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安不知偷听到多少,他抬起手中的冷剑,将它置于身前,冷言道:“汝阳王,我不知你话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可哪怕您所言非虚,在下也依旧认为,一个人的阵营不应该按血缘来划分,而是从心。”
桑宁转过身,抬眼看向沈岳山,问道:“王爷,所言非虚?”
沈岳山没有接话,从她发间取下了那支白玉簪,“这物什,是你丞相府的娘给你的吧,其实她并非你生母,而是我亲妹玉嘉郡主的贴身婢女,她同你所谓的父亲,也未有过夫妻之实。”
“只不过是当时你母亲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逃亡时,他动了恻隐之心,这一养,便是十余年。”
“而你的父亲,他确实未与我有私下里的公事来往,皇帝陛下降罪于他,非我所为,当然,李承也是被贼人蒙蔽,想必真凶是谁,你心中已有了论断。”
“刑部尚书,尹天,对么?”
汝阳王颔首拿了杯盏,似是默认。
“我知道了,但是我绝不会听信您的一面之词,孰真孰假,我自有论断。”
桑宁刚要走,却被汝阳王抬刀挡住了去路。
燕临安那边看着,也抬高了握冷剑的手臂。
“跟我回去再说。”汝阳王手中握着刀柄拦着人,眼底里却不见半分亲情。
也是,一位从未养过一日的亲人同陌生人又有什么分别,靠可怜的血缘关系吗?
桑宁自腰间探去,握了自己的那把匕首,朝他伸了过去,“若是今日,我非要走呢?”
言罢,一堆人围着桑宁冲了过来,沈岳山高高伸了下右掌,他们又通通退去,戾气尽消。
“可以。”他这般答道。
“啊?”答应的如此快,桑宁都不敢相信。
“本王说可以,今日夜已深,本不适合多做打扰,但是明日你须得来府上一次,我们到时再做叙话,你可答应?”
说话间沈岳山解下腰间一枚玉佩,递在了桑宁手心,他说道:“你且走吧。”
“但是明日若本王沽酒设宴等不到你,可要派人过去寻你了。”
“嗯,我知道了。”
桑宁哑声回他,暗暗捞着了燕临安的手臂,走出了内堂。
门既阖上,好想里面的纷乱诸事,再与她无关。
走了几步,她定住脚步往后找裴沐,开口问他,“裴公子,上面可还有吃食。”
裴沐垂眸看到她腰间随身佩戴的匕首,浅笑一声,“当让姑娘饱腹。”
夜往深去,桑宁及众人终于饱腹,个个端坐在坐席上,良久无话。
“姑娘,可寻着了父亲的尸身。”
桑宁点点头,“你都知道了?”
她本是上京城里,早就该随家族去死的罪女桑宁。只不过贪生怕死到了如今之境,苟延残喘罢了。
裴沐笑着斟了杯酒,“在下敬重先丞相许久,亦不认为他是罪人,况且汝阳王方才不也说了,老丞相同他没有公事之上联系么?”
桑宁回敬他一杯,坦然说道:“可上京不讲真言,有时也不讲证据,上头没翻案之时,我便一直都有罪人之衔。”
她又扬声道:“可我既知道了真相,无论如何,也会还桑家全族一个清白。”
“至于我的身世。”
“我帮你查,好好查。”燕临安插了话进来,手覆上了她光洁的腕,桑宁点点头,将身子靠向他。
“燕小将军自小便倾心丞相之女”言落,裴沐又将此话重复了一遍。
“燕小将军自小便倾心丞相之女。”
“所以,你们两个人,是自小便定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
裴沐话中带着失神,燕临安一把揽过桑宁的肩膀,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之前囿于身份,未向裴公子坦明我二者的真实关系,是燕某失礼在先。”
“可从前,你是真信了她是我义妹了么?”
