白珞朝那个深渊深处看了一眼。
两山之间,江水成冰。
那里有一座已经倒塌了的,人首蛇身的魔躯,庞大的尸首比山脉还巍峨与绵长。
“迟宿”站在那蛟魔尸身旁。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小天地,一轮又一轮不同的日月,通过镜面破洞处不断地将光线投射到他的身上。
他用剑艰难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对又长又尖的獠牙从已然失去血色的双唇间伸了出来,脖子“咔咔”转动两下,魔气与杀气交织,盯着魔躯的眼眸猩红,俨然是一头饥饿无比的野兽。
白珞见状,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迟宿……是要吃掉那头蛟魔吗?
第40章 献祭
那不是可以吃的东西!
白珞想对他喊。
就像多年前站在摇篮前的男孩,告诉她“布老虎”不是可以吃的东西一样。
可是她的声音无法传到那里,身影无法到他的身旁,白珞找寻不到出路,无法逃脱心魔的困囿,深渊的尽头仍然是黑暗。
烦躁、焦急一起涌上心来,她不住地安抚自己——那是心魔的障眼法,是假象!
“不必怀疑你看到的。那就是迟宿……”那个声音说。
“他会踏上一个新台阶,成为更强大的魔。他的力量对所有魔物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因为你生出了心魔,所以能够注视到他的存在,渴望去到他所在之地,与那股力量融为一体!你想去见他的吧!我可以教你……”
这番话对于白珞而言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她这才明白为何世人都说心魔劫难以勘破,经历心魔劫的修士都是九死一生。
心魔善于寻找人性的弱点,以此为突破口,循循善诱,将人们内心的欲望无限放大,将人性与兽性之间的界限模糊掉,待他们清醒过来后,就会发现自己早已踏入深渊。
同样地,白珞也别无他法,只有走到深渊里才能救出迟宿。
她蹲在黑暗里,气息有些不稳地说:“好。”
心魔大概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哄骗,愣了一下,激动地教她:“我们在丧魂钟掌控之下,不能妄动,你要先毁掉丧魂钟,才能见到他。”
白珞:“你说得好似丧魂钟是块一碰就碎的豆腐。我能够毁掉它?”
那个声音略作停顿,充满恶意地笑道:“不必怀疑,白珞,这世上只有你能做到。”
……
钟楼下一众仙门默默地围观白珞的进阶。
以她为中心的风暴,方圆数丈之内飞沙走石,雷声轰鸣,一道又一道紫雷从天空乌云漩涡中劈下,至丧魂钟处将整个青铜大钟击穿了似的,四下劫火肆虐。
白珞盘坐在青铜钟下,安然无恙,连眉头都不带多皱一下。
放眼修仙界,恐怕没有哪个修士的进阶雷劫能够渡过的这么轻松。众修士只当她是受了泯山剑神绝妙法阵的护佑,在钟楼下纷纷恭维起剑神的修为来。
迟朔在白珞历劫的劫云之下,凌空负手而立,对那些谄媚的声音置若罔闻,观察着劫雷的进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见青铜大钟下的少女忽然动了。
白珞快速地结印,吐纳聚集在她周围的灵气,双臂朝头顶举了起来,堪堪握住丧魂钟的钟口边沿。
众人正纳罕她这一举动的用意,却见她停留在钟口边沿的手全力一握。
原本纤细的手背上立即浮出青色的鳞片,从手背延展至腕部、胳膊,甚至脖颈和脸颊……一张姣好的面庞被浮出的青鳞遮掩,竟有种妖异的美!
钟楼下有人认了出来:“魔魇鳞!”
“她体内竟然有魔魇晶石!”
“这可是比龙鳞还硬的至宝啊!”
白珞耳畔狂风呼啸,根本听不见钟楼下的惊呼声。她咬着银牙,用了十成力道,竟然生生地将掌心铜片捏碎,而后就着那个断口,双臂向外撕扯……青铜大钟被撑开裂痕!
