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听见水声起身越过林子,果然发现一条清澈小溪。
涓涓细流,应是雪峰所化,白珞捧水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从林子里走回来,迟宿在她身前蹲下,动作行云流水。
“我背你。”
白珞累得手脚都不愿再动了,欢欢喜喜跃上他的背。
迟宿背着她,走上通往山顶的石阶。白珞下巴靠在他肩膀上仰望不见尽头的台阶,感叹山势险峻,道:“你要是累了,跟我说一声,我休息一会儿就能自己爬山了。”说完把脸贴在迟宿温暖的后背上闭眼休息,嘀咕一声,“不是叫轻雪门吗?雪呢?”
迟宿看了看腰间的冰魄剑,微笑着告诉她。
轻雪门地处修仙界北境,背倚万年冰川,以险峻雪峰,终年飞雪闻名天下。
顾氏先祖在万年冰川中发现了冰魄剑,将其镇于山顶,自此群峰飘雪,历经数百年严寒不改。
而今冰魄剑剑灵已经易主,无剑镇山,这里自然不再飞雪。
“你想看雪吗?”他问。
只要白珞愿意,就能看到漫天飞雪。
白珞困意上头,凭着本能回道:“我怕冷呐·····”
一句话令蓄势待发的冰魄剑瞬间沉寂。
“好。”
迟宿不再说话,让白珞能够好好休息。他走在石阶上,想起顾雪影带着年幼的他一步步走上这条山径。
小男孩上山时回头看自己在山道上留下的脚印,须臾便被白雪覆盖,撅起嘴重重踩进雪里,在石阶上印出一个又一个脚印,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从山脚一路往上走,小迟宿两条腿累得打颤儿,一直走到夕阳西下,飞鸟还巢,都看不见这条路的尽头。
顾雪影教导他:修行如行路,在登顶前需要做的,唯有戒骄戒躁,脚踏实地。
即便大雪抹去了你曾走过的足迹,也不要忘记来时路,归时途。
迟宿抬头仿佛看见了石阶尽头,宏伟气派的宫殿——
红墙绿瓦,雕梁画栋,飞檐脊兽栩栩如生,在阳光照耀下彰显着一流宗门的磅礴气象。
白珞见他背着自己登山如履平地一般,不由地感叹:“阿宿,我得多久才能修成化藏境啊?”
迟宿笑她:“你不是要脚踏实地吗?这就急了?按你现在的速度,稳扎稳打修炼到化藏境,最少也得五六十年。”
一针见血,直戳她痛处。
白珞气得捶他两下。迟宿不痛不痒,似笑非笑地说:“我有一个法子能助你快速进阶,不过你可能不喜欢,要听吗?”
不喜欢?
能开挂有什么不喜欢的?
听!
白珞竖起耳朵。
“你跟我成亲。”迟宿目视前方,耳根微红。“我们双修。”
不正经的理由却有正经的说辞,这家伙于情事中实在狡猾。
“我希望在母亲的墓前介绍
,你是我的妻子。”
白珞咬唇,因为羞恼而扬起的手掌缓缓放下。
迟宿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她,试探道:“你愿意吗?”
如果白珞答应,他觉得自己能在瞬间计划好一切,不必她烦恼任何琐碎事宜。
只需穿上喜袍,被他一路牵着走,就好。
“我愿意啊!”白珞在他耳畔小声说,“不过……”
拖长的尾音将迟宿的心高高悬起。
“我不想顾无非做高堂!”她坚决地说。
这座山头只有顾无非一个血亲长辈。白珞一想到他,心里就膈应得很。
担心迟宿误会自己的心意,她语出惊人:“直接双修不行吗?”
迟宿脚步一顿,声音冷冷的,“你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男女大防,婚嫁之礼,这么多年白教她了?
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妻,是渴望相伴一生的道侣。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滋源迟宿哪里舍得如此随便对待她的终身大事。
他抿紧了嘴唇,自脚下结起一层薄冰,封冻住了山间细流,溪水自下而上结冰,连他们山道两旁的常青木树叶上也凝了霜晶。
要是妮子年纪再小些,指不定现在屁股已经挨板子了……
迟宿在这些事上管教她,是最狠的下心的。
白珞见他生气,也不敢拿话激他,“啾”地一声亲了亲他的耳朵,撒娇卖乖,“好好好,成亲就成亲,不生气嘛·····”
迟宿心下一慌,不小心咬破自己的舌头,舔了舔齿间甜腥才冷静些许,教训白珞。
“你给我安分点!”