说着这话,燕临安心里也奇怪得紧,他从未见过心性如此单纯之人,他说什么信什么,竟一点城府没有。
裴沐同他回礼,将视线投到了桑宁身上,“是裴沐不才,愚钝至极。”
“不过一来君子不夺人所好,二来朋友不夺人之妻,此前种种,皆为云烟罢了。当然,二位日后若有用得着裴某的地方,裴某定当尽心尽力。”
“那便多谢公子。”
裴沐告别之后便带着人离去,他抬腿跨出望江楼那一瞬,月光披落于他的青衫之上,宛若仙人。
见桑宁出神,燕临安将身后的食盒拿至她面前,灿笑道:“好了,先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你看,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红糖糍粑、酥心小点…我问杭远要了不少清单呢,你都尝尝看。”
*
“哥哥,哥哥哥哥!”稚嫩的童声倏地划破黑夜的静谧,裴沐的马车还未到府上,裴清便冲着马车跑了过来。
裴沐在马车里摇了摇头,唤了侍从提前停车,他下了车迎住了人。
“阿清乖,哥哥不是之前回府上一次了么,怎么还跟许久未见似的。”
他刮了刮裴清的鼻尖,向下牵住了他的手。
裴清回道:“不一样,哥哥上次出去了好长好长时间,这次我怕,我怕你总出门。我们小孩子长可快了,你若再出远门,回来我都要跟你一般高了。”
裴沐看了看还未到自己腰间的小不点,失笑道:“你想太多了,撵上你哥哥我还早着呢。”
“那,哥哥见到漂亮姐姐了吗?你什么时候能娶漂亮姐姐进门啊。”
闻言裴沐身形一怔,他蹲下来认真地对裴清说道:“不可以了,漂亮姐姐有喜欢的人了,她很早很早就喜欢了,哥哥只能祝福,不能再想其他,这是人伦纲常,明白了吗?”
裴清闻言皱了皱眉头,“那好吧,清儿知道了。”
“看来以后对喜欢的人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不然指不定就错过了,那多可惜啊。”
“……也不是,也不是非讲究先来后到,也讲究缘分的。”裴沐又解释道。
“哦,好吧,成年人的感情,果然好复杂。”
*
是夜,星夜澄明,月光也一如既往的公正,撒向了万户千家。
汝阳王深夜回府,刚进房门便听见世子甩袖而来,听脚步都能听出来他的急躁。
“父王,儿臣的…儿臣的珍藏手帕呢。”
沈岳山瞅了他一眼,将杯中的热茶饮尽,嗤笑一声。
“竖子,不成大器也。”
“您又骂我。”沈时安拧眉。
沈岳山将茶盏推远了些,冲儿子审视片刻,问道:“桑宁对吧,你喜欢她?”
沈时安抱臂故作潇洒,也低下身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味苦涩,他皱了下眉,回道:“儿臣喜欢的人可多了,不知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沈岳山语气加重,后又温和起来,“为父问你,若为父有把握让她做你的世子妃,你可愿意?”
“真的?”
少年人心中藏不住心事,稍微催化一下便流露地淋漓尽致。
“儿臣,儿臣愿意。”
第44章 偷来之吻
晨时天幕灰青, 似有烟雨来。桑宁早早起了身,比银环过来伺候还要早。
“小姐,”银环将手中白色披风为她披上, 关切地问道:“您昨晚没睡好么,怎么这个点就醒了。”
桑宁叹了口气, 将眼神放向窗外, “心里乱的很, 所以睡得不安稳。”
昨夜汝阳王所言, 确实轰塌了她心里的一道防线。汝阳之众于上京人而言, 是权势重的老鼠, 因为权势重所以明面上都不敢骂, 可背地里却什么脏话都来。
连她自己从小也被耳濡目染,汝阳人士奸诈蛮横, 不是好人…诸言。
“罢了,先走一步看一步。”
见桑宁抬脚迈出去, 银环急忙跟过去要撑伞,只见桑宁转身道:“不必了银环,你在房间收拾便是,外头繁花正盛。我想一个人走走。”
银环几步过去, 将手中的香囊系在了桑宁腰间。
“小姐, 这香囊里有艾叶、紫苏、薄荷等物, 既然去看花,便带着吧。”
“雨天湿冷, 您保重身体。”
“嗯, 知道了。”
桑宁轻声应着, 出门挑开了伞柄。
春雨绵如针,桑宁几步踱到后花园, 堪堪向外伸出了手,雨滴轻柔,她索性将掌心的伞丢下,仰面受着这甘露洗礼。
“噗嗤——”
耳畔似有人轻笑,桑宁微微睁开眼,偏头看见了身侧穿戴规整的燕临安,他一身华纹玄衣,披着乳白色披风,腰间黑白玉佩轻声碰响,和着远处雨滴敲打青石板的声音,让人如临画境一般。
此时他正给自己打着伞,侧颜俊美,惹人迷醉。
“你怎么也起身这么早,有公事?”
燕临安垂下眼皮,将伞柄转了下手,用右手擦了擦她脸上多余的一块腮红。
他回道:“没有公事,有私事。”
“私事?”
