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宸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道:“你们聊你们的,朕去长姐处坐坐。”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的,就好似他来这儿,也仅仅是为了说上前述话语。
门扉被再次合上后,沉在厢房中的静悄悄地散去,楼阁下的喧闹声不紧不慢地将这儿盖满,与满天的烟火交织辉映。
“在长公主府中擒住叶煦一事,你可有十足的把握。”章宇睿禁不住问,他的神思都不在烟火上了,“我这位姑母身边的人,可都不是什么令人小觑的。”
对于叶煦就在长公主府一事,章宇睿也多多少少是有察觉的,不过若是真的在长公主府,那必然就是有长公主身边的亲卫守着,而章玥身边的亲卫,那可不是纸上老虎。
亲自下药毒杀赫王,最后分毫无伤地走出赫王府,若不是身边的亲卫,那时的章玥怕早已被赫王亲卫拘住。
窗棂外的烟火绽满天,沈聿白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多姿多彩的烟火,也盖不住他眸中的清寒,“昨夜下半夜,叶晟辉秘密入长公主府,个把时辰后方才离去。”
答非所问。
不过这个话题也足以让章宇睿提起兴致,他挑了挑眉,“我姑母和叶晟辉还能谈个把时辰?”
沈聿白回眸望去,眸底的五彩斑斓倏然散去,目光显得寒冷无比,他端起茶水浅呷了口,透着些许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想到了自己与秦桢。
捏着茶盏的指节逐渐地收拢而起,紧紧地压在茶盏的纹路上,摇曳的枝桠在他的掌心中印出一道又一道的红印。
沉默须臾,沈聿白思绪敛去,“不能。”
章宇睿也觉得不能,两人当初闹得那般不堪,怎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思及此,他挺拔的身体愣了一瞬,侧眸若有所思地望向好友。
四目相对间,沈聿白笑了下。
“我需要借你的人一用。”
章宇睿闻言,头也没低地扯下腰间的配饰往他的方向一丢,“捕捉叶煦——”
‘笃笃笃’
“大人,叶晟辉在湖畔中央,他身边跟着殿下的人,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伴随着富有节奏的敲门声而来的是逸烽的声音。
闻言,沈聿白黝黑的瞳仁沉了几分,不知在思忖着些什么,沉默半响都没有开口,他起身,身后的紫檀镂雕木椅随之颤动,直至他的身影走到窗棂前,颤动的木椅也才停止抖动。
窗棂外的烟火已再次停下,围绕在湖畔护栏两侧的百姓们已经就近寻起了玩乐,等待着下一场的烟火绽开,而湖畔中央人影憧憧,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连接湖畔中央和街道的长桥也皆是人影。
两场烟火绽完后,秦桢的玩心也被提起了不少,有那么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还未出阁之前的时光。
不过蒋橙和杨羽婕两人在第二场烟火绽放后就需要离去,半个时辰后她们的马车就要出京了。
听到这一消息,秦桢眨了眨眼眸,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站得离她最近的蒋橙从未见过她这幅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双颊,捏着捏着眼眶不知为何也跟着她的染上了红丝,“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一定要过得比现在幸福快乐,好吗?”
