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桢还在疑惑江怀澈为何会熟门熟路,就瞧见走在径道上的他停下了步伐,转身看向她。
江怀澈四下看了眼,也没有看到个能够遮阴的地方,只有这儿的树木姑且能够遮挡少许光影,他道:“这儿聊?”
“嗯。”秦桢颔首。
这儿离她早年所居的鹤园不远,她搬出鹤园后,这儿也很少有人前来。
“今日的事情,秦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江怀澈随手折下头顶薄叶,递给秦桢作扇暑用,“是我的问题,导致我母亲和妹妹心急了些,只想尽快给我寻到合适的妻子。”
秦桢眼尾微扬,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微微摇动了下薄叶,道:“江夫人也是好意,我没有觉得被冒犯到。”
薄叶扬起的清风吹拂过她的发丝,根根发丝不疾不徐地摇曳着,女子浅笑嫣然的面容恰似这道清风,拂去了炎炎夏日的暑热。
隔着偌大院落的长廊中,沈聿白掠见了这一幕,心尖被根根羽毛拂过,步伐霎时止住,斑驳光影时不时地滑过,时而落在秦桢的身上,时而化作薄雾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就像是个窥探者,窥看着不属于他的笑容。
近距离看着她的江怀澈也被这道明眸皓齿的容颜晃了下神,抿唇敛下不知从何处冒起的浅薄思绪,转移了话题:“适才听你说许久都没有弹过琴,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少许杏花落下坠在秦桢眼间,她眨了眨眸,“就是不想弹了。”
利落的语气让江怀澈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的眼睫上,看清缀在浓密睫毛上的点点嫩芽时,道:“眼睫上有东西。”
秦桢闻言,用力地眨了眨眼眸,问:“还在吗?”
清澈的眼眸中盈溢着疑惑,江怀澈指尖微动须臾,克制地握成拳,颔了颔首。
秦桢又眨了下。
江怀澈依旧摇摇头。
眨了几下后,秦桢也感受到压在轻盈睫毛上的力量,她微微抬手颤了下睫毛,也没见有东西落下。
“失礼了。”江怀澈说着。
他抬起指尖轻轻地拂了下她的长睫,上下扇动的睫毛掠过指腹,轻柔微痒颤意透过薄茧递入心尖,他适时地收回手,给秦桢看落在眼睫上的点点嫩芽。
秦桢又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重意果然没了,而江怀澈指尖的翠绿嫩芽不过根纤细睫毛的大小。
她扬眸笑了下,“多谢。”
江怀澈摇头,指腹弹开嫩芽,垂下手负在背后。
踏着长廊走来的沈聿白听到他相邀听曲的话语,攥紧的掌心又深了几分,修炼工整的指甲掐入掌中,留下或深或浅的印子,眼眸中闪过的,都是适才秦桢微阖眼眸后江怀澈伸出手指轻轻靠上的画面。
沈聿白低眸望着不远处的场景,一股悸乱堵在心中,不上不下的。
他默了两息。
就是这两息,让逸烽跟了上来。
“大人,已经到时辰了,我们该动身了。”
沈聿白想起,徽州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还需再在那边待上些许时日,他原是想回来送完贺礼就走的。
可如今……
沈聿白失神地盯着不远处巧笑倩兮的眼眸,心中忽而升起莫名的悸慌。
是一种若是走了,再回来就真的抓不住的心悸。
第53章
两人之间的闲话没有很久。
不过半刻钟后,秦桢就回了前院。
她忽视了落在身上的道道目光,一如往常地坐在那儿。
不多时,沈聿白也回来了。
听闻众人窃窃私语的交谈声,秦桢也没有回过身,怡然自得地剥弄着荔枝,斜斜影子压下,遮挡住了她眼前的光影,方才微微掀起薄薄的眼皮。
沈聿白神色自若地坐在了她身旁的位置。
霎时间,四下的人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秦桢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动作,一缕余光都没有给到他。
午后时分,宾客们也逐渐离去,热闹非凡的沈国公府渐渐地静了下来,江家是最后才离去的,秦桢跟在乔氏的身后,送江夫人等人到门口。
江夫人上舆前,眸光掠过垂眸浅笑的女子,又看了眼已然跃身上马的江怀澈,嘴角噙着点点笑意,对秦桢道:“今日一见只觉得秦姑娘甚和我眼缘,日后若是有机会,可多走动走动。”
说完也不等秦桢说什么,回身上舆离去。
乔氏眼眸微拧。
秦桢看出姨母的不悦,无可无不可地拍了拍她的手,表示自己没事。
江怀澈也好,江家也罢,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小小的插曲而已,也不觉得往后会和江家有过多的牵扯。