钟楼下一时炸开了锅。
“白珞在干什么!她要毁了丧魂钟吗?”
“难不成她入魔了?”
钟楼下的仙门众人大惊,尤其是徐氏一族,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形容,连声骂道:“狂妄小儿,竟敢损我圣物,还不速速住手!”
徐无鸣的反应算是迅速,发现不妙的瞬间就已经飞身上楼企图阻止白珞,怎料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
被撕开裂痕的青铜钟像是已经砍过了轴心的树木,迅速在她手中化作两半。
白珞握在掌心的铜片直接被捏碎,变成了
一把齑粉。
随手将那些粉末一扬,扬到了徐无鸣的脸上。
“妖女!你竟敢损毁我徐家圣物!”徐无鸣怒不可遏,全然不顾适才徐天静的提醒和在场的泯山剑神,朝白珞劈剑砍去。
一股恐怖威压从他身旁掠过,将他的剑压抵去了泰半。
徐无鸣不肯退让,他要借着丧魂钟毁坏的契机拿下白珞,迎面撞了过去,剑刃压在一层无形的结界上,噼里啪啦闪烁着火花,他将周身灵力聚集于命剑之上,额头爆出了青筋,终于,长剑突破结界,落在白珞的头顶。
白珞感受到自己更上一阶的修为,眼角妖异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少女睁开眼睛与持剑的徐无鸣对视,锐利的眼神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想,令徐无鸣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徐无鸣感觉到一股魔气从她盘坐的位置处涌了上来,他心中有不妙的预感,一眨眼的工夫,命剑所至的倩影就已消失不见,从他身侧掠过的魔气悄然从长剑突破结界的缝隙处穿过,消散在空气之中。
轰隆!
一道闪电从徐无鸣眼前划过,他还没来得及后撤,便被雷电从天灵盖击穿到脊骨。
“啊!”
只听持剑的化藏境大能凌空惨叫一声,他的身体浑身僵直,随即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空中掉落下来。
徐氏一时大乱,纷纷冲上前查看二当家的情况。但见他通身焦黑,整个人好似块黑炭,已然辨不清面目,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这、这……”徐氏长老急得直跺脚,龙头拐杖指挥着方寸已乱的小辈们将人扛回去治伤,末了愤愤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泯山剑神。
一个青赤小儿进阶的劫雷怎么可能将化藏境大能伤至如此?其中分明有人从中作梗!
但更可怕的是,这么明显的破绽在场竟无人敢点破!上前关心徐无鸣状况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所有人都在讨论消失的白珞,讨论她是否已经入魔……
徐氏长老一时老泪纵横。
魔尊陨落,少主徐天宁意外身亡,城主徐无极命在旦夕,二当家徐无鸣又逢此大难,整个徐氏一族已无人顶梁……难道点金城徐家从此就要没落了吗?在场徐氏族人无不悲戚地想。
“不肖女,自甘堕落……”
一道愠怒的女声从轿辇上传来。众人的注意力被声音吸引过去,但见临仙门长老白楚一改刚才傲慢骄矜的神色,美眸中含着怒火,说道:“我临仙门是容不下她了!”
迟朔飞身落至白楚身旁。不少好事者偷偷打量他们,叹惋这对天造地设的旧偶。
迟剑神待前妻谦和有礼,全无威严的样子,温声细语道:“阿楚,小珞只是受了心魔迷惑,还未完全入魔,你别冲动,眼下先找到她清除魔气要紧。”
任止行与二人的距离最近,忍不住嗤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迟剑神待亲儿子心狠手辣,却待我家大小姐宽仁……”
“什么大小姐!临仙门不与魔道为伍,即日将她从族中除名!”白楚正襟危坐,大义灭亲的架势与泯山剑神不遑多让。她愤愤道:“历心魔劫者九死一生,那孽障心性不稳,必然会沦为魔道。不将其除名,临仙门无颜面对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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