嚯!
手指戳他光滑的脸蛋儿,白珞叹道:“那我该怎么说,你才高兴?”
迟宿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高兴·····”
白珞替他说完后头两字,“个屁。”
迟宿:……
白珞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畅想道:“我要穿世上最好看的嫁衣!”
这个要求让他勾起嘴角,“好。”
“我要做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迟宿嘴角的笑容放大,笑声恣意又快活,“好。”
常青木树叶上霜晶消散,溪水破冰顺流而下。
白珞心底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情绪,不想让迟宿看出来,上手就捏他脸蛋儿,揉来搓去捏成各式形状。
“嘻嘻,我的傻阿宿!”
迟宿也不生气,任她胡作非为,嘴角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第68章 轻雪
轻雪门传承数百年,自成一脉。
白石阶九百九十九级,尽头屹立两尊白石狮雕像,白狮目光平视前方,极尽威严,似在眺望渺小众生。
迟宿记忆中的宏伟宫殿被封冻在皑皑白雪之下,厚厚的冰层覆盖了红墙绿瓦,飞檐挂着数段冰棱,让人感到透骨的寒。
中门大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地上的冰雪映射着刺眼的阳光。
只见门内左右站了两排玄衣修士,绵延的队伍,一眼望不见尽头。他们脸上俱是肃杀的神色,应是身经百战,锋芒毕露。
苍茫天地,一片冷寂。
迟宿牵着白珞的手自中门跨入,踩着被冰雪封冻的白玉石板,走入广场,便见那两排修士同时跪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齐声道:“恭迎少主!”
这一声石破天惊,气势磅礴。
白珞浑身一震,不由地揣度轻雪门此举的用意。
实话实说,这样的场面她曾跟随阿宿在泯山见过许多次。迟宿身为泯山剑神独子,下山伏魔凯旋,都会受到这般礼待。轻雪门以“少主”之尊对待迟宿,是在向天下昭示什么吗?
他们踏上一座白石桥,拾级而上,跃入云端似的来到轻雪门正殿。
大殿正中央坐着一个少年。
白珞打量着那张与小乌一模一样的面孔,神色一凝。
顾无非……
许是因为体弱多病,此刻的他披着厚厚的狐袄,脸色苍白,懒懒地蜷在寒玉榻上,瞥见他们的身影,一双狭长而妩媚的丹凤眼眯起,摆正身子,目光略略扫过白珞,慢条斯理,剥茧抽丝一般上下打量迟宿。
顾无非神情倨傲无礼,探查过迟宿的修为后,冷声质问道:“既已选择魔道,为何不吞噬掉幽冥乌蛛?”
白珞闻言立时火了,不待迟宿回答,拽过迟宿的衣袖就挡在他身前,怒道:“你什么意思?”
她以为这人是迟宿的舅舅,好歹待他有几分真情,没想到开口就是质问迟宿为何不吃掉小乌增进修为?
小乌的确入了魔,但是他的存在绝不同于天水城的嗔魔和点金城的蛟魔。
他是人性,魔性和神性汇聚的化身,与迟宿的一生有着不同寻常的羁绊。
当初,顾无非将入魔的幽冥乌蛛封印于莲湖秘境,而小乌正是因为吞噬了瘟魔所带来的迟宿的那缕残魂,才会迷失自我,酿成少牢城的惨剧……
反之,如果迟宿吞噬小乌,也无异于灭绝人性,自造地狱……白珞不敢想象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顾无非漫不经心地承了白珞的怒火,狐袄下伸出比冰雪还白的手指,托住了隐隐作痛的额,似在思索怎么打发她。
“你就是白楚的女儿吧?我听说迟宿入魔后身旁只有你陪伴在侧,应是情根深种……”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讽刺意味,最后一句话声量低得教人根本听不清。
却不知情深几许?