听着好友哽咽的语气,秦桢心中的涩又浓了几分,怕出声的瞬间会落下泪来,仰头仰了半天才对她道:“你也是。”
和周琬道别结束的杨羽婕走过来,看到两人一人努力眨着眼眸不让眸中的水光落下,另一人早已落下了几行清泪,取出帕子给蒋橙擦了擦,道:“说好的要笑着分别的,瞒着掉小金子的,记得掉了几颗就要给我们三人买几颗小金子。”
蒋橙失笑,忍不住捶下了她一下。
杨羽婕也笑了下,眼眸凝着秦桢许久,嘴角张了很久很久,想说希望她不被上一段婚姻绊住了脚,希望她能够遇到个贴己人,希望再见面时她已经是家庭美满之状,最终还是上前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中。
“随心走,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们都站在你的身边,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闻言,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刹那间失去了薄薄眼皮的阻隔,倏然滑落绽开,秦桢抬手擦去眼尾的泪水,唇瓣往上翘起露出灿烂而又明媚的笑容,将笑容留给她们俩。
四人和江柠等人打过招呼,一同离开了湖畔中央。
马车已经在等着。
蒋橙和杨羽婕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等她们消失在视野中时,搂着秦桢腰身的周琬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眸光一寸不移的秦桢闻言拍了拍好友的手,道:“我们可以去找她们的。”
听到这话周琬顿时就来了兴致,搂着她的手也松开了,眼眸中泛着光芒地数着日子,“半个月后如何,那时小丫头会入宫小住十来日,我正好得空出城。”
秦桢一听也觉得可行,颔首应下。
盛筵就在五日之后,展期是三日,也就意味着八日之后她的日子就彻底地空闲下来,别说是出京,就是南下也是可以的。
长桥上人烟繁多,也已经观看了两场烟火,两人也不想再去湖畔中央观赏,就随意在街上寻着玩乐的事物。
说是寻玩乐,实际上就是买东西。
将将走过五个铺子,秦桢手中就已经被塞入了一盏月兔形状的灯笼,而闻夕等人手中已经提满了各式的匣子,最后几个丫头跑来又跑去的,等两人走完整条街道,回程的马车上也都已经装满了购置的物品。
若不是时间已算不上早,周琬还要带着秦桢往永乐街去。
上了车舆后,秦桢微微倚在软垫上,双手捶打着下一瞬就要散开的双腿,车舆外仍旧热闹不已,透过窗棂传来的喧闹声都与她无关,她现下就只想回到院中,直奔床榻好好地休息一番。
装好物品的闻夕瞧见这一幕,也是多年没有见到姑娘雀跃之余又稍显疲惫的神色,忍不住笑了笑,“姑娘明日可还要来逛逛,我到时候再陪姑娘来。”
“可别。”秦桢睁开微阖的眼眸,毫不犹豫地拒绝,“今日一朝就够了,明日你我二人就在院中随意过过就行。”
闻夕坐到旁边帮她捏着肩膀,“那明日我多准备些吃食。”
这三年的中秋佳节,也都是她们两人一同度过的,闻夕准备起中秋夜需要的物品也是得心应手,丝毫不像第一年那般手忙脚乱,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吃食一道一道地摆好,酒水也准备了半壶。
落座前,秦桢倒了三盏酒水。
敬双亲,敬明月,敬朝夕。
做完这一切,秦桢又倒了两盏清酒,一盏留给自己,另一盏递给闻夕,举杯相碰时,她望着背着明月而坐的闻夕,道:“昨日我已经和姨母说了,为你寻个贴己人,这一杯就祝愿你早日寻到心仪的婆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姑娘。”闻夕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双颊也在酒气的烘托下红润了不少。
秦桢微微仰头饮下清酒,清酒灼过喉咙,仰头之时被树梢遮挡了半分的圆月落入眼角余光,不过饶是如此,皎洁的明月仍旧将大地映得泛起淡淡的光晕,就连院中照明的灯火都不及它一二。
她突然想起入国公府后的第一个中秋。
是秦桢离满天明月最近最近的时候,仿佛触手可及。
那年长辈们都在赏月闲话家常,秦桢本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着听不懂的话语,没多久衣袖就被人不情愿地扯了扯,回眸才瞧见是沈希桥,而她目光看向的竹林鹅卵石小路前站着的,是沈聿白。
可能是见自己疑惑又不知该不该离席,他温和的眼眸中荡起一抹笑,朝她招招手。
秦桢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对沈聿白这个哥哥是多么的喜欢,坚信他不会和秦家其他哥哥一样对自己,毫不犹豫地随着沈希桥离席,和他们一起离开。
沈聿白一边手牵着一个人,带着她们到了宣晖园。
云梯早已经架在了墙垣侧边,他来回两趟地背着她们上了楼阁屋顶,那时秦桢仰头入眼所及的,皆是满天的明月。
如今院中两侧的树木稍稍遮住了圆月边角,不论在院中哪处看都缺了月角,总是看不见一整轮明月,中秋圆月,若是看不到圆月又怎能行。
闻夕提议到外边看看时,秦桢心动了。
她放下手中的团圆饼,接过湿帕细细地擦过手心,这才起身离去。
门扉吱呀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的显耳。
踏出门扉的刹那间,秦桢就瞧见了一整轮圆月,它高挂于夜空之中,半片云彩都没有,四下的繁星都被它掩去了光芒,耳畔传来细微的响声时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与之相隔不过五十步的榕树下,男子一袭金丝云纹墨色长袍静立于此,透过枝叶落下的斑驳月色折散于周身,轻盈微风拂过荡起他的衣摆,散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就好似若是她不出来,他也会在这儿站到天明时分再悄然离去。
见到她时,沈聿白眼神中的清冽霎时退散,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在她眉眼似乎蹙起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今夜是团圆夜,他本该在国公府的。
秦桢没想到他会在这儿,“你不在家中陪姨母吗?”
