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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燕临安带着桑宁一路并行, 出门后马车也不坐了, 差了赵浔自己将马车驶回府中,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你今日所讲的关于我父亲母亲的故事, 都是真的吗?”
那故事实在悲虐离奇,桑宁此刻还不敢相信。
“是真的, 我的线人从不传假料。你看这个。”
燕临安手指挑开氅衣一角,从怀中拿出来一页纸,他展开之后,看到了一副女子的画像。
画中人衣着华丽, 黑发如泼墨, 柳眉弯弯, 明媚皓齿,她手中正捻着两根白玉簪, 眸子亮若星辰, 当真是位曼妙佳人。
那页纸翻转过来, 是一副男子的画像,他眉眼修长疏朗, 身姿挺拔,一身书卷儒雅之气,双唇抿成一条线,唇色很淡,却尽显坚毅神色。
“这是。”
“是你父母亲的画像,玉嘉郡主和赵世钦。”
桑宁接过后,燕临安抬手一一抚过她的眉眼、鼻尖、唇瓣,最后在她下颌线出徘徊,他随即轻笑一声,说道:“你同你母亲长得很像。”
此言一出,桑宁长叹口气,将画像妥帖收好。
“他们的感情太坎坷了,结果也甚是悲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感情这条路,还有人生这条路给走顺了,可是这又是不可能的。”
燕临安紧紧回握她的手一下,“别悲观,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的人生路是顺遂的,你看当今圣上他。”
“嘘——”桑宁环顾四周,见没人后才放下那只手,她叮嘱道:“我知道燕大将军谁也不怕,可上京人的唾沫星子海到可以淹死人的。”
“嗯,知道了。”
燕临安颔首应着,嘴上却未死心,“那我便小声说,你看当今陛下,坐拥这么大的江山,锦衣玉食美酒佳人不在话下,可他也忧愁得紧。”
“他宫里的美人很多都是诸方安插过去的眼线,他每日膳前都要有繁琐的试毒步骤,夜里也睡不安稳,还有早朝,边塞……等等等等。”
“那如果可以的话,”桑宁望着他墨一般润如水的眸子,开口道:“你愿意放下一切职责和你的枷锁,同我隐居山林么。”
燕临安仔细想了想,回道:“若有朝一日,朝内有人替我,我必卸任随你玩乐人间。”
“诚然,军方将领待遇优厚,可轮到上战场之时,每一个人都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念头。谁也不想杀人的,可世事如此,我不杀人,他人也会来杀我,不会有永远的和平。”
“想要止战,须得战得令其生畏才是。”
他说着摸了摸桑宁的发顶,喟叹出声。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朝中需要我,我必然走不了。不然,我哪怕心里过得去,那战火迟早会烧到我们归隐的地方,待到那时,便是谁也逃不掉了。”
“我明白的,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不过我怕。”
“你怕你被带回汝阳,而我又为上京做事,两方刀剑相向两败俱伤?”