迟宿看懂了他翕动的口型,微微蹙眉。
“请白姑娘到偏殿歇息,本座与迟宿还有要事商议……”
“我不……”
白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迟宿揽过肩膀。她想起阿宿此行的目的,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深吸一口气道:“那就打扰轻雪门了。”
顾无非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轻唤:“顾烟……”便有一名侍女来引白珞。
那侍女瓜子脸,模样娇俏,看起来比白珞年纪小些,笑盈盈地对她福了福身,“奴婢顾烟,见过白姑娘。”
……
轻雪门虽不及点金城徐家奢靡,却也是一流仙门,极具大家气派。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长廊曲折环复,漏窗雕琢古兽,又以诡秘阵法连接,堪堪走十步,便已走到一二里外,如果没有侍女指引,白珞也不敢轻易在这些阵法中乱走。
廊下或是常青树林,或是雪绒花海,行走到一处莲池,白珞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大雪山上的莲池不似人间枯蓬衰败,景色惨淡,反而碧叶连天,花颜妖冶,一叶孤舟晃晃悠悠地在水面飘荡,不知内情的人走到这里恐怕都要发出声声赞叹。
小舟里有老翁歪着身子打盹儿,听见有脚步声走近,连忙支起身子,从布袋中抓一把饵料抛向莲池。
一时间,沉寂的莲池忽然热闹起来,无数红鲤跃出池面争食,灵动的画面引得长廊下的侍女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白珞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笑得出来。
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烦躁又憋闷。
那个叫“顾烟”的侍女见她脸色极差,小心地问是否有什么地方照顾得不妥当。
白珞幽幽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轻雪门为白珞准备的住处也在莲池附近的一处水榭。
白珞打着水榭内的陈设,只觉房内温暖如春,便是瓶中花蕾也开得娇艳,身在雪山,却丝毫感受不到冷意,这些恐怕也都是轻雪门奇绝阵法的功劳。
但是……
只要她一推开窗,就能看见窗下红尾摇曳,游弋嬉戏的画面。
白珞看得毛骨悚然,只一眼就掐诀合上了水榭所有的木窗,对领路的侍女道:“这个地方腥风太重,我不想住在这里。”
顾烟当即颤巍巍跪下,“请姑娘见谅,是我等思虑不周,奴婢这就回禀兰管事,为您安排一处新的住处,还请姑娘在此地休息片刻……”说着想起什么,吞吞吐吐道,“姑娘可是不喜鱼腥气味?为庆贺少主归来,今夜门中设了宴席,席、席面以鱼为题,恐有不少腥食。姑娘若是不喜,奴婢一并回禀管事,为您单开一席……”
鱼宴?
白珞再也忍不住了,匆匆挥退一众侍女,捂住嘴抓过一只白瓷痰盂,吐了个昏天黑地。
此间屋门未掩,门外有侍女低声私语。
“白姑娘……是不是有了?”
“这可说不准!据说少主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指不定早已私定终身,这位就是未来的少主夫人呐!”
白珞:……
她是为莲池中的人鱼族的境遇心寒齿冷,怎么到了她们嘴里就成了……
按捺下胸中羞恼,白珞伸手想倒杯清茶漱口,又觉得这里糟心得连水都不干净,便掐诀净了口鼻,收拾停当后才重新唤人进来。
“顾烟……”
“奴婢在。”小侍女被点了名字,背脊一挺,在她跟前笔直跪下。
白珞存着试探之意,弯下腰,素手托起小侍女的下颌,试图在她惊慌的眼神里找到轻雪门对自己意图不轨的证据。
只是在顾烟小兽一般清澈的眼睛里,白珞什么也没有瞧见。
顾无非真有意思,为何要派一个如此单纯的小姑娘来“照顾”自己?
心中有了许多猜想。
白珞收回了搬离水榭的要求,合上房门后开始打坐修炼。
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看看顾无非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
另一边,裹着狐袄赤脚步下高台的顾无非,一把拉住了迟宿的手。
这个动作亲密得让迟宿有些不适。
顾无非脸上同样带着一丝让人不已察觉的不耐与厌恶。
迟宿挑眉,也不怕膈应,挑衅地喊了声:“舅舅。”
一时间,他竟听见了磨牙之声。
“咳咳咳……”顾无非拉着迟宿,一边往外走一边与他说话,“走吧,我带你去见诸位长老。”
他赤脚踩在结冰的石阶上,许是受了寒风,咳嗽得更加厉害,腰背与颈椎因为剧烈的咳嗽不得不蜷起来,从背后看根本不像是个少年人,反而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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