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白珞披散在腰间的馨香长发,左右手各自从她腋下和膝盖下穿过,迟宿俯身将她轻松抱起,对众人道:“门主,诸位主事,我家小珞喝醉了,迟宿先送她回去歇息。”
一时场面微冷,上首的顾无非似无所觉,摆手道:“无碍,你且去,往后日子还长。”
刚醒完酒回到席间的顾袁山见状,连门主的话也没听进耳朵里,急道:“少主怎的要走?今日大喜,咱们合该通宵达旦……”
迟宿故作为难:“那……我将人送回去后再回来?”
顾袁山闻言大喜,正要点头,又被兰姑揪着耳朵拉开。
一旁的顾奇峋笑着打圆场:“袁山兄弟还未娶妻,怕是不懂!少主莫与他拉扯,今夜不必回来,不必回,哈哈哈……”
三百斤的大主事委委屈屈,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
白珞估摸迟宿抱着自己走了一二里,盘算着四下无人,一扭头咬住他的肩头。她满身酒气,实际上喝得都是果子酒,此刻咬着一口银牙,低声咒骂:“老妖妇!气煞我也!”
那位兰管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红鲤激怒她,怕是想看她在宴席上掀桌而起……白珞偏不遂那妇人心愿!
迟宿“嘶”了一声,依旧稳稳地抱着她不撒手,“窝里横?嗯?”
白珞抱着他的脖子,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说:“明明你也很生气,为什么……”
偏偏要忍受这等窝囊气!
迟宿脚步一顿,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孤月,幽幽地说:“珞珞,除了轻雪门和封魂诀,我没有别的办法。那个人……已经踏入无归境了。”
第70章 酥酪
何谓无归?
大道至高,半步登仙,超然世外之境。
泯山剑派在点金城风雨飘摇之际施以援手,剑神迟朔亲自坐镇,先是力保徐无极之女徐天静登上大位,后以铁血手腕平息徐氏的内忧外患。他不为徐家偌大家业所动,每日除了处理一些要紧庶务,就是坐在观海阁内下棋读书。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坐,竟然步入了无归之境!
据说那日的劫雷响动四海,劫火将观海阁的藏书点燃,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才见熄灭。各大仙门纷纷猜测,一定是观海阁内藏了什么奇书秘籍,偶然为剑神所获,才得到了这么大的机缘。
泯山剑派每日所接到的仙门拜帖不断,慕名求见者大排长龙;点金城徐天静继任城主之位,率领徐氏一族归附泯山……泯山剑派的声望水涨船高,已然成为傲视诸仙门的存在。
彼时迟宿与白珞被困少牢城,一无所知。
迟宿也是在见过轻雪门五位长老后才知道这件事。
他不明白,自己拿命作赌,与魔神做交易,最后修炼的速度仍赶不上那个人。
无归境!
他在进步,敌人也变得更加强大。
一境之差,天壤之别,修炼到越高深的境界速度越慢。迟宿不知自己是否还能赶超那个人——在他们正面交锋之前。
迟宿一想到这些事气息就有些不稳,看见白珞担心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道:“四位长老与顾无非一致认为,现在轻雪门应该避其锋芒。珞珞,三天后我会入宗祠闭关修炼封魂诀……”
白珞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刻急了,不可置信道:“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
迟宿试图说服她:“轻雪门阵法奇绝,你安心待在这里会很安全。我知道你为人鱼族的命运不平……但是顾无非告诉我,如今顾氏的诅咒已经越来越弱,十年来只有两个人应咒,他们不会轻易杀害所饲养的人鱼。今日宴席上顾兰恐怕只是试探而已。珞珞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我好好在轻雪门,我会去跟他们说清楚……”
“你……”白珞气得脑仁儿疼,从他怀里挣脱站在地上,手指发抖地指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讨厌顾无非!
讨厌这个地方!
讨厌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妖妇!
心中明明有那么多讨厌的选项,却为了诛心,脱口变成了——
“讨厌你!”
白珞说完一怔,两串泪珠“哗”地滚落下来,“你总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告诉我,一点儿也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不是小孩子了!”
迟宿别过眼,不忍看她的泪痕,“可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不行!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不在我身边,这个破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迟宿又好气又好笑,“刚才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这话不是小孩子才说的?”