“嗯,按你所说,我父亲母亲便是惨痛的例子,要是能同你安居一隅,不理俗世就好了。”
“会实现的,阿宁。”
“相信我。”
说罢他在桑宁额间印下一吻,两人心有灵犀地一同转去了裴相的府邸。
“裴公子一直致力于处理无方镇中毒百姓的后事,以及救治流民的大事,我也有这个责任,不过惭愧,因着最近事情繁重,只是提供了一些东西,很少出力。”
燕临安自己细数着自己的过错,桑宁安慰他道:“你提供的药材,人手,材料工具,都很有用,不要妄自菲薄。”
“姑娘,你是何人?可有要帮忙的。”
桑宁正转身时,看到了拐角处一直盯着裴府马车的一位姑娘。
“啊,姑娘长得真好看。”
“多谢,你也很好看。”
“我,我没有什么事,就是闲的,我就先走了。”
她转身而去,却同迎面而来的裴沐撞上。
“苏颜姑娘,好久不见。或许我应该说,是我对你好久不见。”
“你,你何时出门的,你都知道了。”
她竟然没蹲到。
裴沐点点头,揽过那边的燕临安和桑宁,四人一同进了裴府。
正堂之上,余香袅袅,春风徐至。
裴沐差人将手中的风车交给弟弟,随即敛了神色,向两方各自简要介绍了一下对方。
因着昨晚忙了一宿,他衣领有些凌乱,发间也是。
燕临安急忙赔罪,“裴大人见谅,最近琐事多,在下自顾不暇,来晚了。”
“不打紧,现下情况已得到了控制,燕将军已经帮了不少忙了。”
“还有苏颜姑娘。”他忽然把视线放在苏颜身上,猛地被注视,苏颜紧张的捏了捏下裙。
“我知道你从未离开过我身旁,一路上的护送与保护,多谢姑娘。”
“你不必道谢,我知你安全便安心了。拯救人民于水火,你便算我一份好了。”
裴沐勾唇一笑,颔首以做答复。
几番寒暄过后,四人一同来到了后院,裴沐在自己府邸和郊外几处别院安置了很多无症状的流民。
当时燕临安得知裴沐手中有特效药时,急忙找了他大哥,好在他妻子和孩子的症状不算重,喝了几日药后基本恢复如初。不过燕临安心中忌惮,她们心中更是害怕,若是症状加重了还要被整日锁着,她们不愿再被禁锢。
最终燕临安将她们交给了裴沐安置,如今她们同样被安置在了郊外别院,日子勉强算得上和美。
可一进后院,桑宁心中不自觉的一阵不自然,她只当是这里人过多空气不通畅,可她抬眼时却发觉里面每一个人都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盯着她。
像是猎豹盯着猎物一般,很是恐怖。
“燕临安。”她抬臂想牵住燕临安的衣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撵不上他。
正苦恼间,她发觉燕临安不见了,裴沐和苏姑娘也不见了,而院子中的人一步一步将她围住,如狼似虎地扑过来。
再然后,她眼前一黑,醒了过来。
薄被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细密的汗珠被她用手帕擦却,她坐起身望着一片漆黑喘了几大口气。
好黑,灯不知何时被吹暗了,此番睡前她也让银环回去休息了,眼下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需要燕临安,很需要,她想着。
所以她很快便披了外袍,穿了鞋,摸黑摸到一盏灯,便寻着隔壁的燕临安去了。
夜深人静,丝毫响动都分外清晰。
桑宁才刚把门锁传出来,燕临安便听了声过来接她了。
“梦魇了?”燕临安寻着灯笼的暗黄色光望向她的脸,却一扫扫到了她的穿着。
他脸一红,却将人一把捞了进去,将门关好。
“嗯,做了噩梦,现下正害怕,便来寻你了。”桑宁坦然道。
“抱歉,打扰你了。”
“不打扰。”
燕临安抬手解下她的外袍,暖了她微凉的手,有触电一般的感觉,她手哆嗦一声,灯笼应风而落,火光扑朔几下便灭了。
“要不你哄我睡吧。”桑宁在暗处眨巴眨巴眼,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侧颈。
燕临安深吸一口气,将人抱起,放回了自己塌上。“穿得这样少,夜里总是风露重,患了风寒怎么办。”
“嗯,知道了。不过…你不喜欢吗。”
桑宁递完话,耳根脸颊瞬间热烫起来,她想着,幸好没有光,不然她要羞死了。
“你怎样我都喜欢。”
这句话带着七分哑,说罢燕临安摸了黑攀在人身上,寻了嘴吻过去,纠缠间两人呼吸逐渐加重,燕临安却停了动作,安抚般摸着她的头。
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
“你不想……吗?”
