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鸣,快阻止她!不能让她在钟楼进阶!”
修道之人历劫艰难,劫雷中暗藏的天机更是玄妙重重。通常在修士进阶时降下紫雷,代表其人已生了心魔,若无法勘破心魔,轻则进阶失败,修为倒退,重则堕入魔道,甚至爆体而亡。
一念之差便是仙魔两途之别,凶险万分。
“慢!”
临仙门掌教白禄文朗声道。
其后五长老护法任止行抱剑出声:“我家大小姐为了给未婚夫婿报仇,想亲自了结那魔物的魂魄,除魔卫道之念助她突破了修为瓶颈,眼下不过是借贵宝地进阶,徐家不会这么小气吧?”
“你!”徐无鸣见过他信口胡诌的本事,没想到他还真能用三言两语就颠倒是非,眼珠转了转,阴笑道,“你们敢把她叫下来对质吗?”
任止行大惊,连连摆手道:“阻碍修士历劫进阶乃修仙之大忌。诸位都知道紫雷代表了什么,心魔劫何等凶险!”他神情一凝,厉声质问道,“二当家可是存心不良?”
此话一出,不说临仙门与泯山弟子,就连其他的仙门也纷纷向徐氏一族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其实在场许多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珞那一扑,理解作“营救迟宿魂魄”或“了结魔物”皆可。而徐无鸣要打断白珞的历劫进程,要她冒着入魔的风险下场对质,则是毫无疑问的挑衅。
一则,魔物的魂魄已毁,众仙门没有后顾之忧。
二则,临仙门颇有护犊的架势,目下徐无极病重,点金城中局势瞬息万变,蹚徐白两家的浑水,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徐无鸣似被气昏了头,脸色发青如同熟透的茄子,道:“一个青赤小儿,我怎犯得着……”
“既然犯不着,就等她历过雷劫。”一直未开口的白楚突然道,“或是二当家将无极城主请出来,亲自与本座分辩?”
这个女人说话惯常是不带什么温度的,哪怕盛夏烈日当头,也能让听者惊得一身冷汗。
白楚一再提及徐无极,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徐无鸣面上没什么表情,事实上已然心乱如麻。
徐无极已经是日薄西山,但只要他还活着,自己就不能完全做主。徐无鸣知道,自己必须谨遵城主之令,拿下迟宿,才能获得族中那些老不死的支持和信任,顺利平稳地完成这场权力的交接……
目光再次投向处于风暴中心的白珞。
历劫的修士哪怕不脱层皮,也得休养数日,届时临仙门再丢出一个体虚病弱的借口将白珞带出点金城,那他所做的一切不都付诸东流了?徐无鸣想到这里,手中运转着灵力,颇有几分兵行险着的意思。
这时,一直站在他背后的少女拽住了他。
徐天静面露凄凉地喊了声“二叔”,说:“白姐姐与阿兄缘分一场,阿兄地下有知,也会希望她顺利渡过雷劫……二叔,咱们要相信泯山剑神,他老人家大公无私,只要他还在这里,就一定会给徐家、给天下修士们一个交代。”
一番话醍醐灌顶,瞬间掐灭了徐无鸣妄动的心思。
他看了看一直不动如山的迟朔,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道:亏得纸人提醒了他!
若他真的阻挠白珞历劫,凭迟朔的修为,将劫雷引到自己身上,制造成一场自食其果的“意外”……那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徐无鸣拍了拍徐天静的肩膀,给她使了个眼色,少女立刻会意地退入人群。
徐天静这具身体的年纪只有十三岁,身材矮小,辈分低微,族中对她真实身份知情的人不在少数,一个个都没把这个纸人当成一回事,很快将她挤到了人群的最后边去。
这时徐天静才想起徐天宁在时的好处:作为少城主的“妹妹”和“玩具”,她也绝不至于沦落到家族列席的最后一排。
而现在族人们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在未来的掌权人跟前献媚,那股腐朽得快烂掉的味道,令她几欲作呕。
于是她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那位英武非凡的泯山剑神。
凌空的迟朔掌中运劲,一股强势的灵力朝白珞推了过去。
白珞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托举而起,瞬时挪到了丧魂钟的正下方,从青铜钟铜身顶部到钟口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结界罩体,将她整个身体护住,那些混杂在灵气中的浊息根本无法靠近有净化魔气之效的丧魂钟。
是了,因势利导,丧魂钟下就是这场雷劫中最安全的地方。
退一万步,如果白珞无法经受心魔的诱惑,生了妄念,她将在化身魔物的瞬间被丧魂钟震散。
这手处理可以说公允又不失严苛。一众修士被他的举措震慑,不禁拍手称好:“妙啊!”