白珞气得很,咬牙道:“你管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对付他有用就行。
说着又拱到了他怀里,摩挲着鲤心寒玉镯,一边抽噎一边说,“不然我就像在少牢城一样躲在鲤心寒玉镯里,跟着你去宗祠走一趟?”跟着他闭关,说不定还能跟着沾点灵气!
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绝妙,白珞眼巴巴地看着他,“阿宿,哥哥……”
迟宿也曾想过这个办法。
思忖半晌,还是选择告诉她,“修炼封魂诀是有风险的,我不能让你跟着我身处险境。”
果然!
又要拿命去赌!
白珞套出他的话后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这会儿不哭也不闹了,冷着一张脸,撂下话:“要么带我一起,要么你试试留我一个人在轻雪门……你不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安生待在这里,有本事你让他们拿链子锁着我!”
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告诉你,迟宿,我记仇!你让我伤心多久,到时候我就让你难受多久……”
一番话刺得迟宿心口一疼,“别说了……”伸手想把人揽回来,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角,白珞默不作声,再次表达了她的愤怒和坚决。迟宿心烦意躁,不再与她争论这个话题,“珞珞,你让我好好地想一想,好吗?这不是一件小事。”
白珞也不愿跟他争吵。
十数年的相处时光里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这样的经历,大多数情况下都有一方理亏,一方先低头,鲜少有这样互不相让的时候。
白珞余怒未消,不肯再跟他说话,扭头自己走了。
迟宿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莲池水榭,他才恍然明白了什么,眉心蹙了蹙。
顾烟一直候在水榭外,看到他们一前一后走来,立马来了精神,迎了上去。“少主,白姑娘……”
两人神色都不大好看,顾烟缩了缩脑袋,没敢搭话。
迟宿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冷不丁地问道:“是谁安排珞珞住在这里的?”
顾烟第一次与传说中的少主说话,脸颊通红,结结巴巴地回禀道:“回禀少主,这是兰姑安排的。兰姑说这里景色宜人,环境幽静,适合姑娘……”她的话还没说完,抬眼便看到迟宿眼底的冷光,心下顿时一紧,慌忙低下头去。
迟宿没有为难她,转而道:“能帮我准备一碗热酥酪吗?”
“那当然……奴婢遵命!”顾烟点头如捣蒜,领命下去了。
迟宿这才入内,拨开珠帘和帷幔,见白珞背对他侧躺着,心知她还生着闷气,垂眸也照着她的姿势和衣躺下。
白珞感觉背后的身影越靠越拢,嘟囔了声“热”,迟宿身形一僵,随即散发出丝丝凉凉的冷气来,不由分说地从身后抱住了她,倾身在她耳边低声保证。
“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轻雪门明面上下一体,实则人心浮动,顾无非生性懒散,体弱多病,必有力不从心之处,对顾兰安排白珞住在莲池水榭一事,恐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想借此试探他的心性罢了。
迟宿知道轻雪门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少年时的鲁莽冲动早已在一次次磨砺内敛,几息间忖量出眼下的形势,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果然,只有把珞珞带在身边,才能不让她受这些委屈。
“哦。”白珞心里还委屈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只觉迟宿一只手穿过她的腰际,将她的后背整个都嵌入了他的胸膛里。
“不生气了……”落在发顶的吻温凉而柔软,低哑的嗓里传来的男声教人莫名心颤,“珞珞……”
白珞鼻子一酸,软软糯糯地答应道:“嗯。”
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哪能这么轻易地原谅他了呢?
却又舍不得背后温暖的拥抱。
绷紧的身体在他温柔的声音里慢慢放松下来,白珞温顺地靠在那个宽阔而炽热的胸膛里。
泠泠月光自窗扉洒进来,将帷幔内重叠的身影笼住。
须臾,身后传来一阵轻柔而均匀的呼吸声。
白珞在迟宿怀里小心地翻了个身,见他闭着眼眸,神态略显疲惫,眉心似有淡淡化不开的愁,心中不由地软成了一片。
她知道刚才自己有些话说得过头了,但是急火攻心时哪里会照顾别人的心情?只管把自己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罢了!这会儿看到迟宿的样子才觉得后悔,想说些好话又不忍叫醒他,只好依偎在那宽阔的胸膛里痴痴地望着他。
迟宿生得俊朗,睡颜也是极为好看的,下颌线条棱角分明,五官长得恰到好处,教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他睡得好香啊!