燕临安笑她道:“你都抖成什么样了,不急的,留到洞房花烛夜吧。”
桑宁郑重回道:“我也想嫁你,很早很早便想了。”
燕临安俯身吻向她的发,温声道:“先睡吧,明日见。”
“明日见。”
夜风拂窗,月落梧桐枝,空气中自有暗香浮动,日月轮转间,一夜往过。
*
晨间光最新鲜,可再新鲜的光也投射不到万蛊坊这等至阴之地。
经过了一日一夜的滴漏,李砚修通身苍白,唇色更是没了任何血色,蝶衣在一旁看着,想劝劝不动,想替替不了。
她愣怔间,看到李砚修手中紧握着一枚珍珠小簪,他昏睡时居然是笑着的。
她还从未见过他笑,她觉得像公子这样的人,不以物喜不以物悲,一直都是那个诸事淡然的样子。
原来他也愿意为一人,宁死不负。
值得吗……
蝶衣怕他出事,从头到尾没合眼,时辰过后,赶紧为他处理了伤口,将人扶回了房间。
天光大亮,云影徘徊。
光线也终于投射到了李砚修的房间,虽然只是隔着窗打了半束光在李砚修脸上,但是这也足够了。
他所住的房间,是万蛊坊唯一一间白日里照得到日光的地方。
第47章 待何人娶
日影灼灼, 汇合万物。陛下临下朝时点了燕临安的名字,眼下他正在御书房静等,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李承换下朝服, 进门便瞅见燕临安可劲吃着东西。“燕将军好兴致,吃什么呢。”
燕临安闻言即刻起身行礼, “回陛下, 是梨花蛋卷。”
“风前香软, 春在梨花。春日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这良辰美景。”
李承坐在主位, 将燕临安眼前的碟子拿置身前, 咬了口, 点头道:“确实不错, 不过朕是来找你问罪的。”
燕临安低了低头,自在地理了理领子, “陛下不会的,您若是真想追责的话, 便不会让我在御书房等候大驾。”
李承冷哼一声,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酒盏,“朕初登基时,降罪了老师一家百八十人口, 大义灭亲立了威信。可你呢, 为了自己的一番儿女情长竟然私自留下那孤女的性命, 留她在,可不是给朕的性命也留下了威胁。”
“你这是抗旨不遵。”
燕临安欠了身子, 没再抬头。
“臣, 确实存在抗旨不遵一行为。可臣从未藏过谋逆之心, 桑宁也从未对您动过杀心。不管您相信与否,桑丞相当初是被人构陷, 您也是被蒙蔽了双眼,归根究底,她真正的仇人绝不是陛下。”
“那她要的是什么,家族平反,沉冤昭雪?”
“回陛下,正是。”
燕临安几步上前,将密信递了过去,“这是我同好友大理寺卿杭远数月查探到的消息,刑部侍郎尹天同太尉陆学早有预谋,昔日尹尚书面上同桑相亲近,实际不过是为自己找了个替罪羊,陆太尉乃是他的帮凶。”
“臣早前带人去梦幽堂打探过消息,您认为此地何如。”
李承脸上白了白,回道:“上京著名的烟花巷柳之地,朕…朕未登基时亦去过几次。”
“臣那次碰到了很多熟人,定位将军张纪之子张之恒、张福张大人,不仅如此,还耳闻了尹尚书的风流韵事。”
“光是风流韵事,怕是不足以让你来一并检举他们吧。”李承说道。
“自然,可那尹天去风月场所时,会服用一种瘾性药物以做助兴,这药我让服侍他的一女子偷偷留下少许,派人让府里能人查验过,乃是西疆之物。”
“臣从前总猜测他与汝阳有勾结,可是这个点实在太好查了,越明显的线索反而越假,他暗地里真正勾结的人,乃是西疆。”
“以上便是臣的大致讲解,过几日待杭少卿整理好所有的证据,会正式向您投一份文书,到时候,还望陛下给桑氏全族一份清白。”
他喉结滑动了下,再次行礼。
“陛下,臣对天起誓,桑宁她只要个平反而已,惩戒了真凶便够了。而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断不能因为一个家族而折了全天下人的希望啊。”
良久,李承豪饮一杯,继续问道:“此事非同小可,朕等正式奏折发过来再行批阅,定会秉公办理。”
“可那桑宁,确是那赵世钦和汝阳郡主之女?”
“嗯。”燕临安冲他点头,“臣作证,此言非虚。”
“造孽啊造孽啊。”
李承用手抚面,招呼燕临安出去,他便不再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要说这赵世钦,高官世家嫡长公子,李承年少时与他为同窗好友,情谊深厚。李承敬他有貌有才学,家世好品行好,也叹他为情所困,居然就这般草草了结自己的生命。
李承不懂一个女人为何会如此重要,在他眼里,不过是些漂亮花瓶玩物之属,紧要关头他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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