迟朔与劫云并驾齐驱,目视着一道又一道朝丧魂钟劈下的劫雷,钟声与雷声沉沉混响,结界与雷电对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花四溅,却无法伤及白珞分毫,劫雷的余威从钟楼传至大地,四下里被劫火焚灼化作寸寸焦土。
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徐天静妒忌地想。
因为站在队伍最后,不必担心有人注意到自己,她肆无忌惮地向那个方向投去崇拜而憧憬的目光,像小时候仰望强大的父亲那样。
她的外表只有十三岁,灵魂却已经是二十六岁的女子。小女孩式的想法只停留了一瞬,徐天静突然意识到:一个连亲生儿子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人,怎么会如此优待白珞?
她联想到命在旦夕的徐无极。那个人在病榻上说:迟宿与白珞是这场棋局制胜的关键……
而在更早之前,魔尊也下令让她将白珞带入圣地。虽然哄骗白珞元神出窍失败,但是徐天静仍然记得魔尊见到白珞时脸上流露出的贪婪与狂喜。
以及……那场拿出献城架势,最后潦草收场的联姻。
徐天静非常清楚,这场定亲不过是徐白两家上位者的一笔交易。就连他们与白珞在芜泽的初遇,也是徐无极授意,其目的就是让徐天宁笼络白珞……
这些大能者们为何异乎寻常地看重白珞?
像是发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徐天静拨开迷雾中刺人的荆棘花丛,哪怕被枝桠上的小刺扎得满手是血也兴奋不已。
第39章 心魔
白珞再一睁眼的时候,有种异常错乱的感觉。
她记得自己正在经历雷劫,头顶的天空变幻诡谲,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顶飘香纤软的粉帐。
想说些什么,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婴孩的啼哭……
好似重生一般,白珞发现自己正处于婴孩时代。
意识变得疲惫起来,仿佛正在重历一段遥远的回忆……
一个小男孩趴在摇篮前,那是仅仅只有五岁的迟宿。
碎碎的刘海遮掩住了他的眉目,小男孩稚气的脸颊上淌着热泪,“啪嗒啪嗒”地落到白珞的脸上,一边抽噎一边朝她致歉:“对不起……”
阿宿,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白珞想回应他,却被什么力量约束了似的,无法说话,无法抬起手臂,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时心急如焚。
小男孩见婴儿哭得脸蛋红扑扑的,胡乱抹了自己的眼泪,随手抄起摇篮里的拨浪鼓转动起来。
“你还那么小,大人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该伤害你的。你别怕,也别哭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还很奶气,却耐心地哄着比他更小的婴儿。“我没有娘亲,也没有妹妹了,以后你就做我的小妹妹吧!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小家伙的啼哭声没有停,他手忙脚乱地换别的玩具,泥哨,陶响球,竹蜻蜓……直到他手持布老虎配合一声“嗷呜”叫声,才勉强止住她的啼哭。
她攥住男孩手中的布偶,本能地朝嘴里塞,男孩又急了:“这不是可以吃的东西!”他从她手中夺走布老虎,快速扔到角落后舒了一口气。
这时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糗事,红着脸退出纱帐,从婴儿的视线中逃离。
在白珞浑噩的婴孩时代里,没有多少来自于“父母”的记忆,摇篮前偶尔会站一个女人,态度疏离冷漠,从来没有纡尊降贵来抱过她。
只有一个很好看的小哥哥,经常来看望她。
小家伙懵懵懂懂,就这样长到了可以下地走路的年纪。
踏出从未走出过的房间,瞧什么都新奇,眼巴巴望着院中梧桐树树梢的一只五彩斑斓的云雀,没留神脚下的路,“吧唧”一声摔在了门槛前,磕掉了新长的乳牙。
一群人簇拥着上前查看她的情况。嬷嬷抱起她,碎碎念着:“大小姐不哭,咱们把乳牙扔到房梁上,日后长得更好更快。”说着将碎牙裹在她小小的手掌心里,带着她的手朝房梁上一抡。
“嘶!”