骤然听到她的声音,沈聿白怔了下,眼眸中渐渐簇起一道光,走上前来,“爹娘一起上街闲逛去了。”
秦桢了然地点头,也没问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欣长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长得都快要覆住她的影子,静了半响,她望了眼明月,收回视线道:“我先进去了。”
说罢,微微颔首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聿白没有出声阻拦她,而是静静地目送她进门。
门扉将将合上时,秦桢的手不知为何停了下,透过门缝望着他的身影,他仰头望着悬挂天际的明月,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秦桢就这么看了小半会儿,又在他即将垂眸望来的瞬间彻底地合上了门扉。
隔绝了视线的门扉颤动多时,直到它彻底静下,沈聿白才收回了视线,又走回了榕树底下。
她的出来很突然,突然得让他看到了此刻她眼中的圆月是什么样的。
如此,就很好。
第70章
五日后。
悠长街道外,层层重兵把守。
朝露还未落尽,繁茂枝叶上的雾水不疾不徐地凝聚成滴,滑落绽开于汹涌人群锦缎之上,好不容易汇聚成珠的露水随着人影踮脚长望的动作而动,又在朝阳的温和照射下消散无形。
秦桢抵达长公主别院街道外时,把守的重兵尚未放行,不少拿着请柬的文人墨客焦急地来回踱步。
“辰时三刻就要进行展示,现下都已经到了辰时一刻,为何还不放行?”
“听闻里头都已经准备好了,再不放行等会儿错过了可如何是好!”
“今年的侍卫似乎要比往年多上不少?”
“那可不,听闻这次盛筵长公主请来了崔筠大家题字,而且祁洲和苏霄等人都送来了作品,自是要做好把守,要是招了贼那可得不偿失。”
跟在人群末尾的秦桢听他们讨论着,眸光时不时地掠向附近的人群,探寻着沈希桥的身影,肩膀被拍了下时她嘴角弯了弯,回眸的刹那间,熟悉的荀令香随风拂来,下一瞬,清澈见底的瞳孔中映出沈聿白的身影,以及跟在他身侧的沈希桥。
沈希桥见她怔愣须时的眼神,出言解释道:“夫君今日有事没法陪同,家中又不放心我一人出行,我就去寻了哥哥,这才得已出府。”
望着她略显担忧的眼眸,怕极了会因此影响两人之间的情谊,秦桢见状笑了笑,“我懂。”
今日出门之前她就已经想过会遇到沈聿白。
盛筵上人来人往且繁杂,若只是她单独陪同沈希桥,别说是其他人,就是秦桢自己也是担心的,如今沈聿白来也正好,不会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沈希桥的安危能够得到保障。
言语间,前头的侍卫开始放行。
沈希桥挽着秦桢的手,与她同行在前,将自家兄长甩在身后,“不知道祁洲今年会不会露面。”
“应该是不会的。”秦桢道。
沈希桥抿唇,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由得反问:“为何?”
她神色中洋溢着说不出的失落,秦桢失笑,总不能说她就是祁洲本人,是以得知祁洲不会出现在宴会之上,只能道:“我猜的。”
闻言,沈希桥松了口气。
“今日若是能够见到祁洲一面,这趟来得就值了。”
再次充满期待的语气让秦桢不由得失神。
或许因为她就是祁洲,是以她不是很清楚为何大家都如此想要见到祁洲本人到底是何样,甚至在某些时刻对祁洲本人的好奇心大过于她的作品本身。
于秦桢而言,祁洲不过是个化名,而作品才是真正存在于这世间,存在于大家眼前的。
珑吟问世的初期,秦桢尚未想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想着顺其自然,若是有人发现她就是祁洲那便顺势应下,由于没有多少人清楚她就是祁洲本身,而清楚她就是祁洲的几人都严守这份秘密,是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猜出祁洲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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