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车停在淮县医院门口,宴之峋见到了和黄圣华、带队人差不多体型的人,听介绍是院长,他早早出来迎接,看见他们后,点头哈腰了一阵,做足表面功夫,才让秘书将前来支援的医生分批领到他们的工作区域,自己则留下了带队负责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开往县城一家会馆内。
有人小声嘀咕了句:“都吃成这德行了,还吃,也不怕自己噎死。”
接茬的那人嘲讽一笑,“你信不信,要是这次支援顺利结束,这俩能捞得油水会更多。”
一行人压着音量交谈的同时,往临时办公室走去,收拾好没一会,进来一位男医生,看着挺年轻,拍了两下手,等众人齐齐看去,他才官腔十足地来了句:“接下来的几天,还请大家齐心协力,互帮互帮,有什么生活上的需要尽管来找我。”
没人应他,视线收回去,继续干自己的事。
男医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人接茬,有点失了面子,借巡房的理由,悻悻然离开。
下午一点,救援工作还在进行,赶来支援的医生饭都没来得及吃,救援队又送来几名急诊病人,除一对夫妇外,伤得都不算重。
事故发生时,夫妇二人正坐在车里,石块掉落,砸穿车顶,女人伤到脑袋,当场失去了意识,X线检查证实颅骨并未出现骨折现象,CT影像显示颅内出现严重血肿,形势刻不容缓,被拉到抢救室做紧急手术,由罗茗主刀。
男人情况没那么严重,只被碎石块砸伤腰部,导致腰1椎体压缩性骨折,好在骨折后的锥体没有压迫到相邻神经,所以下肢并未出现麻木、无力甚至截瘫等症状。
给女人做完手术后,罗茗回到科室,一刻不停地翻阅起男人的成像资料,几分钟后,把宴之峋叫到一边,“如果要做手术,你觉得用切开还是微创好?”
切开,就必须得在腰部开一个10—12厘米左右的口子,然后广泛剥离椎旁肌、韧带等结构,接着植入椎弓根螺钉固定骨折椎体。而微创仅需开几个1.5一2厘米的小口,不需要剥离各种组织,在透视机的精确定位下即可植入椎弓根螺钉固定骨折椎体。
答案显而易见,但问题是:“这里能做?”
“你说的是经皮椎弓根钉棒系统内固定术?”
这是脊柱外科新发展起来的微创技术。
宴之峋嗯了声。
“可以,你来当助手。”
罗茗看着他说,“不是让我来当你师父?我这人不会用理论教人,只会现场教学,要是到时候真动起手术,你就在一边好好看着学。”
宴之峋还想说什么,罗茗没给他整理措辞的时间,拿着病历本去见了受伤的男人,把情况阐述一遍后问:“想要保守治疗,还是开刀手术?”
男人一窍不通,“保守治疗是怎么个法子?”
“需要你长期卧床。”
罗茗还没来得及说“不过这容易引发一些危险并发症”,男人连连摇头,哭丧着脸,“这可不行,我家就我一个人赚钱的,要真卧床了,家里可就连饭都吃不起了。”
罗茗听不下去了,冷漠地打断,“那就做手术,这次事故有关部门会全权负责,你和你老婆的医药费也会报销,你不用担心会花费太多。另外,我技术很好,包你用不了几天又能活蹦乱跳的。”
男人盯住他看了会,像在观察他是不是在胡乱吹牛,见他信誓旦旦的,怀疑才消了几分,给出回复是在两小时后。
手术定在第二天上午九点,比预计耗费的时间要短,结束后,宴之峋回到工作区域的路上,遇到一六岁大的孩子,问过才知道也是这次坍塌事故的受害者,至于他的父母,现在还在手术室。
小孩又哭又闹,宴之峋给他买了一袋零食,又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会动画片,他的哭声才止住。
小赵看在眼里,啧啧称奇,“宴医生,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小孩。”
他平时总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给了小赵一种“要是有闹腾的小孩来烦他,他一张嘴就能把人吞了”的感觉。
“家里有小孩。”宴之峋含糊其辞。
小赵早就听说他有个大他五岁的哥哥,没有多想,当他口中的小孩是他哥哥的孩子,感慨了句:“宴医生是个好叔叔。”
宴之峋循声抬头,莫名其妙地瞥他眼,还没来得及解释,小赵拿着一沓资料走远了。
二十分钟后,小孩的外公外婆赶到医院将人接走,宴之峋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没一会,桌板被人曲指敲击几下,“去休息半小时。”
“我不困。”态度有点不近人情。
被拂了好意后的罗茗态度更加恶劣,直接表现在他一字一顿的语调上,“谁告诉你给你休息是用来睡觉的?”