小小的乳牙砸中了什么,快速弹开,在瓦片上发出弹珠子似的清脆声响。
一个男孩从房梁后边支起身。
小家伙惊喜地发现了他,遥遥朝他伸出双臂。小男孩看到她磕青了的脸颊,皱了皱眉,从房梁上跃了下来。
那云雀从梧桐树梢飞了下来,落在屋瓦上,叼着那颗米粒儿大的乳牙,扑闪着翅膀送到小男孩的手掌心里。
他看了看那颗残缺的乳牙,目光在仆从们身上扫了一圈,朝抱着她的嬷嬷递出手。
他还是个小孩,还未长到可以抱另一个孩子的地步。嬷嬷有些犹豫,但小家伙很高兴,上半身朝他扑了过去。
小家伙抱住他的脖子,像树袋熊一样挂到他的身上,习以为常地开始撒娇。
小男孩并没有逞能抱她,将她放到地上,冷着脸命令那两条软塌塌的腿儿:“站好了!”
又拍了拍她的背,“背挺直。”
小家伙听懂了他的话,惊讶地张大嘴巴,露出了摔坏的门牙,十分懵懂的样子,仿佛说这话的他又凶又坏。
“不是我坏,是你太笨,居然连路都不会走。”他露出嘲讽的笑容,指了指肩膀上的云雀说,“你要像这个小东西一样,逃脱笼子的束缚,就可以去外面的世界了。”
小家伙悻悻地放下了向他索要拥抱的双手,呼气又吸气,“啊啊”两声酝酿一番,冲他痴痴地笑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以为那是她的笑声。
又听到那稚气的嗓音变得脆生生的。
“哥哥!”
他怔住,那张刻意佯作小大人的脸瞬间变得傻气。
这个院子他来得比白楚都勤,自然知道小家伙这是还没学会叫母亲,就已经学会了叫哥哥。
小男孩板起涨得通红的脸,说:“我不是你哥哥!你别对我撒娇……撒娇也没用。不想摔跤就好好练,唔,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妹妹!”
小家伙很听他的话,麻溜儿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开始练习走路。
他看得直皱眉,仗着身高比她高一个凳子腿儿的优势,偷摸提溜起小女娃头顶的发辫,懒懒散散地跟在她的身后。
小家伙每每要摔倒的时候,发顶都会被扯痛,疼得“嘶嘶”抽气,她坚持了一会儿,很快就不大高兴了,扭着屁股往地上一坐。
小嘴儿一瘪,哭了。
他也不惯她,不光揪她辫子,还捏她脸蛋儿,说:“你不学会走路,怎么能去外面的世界呐?”
你见过比泯山还高的山脉吗?
你听过山涧和布谷鸟的声音吗?
你知道海上的日出是什么颜色吗?
你知道走过满是花灯的街市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他将这个院子外的世界形容得栩栩如生,末了冲她眨巴眼睛,亲昵地说:“珞珞,我们长大了,一起去看好不好?”
那双眼中闪烁着向往的神采,小家伙朝他的脸颊伸手,想去够他眼里盛满的星河。
在她的手即将触及男孩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暗。
……
小家伙长成了一根小萝卜头。眼前蒙着一张布巾,双手向前试探地摸索着,嘴角挂着笑,她高兴地说:“我来抓你们啦?”
四下无人回应。
她踩到梧桐树下的青苔,滑了一跤,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揭开布巾,才发现周遭与她玩摸瞎子游戏的伙伴们都不见了。
梧桐树沙沙作响,她扶着树干站起来,摸到粗糙的树干上刻着什么,歪头瞧了瞧,将那行字念出了声。
野……种,才不要跟你玩。
那个“玩”字后边刻了一个鬼脸。
小女孩不太明白某个词语的含义,但是后面那半句话却是理解得真真切切的,她攥着布巾无措地愣在原地,眼泪刷地流下来,院子里回荡着低低的抽咽声。
哭声吸引了侯在不远处的婢女们,嬷嬷最先奔到她跟前,看到梧桐树干上歪歪扭扭的字,喊了声“天杀的,真要命”……
“这是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小女孩哭泣的声量不减反增,明明白白地就是要告诉来人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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