白珞睡不着,开始天马行空:这好像是他们长大后第一次同榻而眠,阿宿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知自己心里是在期待什么,只觉得少了些步骤。
目光落在他的薄唇上,一丝绯红悄然爬上了她的脸颊。
白珞屏住呼吸,身体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高高扬起脖颈,唇瓣轻轻擦过他的。
长长的睫毛微颤,迟宿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她的气息。
衔住温润丝滑的唇,感受到怀中人儿下意识地推搡,怀抱着她的胳膊骤然收紧。
白珞嘤咛了声,不再抗拒他的亲吻。她在这些亲昵的举动里毫无间隙地感受到阿宿对她强烈的感情,为此她感到很快活,并且不由自主地给予他一些羞涩的回应——她已经渐渐喜欢上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
迟宿舌尖舔过她的唇瓣,感受到双唇间缝隙,长驱直入,品到略带果酒气息的甜蜜香津,蓦地睁开眼睛。
怀中人面桃花,那双流转的美眸里盛着他的模样与窗外倾泻的银河。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额头隐有汗水滴落,想起自己上山时信誓旦旦的样子,自觉羞愧无比。
只得艰难地放开了她,翻身从床榻下去,假装喝水。
白珞倚着软塌微喘,正要问他怎么停了,却听屋外有人叩了叩门,忙不迭用被子蒙住了头。
“少主,这是您要的热酥酪。奴婢还准备了一些蜂蜜,您看需要加在里面吗?”
“不必了,多谢。”
听见房门再次合上的声音,白珞才掀开被子下榻。
闻着酥酪香气不免口中生津,她挨着迟宿坐下,故作惊讶,“这是给我准备的?”
嘻,阿宿一定是看她在宴席上没吃东西心疼了!
迟宿瞥她一眼,似在疑惑她少有的矜持。
白珞咧开嘴便夸道:“阿宿最好了!”她食指大动,连勺子都不用,端碗就喝了一大口,乳白色的浮沫在嘴唇边沾了一圈,“好喝,要是再甜一点就好了……”眼珠朝装着蜂蜜的罐子一瞥。
“入夜不宜嗜糖。”才说完,就看到她撅着嘴扮委屈。迟宿只好舀了半勺黄蜜,在酥酪中搅拌均匀,“少吃点也行。”
“嘻嘻……”
迟宿擦了擦她嘴角的浮沫,眼眸幽深,“小乖……”
“嗯?”
“我也饿了,可以尝尝吗?”
“那当然……唔!”
一掌掰过她的头,迟宿不由分说地再次吻住她。
第71章 盘发
“这两日奴婢照顾白姑娘与少主的起居,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许多事情少主都是亲自动手,未曾假手于人,奴婢也不便插手。”
“亲自动手?一个男子能做些什么?”
您问能做些什么?
顾烟想了想,默默道:好像能做的可多了……
描眉、画扇、簪花,连穿戴鞋袜也……
顾烟脸颊泛红,略去一些教人羞臊的画面,随便挑了个印象最深刻的,满是崇拜地说:“奴婢看到少主给姑娘梳头盘发!那发髻如云盘回,凌托顶上,行走时摇而不落,但闻珠钗碎响,衬得姑娘姿貌真如天上的仙子一般!”
这话听得兰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禁摇头道:“少主如此囿于儿女情长,恐怕不是好事!”
转身看向上首姿态歪七扭八,态度散漫的顾无非,更是恨铁不成钢,兰姑面颊阴沉,语气重了些。
“门主!”
“哦?兰姑希望他是什么样子?”狐袄下传来顾无非沉闷的声音,“似我这般孤家寡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那张狐袄下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朝顾烟挥了挥,传出漫不经心的语气,“去!把少主请过来,告诉他我有话对他说。”
顾烟一早觉得门主与兰姑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闻言如蒙大赦,连忙低头小跑出去。
兰姑以为他准备提点迟宿,心中略略宽慰,但见长椅里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放缓语调,一边苦口婆心地说:“无非,顾家上下的性命系于你一身,这是你推脱不掉的职责。雪影就是因为太过儿女情长,才会落得那般结局!兰姑不想她的孩子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一边抚着青筋微跳的额头,低咒了句:“更何况白珞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左不过又一个狐媚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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