“对,来看你就是我的私事,我的要事。”
说罢他轻声一笑,将伞移开少许,伸手够了枝丁香,插在了桑宁发间,他继续说道:“前人多把丁香忧愁化,可在我眼里,它同你一般明媚耀眼,是我每每望见都会控制不住而喜上眉头之物。”
桑宁笑他痴傻,却揉着他的氅衣衣结将唇送了过去,空气里带着些许冷意,他的唇却渐渐火热。
雨过,桑宁顺着汝阳王昨夜所指,来到了京郊一处灵冢,很快,她便从那本身就没有几个的碑中找到了桑衍的墓。
坟茔之上已布满花草,看上去欣欣向荣。
汝阳王说,他派人做这一遭,原是想让此事尽快翻篇,二来便是引出还未身死的她。
倒是如他所言,她确实在那时便暴露了身份,不过最终确认身份,也是最近几天才有的事。
燕临安俯身摆上祭品,燃了香炉,桑宁将手中的红绳放进去,“刺啦”一声,火舌猛地跳窜。
两人一同行祭拜大礼,礼成之后,桑宁手抚向那碑,留了句话,“父亲,不论我与您是否有血缘关系,您养育我,教导我的恩情我都无以为报。”
“待到风轻云淡之时,女儿会将您同桑家众人合葬在一起,以盼您泉下有知,得以瞑目。”
远处,一行人匍匐草丛旁,伺机而动。
“副坊主,何时动手?”
手旁一位小喽啰似乎爬麻木了,他张嘴这样问了句,旁侧几人脸都白了。
李砚修扶了下面具,淡声道:“他们出了灵冢便动手。不过没有我的号令,任何人都不许妄动。”
“是,属下听令。”
众人低声道。
说罢他睫毛微颤,握紧了手中的瓶瓶罐罐。此前蝶衣跟着那老者回去取血,半路上被二当家的人蓄意阻拦,慌乱间几人将事情闹大,那蠢货又口不择言将桑宁托出,二当家周岳轩又很快将此事告知了肖万金。
如果万蛊坊那边要派人对她动手,那这个人一定得是他。
待两人走了出来,燕临安很快便嗅到了被人窥伺的气息,他急忙将桑宁拦在身后,桑宁猝不及防被推至身后,脚下石板路因为下了雨滑不溜溜。
她当即就摔了下去,燕临安没扶稳她,两个人便这样摔在了一起,早晨新换的锦衣被沾污了一大片。
李砚修:“……”
他旁侧那个嘴大的喽啰又控制不住自己,轻笑出声,“副坊主,要不我们上吧,依小的看这俩人加一块也凑不成一个脑子,太傻了。”
李砚修往下看了他一眼,将他手边丢下的剑扔了过去,喝道:“我看你闲着,你便先上吧。”
“啊,我?”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两位直接将人架了过去,丢出了草丛。
燕临安很快被发现了他,抬手一张弓,只听“铮”本文 由企鹅君羊 幺五二而七 五 二八一 整理的一声,他还没跑过来,便被远处的燕临安持弓一剑封喉。
桑宁惊奇地看向他手中的微型弓,“你,你居然还随身携带这张弓,我都没发现。”
“嗯,出门在外,以防万一嘛。”
李砚修此番带的人全是二当家周岳轩的手下,这些人平素靠着周岳轩作威作福,犯了不少血事,李砚修本就是让他们过来送死的。
而这些小喽啰,除了手中带着几瓶毒散,其他的不足为惧。
很快,埋伏之人便被桑宁和燕临安两人杀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天上轰隆声阵阵,阴云密布,雨将不时而至。
“咻咻咻——”
不知其中谁人带了毒针,雨丝纷乱迷人眼,等燕临安发现时,那三根针已距桑宁不过数尺。
“小心,”燕临安将人揽过来,抬手挡住了飞针,可却没防住视野盲区射过来的一根毒针。
见他中了毒针,桑宁握着手中匕首哆嗦几下,不察间擦破了指尖,吧嗒吧嗒,血顺雨而落。
这时毒针毒性已没入血液,燕临安堪堪用手中冷剑竖指地面,吐了口血后他瘫软在地。
桑宁此时小脸煞白一片,她挣着过去拢住他的脖颈,豆大的泪珠滚落得到处都是。
“你别怕,我我我,我帮你把脉。”
她手颤抖着去摸他的脉搏,气氛一时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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