等江夫人坐稳后,烙着江家印记的车马不疾不徐地驶离沈国公府。
车轮碾过石道,江夫人挑起珠帘帐幔挂上,透过狭小窗柩望了眼不远处的背影,精致眼眸中染上淡淡的笑意。
跟在车舆外头的嬷嬷见状,也回头瞥了眼,道:“秦姑娘果然如同传言中那般,有才有貌,又甚是低调。”
江夫人来前就已经打探过秦桢多时,对她有了大致的了解,想起不久前江柠提及的奏乐一事,又觉得比传言中的还要有趣,“她的心性也很强大,若是一般的姑娘,被李绾年挑衅之时就不会出头。”
毕竟不管怎么说,那儿都是旧人本家。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出头,江夫人就更加地满意了,比起京中世家中娇弱无主的姑娘,身为母亲的她,更希望江怀澈的妻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有主意不会任人欺凌的当家主母。
额前有蝴蝶飞过,嬷嬷抬手挥了挥,“唯独不好的是,和离过……”
“正是如此,我才更加满意。”江夫人对蝴蝶这类虫子甚是厌恶,睨了眼依旧环绕在舆外的斑斓舞蝶,边落下珠帘边道:“能够让沈聿白后悔回头的女子,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且已经和离三载有余,与沈家的关系仍旧甚密,也只能说明是夫妻间不合,而不是其他方面的问题。
更何况比起和其他人结为亲家,沈家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江夫人打着的小算盘,乔氏也一清二楚,目送着江家车舆离去之后,扬起的嘴角霎时间敛下。
京中联姻多是为了家族荣辱,双双依互保障家族不衰,这点乔氏身为沈国公府当家主母比谁都清楚,也理解江夫人的做法,但当别人将心思落到自家孩子身上时,心中就不甚喜悦。
可经历过上一桩婚事后,她也不想再插手于秦桢的婚事,只想她找到个贴心人。
乔氏目光漾去,看了秦桢好一会儿,直到踏入院中才问出口:“你觉得江怀澈如何,适合当夫婿吗?”
闻言,沈聿白脚步微错,眸光敛下,掠见倒映在陶瓷罐中的水波中的面庞,水光中的人影笑了笑,他抿着的唇也随之深了一分。
眼前闪过鹤园前的画面,眸中渗上寒霜。
“不适合。”
闷闷的低沉声慢条斯理地溢出,飘入秦桢的耳畔,她侧眸扫了眼身姿挺拔的沈聿白,心中甚是无言。
乔氏听到他这么说,烦躁的心绪愈发的烦闷,若是他当初能够放下心结好好地和秦桢相处,哪儿还会有如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现在人离开了知道后悔,已经晚了。
她禁不住数落道:“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过去式了,少插手桢桢现在的事情。”
话音落下,沈希桥掩嘴笑了道。
余光瞥见自家哥哥递来的眼神,轻咳了声,故作深沉地道:“我是觉得江怀澈是不错的,就是江夫人的意思过于明显,且目的性太强,这点不是很好。”
乔氏颔首,对沈希桥的话还是认同的,不过一切还是要以秦桢的想法为准,“江夫人对你很满意,离去前的意思也是想和你多多交流,日后免不得会叨扰到你,你若是不满意,我寻个机会回绝了她。”
秦桢跟着她们站住脚步,面对两道灼灼的眼神,她笑了笑。
说实话,她对江怀澈是不了解的,对江家更是不了解,说不上什么满意不满意,而且不论如何,江怀澈适才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忙,他心中是否怀有别的心思她不知道。
不过适才闲谈之时,江怀澈始终是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到,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受待见。
就如同沈希桥说的,他的为人还是不错的。
四下静了几息。
沈聿白目光掠过一霎烦闷,负在身后的掌心握紧。
以他对秦桢微浅的了解,就知道她是在认真思索母亲的话语,此刻萦绕在她思绪中的人只有江怀澈,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这个认知让他心口泛上了酸涩之意。
短短的一瞬间,这股莫名的酸涩在心间乱窜,穿过道道纹理漾至眸中。
沈聿白眸光定定地凝着她。
她思索开口之时,一道眼神都不曾递给他。
“姨母就不要操心了,我的事情我会解决的。”
秦桢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她不是很想再麻烦乔氏出面。
别家的夫人和乔氏一个年龄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家,都在享受着怡然自乐的生活,而她还要让姨母为自己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想来就觉得愧疚。
而且,“江夫人那边我和她也不熟,听江柠的意思,江夫人喜欢听曲儿,出门也多是去永乐街那道,和我不甚相同,遇见了也就是点头招呼而已。”
乔氏听出婉约话语中的意思,是要回绝的意思,她瞥了眼自家儿子,他的神色要比上一瞬好上了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对秦桢道:“你的婚事,我还是想慢慢来。”
她偶尔回想起来时,也会反思多年前是否过于仓促了,要是让两人都冷静过后再论婚事,是否会好很多。
秦桢颔首。
婚姻一事,她确实是不着急的。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事,再踏入那条河流之前,需要审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挽着乔氏另一边手的沈希桥溜圆的眼眸四下转动,时而看看神色松弛的秦桢,时而看向神情算不上多好的自家哥哥,越看越觉得这个场景尤为诡异。
眼看着自家哥哥凛冽的神色愈来愈沉,沈希桥于心不忍地咳了咳,也正好有事要和秦桢说,就顺势转移了话题。
“适才江柠说,大长公主举办的盛筵已经在筹备之中了,听闻祁洲和苏琛之子苏霄都会参与这次的宴会,到时要不要一起去凑个热闹,正好还可以看到祁洲的新作,说不定还能见到祁洲呢。”
乔氏闻言眉梢挑起。
她是知道祁洲就是秦桢的,这个邀约秦很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点了点自家女儿的额头,“你不喜欢玉雕,又去凑什么热闹。”
“我就是想见见祁洲嘛。”沈希桥吃痛地娇嗔道,“他们都说祁洲容貌极佳,怕出面后大家都只关注他的容貌忽视了作品,我倒觉得不见得如此。”
秦桢一时没有琢磨过来她的话,又听到她自顾自地解释。
“说不定祁洲容貌奇丑无比,怕贸然出面后大家都被他的容貌吓到,再也不关注他的作品了。”沈希桥分析地头头是道的,说完还点了点头,甚是认可自己的想法。
秦桢哑然失笑。
听到闷笑声,沈希桥不解地看向她。
秦桢忍不住为自己平反了下,“说不定她没有那么丑呢,只是不想露面而已。”
沈希桥想起早间她对自己说的,恍然大悟地惊叹道:“你见过他!?”
“我没有……”
“也是哦,如果没有见过,你怎会得到他不曾对外展示的玉饰呢!”沈希桥陡然升高的嗓音掩盖下了秦桢的话,激动得瞳孔都大了一圈,眸中泛着星星地看着她,“他好看吗?真的跟别人说的那样好看吗?”
面对着她眼巴巴的眼神,秦桢和乔氏对视了一眼。
始终注视着秦桢的沈聿白瞧见她神色中的欲言又止,指节微曲几分,不轻不重地落在沈希桥的头上,“好看你又能如何。”
沈希桥吃痛地‘嘶’了声,仰起头瞪了他一眼,“问问不行嘛。”
说完她又立马转头看向秦桢。
眼眸中的星光尤甚,多得都要溢出了。
秦桢笑了下,委婉地道:“应该算是还可以的。”
“那就是好看!”沈希桥立即道,面庞上的笑容愈发的明媚,对不久后的盛筵更是期待了,双手握住秦桢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就跟我一起去嘛,好不好,我对玉石一窍不通,过去人家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她力道不小,秦桢被她摇得跟着晃了下。
沈希桥又眼巴巴地问:“难道你不喜欢祁洲嘛。”
秦桢:“……”
她自然是喜欢自己的。
凝着她的沈聿白见状,薄唇微微抿起。
那双欲语还休的清澈眼眸,说着她是喜欢的。
他步伐慢了几分,落后几步。
不多时,跟在不远处的鹤一走上前,低语:“大人?”
沈聿白眼前闪过适才掠见的眸光,和多年前看向他的眼神,不能说一模一样,也是差不多的。
他呼吸促了微许。
隐藏于血骨缝隙间的线缕悄然冒头,穿过道道关卡萦萦绕住心口,一寸一寸的收紧,紧得他愈发喘不过气来。
“祁洲是谁。”
忽而听到个陌生的名字,鹤一也愣了下。
一阵沉默后,萦绕在沈聿白周身的冷峻渐渐散开。
冷冽压下,神思紧绷的鹤一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情,忙道:“好似是位玉雕匠人,当年在璙园时曾听顾老爷提起过,说是他的玉雕只卖给有缘人,那时我们正好遇到他的作品展出,顾老爷还将他那日取得的玉坠赠予了您。”
听他这么说,沈聿白稍稍有了些印象,“玉坠在哪儿。”
51/85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