宴之峋撩起眼皮看他,像在询问。
罗茗轻嗤,“你就没半个想要说说话、报个平安的人?”
宴之峋有理由相信,自己要是点头说有,罗茗会直截了当地甩给他更为轻蔑的一声笑,怼他真是一条可怜狗。
他沉默着拿起手机起身,边走边给手机定时。
休息室里没人,外面日色正好,开了小半盏窗户,光线将屋内映得敞亮。
他将凳子放到窗边,坐下,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宴临樾发来的,问他在淮县待得习不习惯。
也就待三五天,又不是要在这生根,什么习不习惯的。
屏幕上倒映出宴之峋微勾的唇角,他没有多想,觉得是宴临樾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自己才会笑的。
宴之峋:【都挺好。】
宴临樾罕见的没在忙,回复得很快:【虽然罗茗脾气比你还臭,但他能力强,遇到什么专业上的问题,多多请教他。】
宴之峋:【我知道。】
宴临樾没再回复。
宴之峋退出和他的聊天,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会,很听内心使唤地摁下言笑头像,一句话没说,对面就跟提前窥探到他行踪似的,抢先道:【不忙?】
糟糕。
慢了一步。
也莫名感觉自己输了。
宴之峋停顿了会,敲下:【不忙。】
言笑:【现在方不方便视频?】
宴之峋在“我现在很闲”和“聊聊也无妨”中选择拧巴又傲娇的后者,发送视频邀请的手指却摁得比对面快了不知道多少。
两秒后,略显卡顿的视频里晃进来一张熟悉的面容,头发乱蓬蓬的,像鸡窝。
开着空调,她的脸被烘出了胭脂粉,估计又熬了几天夜,眼下青黑不容忽视,略过发白的唇色,一张脸称得上浓墨重彩。
画面一跳,只穿了件睡裙的上身显露出来,胸口处沾着水汽,将单薄的布料洇湿成肉色,锁骨平直,两条手臂又细又白。
宴之峋喉咙一紧,“你怎么不穿衣服?”
若非两个人正隔着屏幕,言笑真想一巴掌抽过去,“你瞎呢,我身上穿的不是衣服是什么?”
“你就不能多穿点?”
“开着空调呢,冻不死。”言笑凑近摄像头,指了指脖子说,“看到没,这里都有汗了。”
宴之峋也热,热到像坐在火炉上,她靠近时,屁股就跟被烫到,刷地起身。
言笑问:“你干什么?”
他不露声色,“坐得有些久了,起来活动一下。”
她哦了声,“那你先活动,我挂了。”
“……”
“言笑,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怎么了?”她满头雾水。
“不是你要求视频的?这才说了几个字,你就要挂了?”
言笑不接受任何莫须有的罪名,“那我视频,也不是为了看你站起来活动筋骨的。”
两个人跟小学生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闹着,直到响起开门的动静,两人一个对视后,心照不宣地选择结束话题。
宴之峋还没见到言出的人,先听到他雀跃欢呼的童音,“狗蛋!出出密斯犹。”
恰好这时信号卡顿了下,声音断断续续的,宴之峋更没听明白小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信号恢复的下一秒,言出白白净净的脸窜入眼底,右脸颊有个瞩目的蚊子包,和屏幕离得过分近,直接把言笑挤了出去,她含笑的嗓音似从远方而来:“不知道为什么,你走那天,突然开始学起英语来,我说要教他,他还不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刚才那声密斯犹就是他学习的成果……宴二狗,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懂,怎么不懂。
不就是在警告提醒他不该说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小家伙难得这么好学,不能被他这满口牛津腔的海龟折损了信心和兴致。
但她是不是过分看扁他了?
这两个月下来,他早就养出了睁眼说瞎夸奖的本领,别说夸个人,死的他都能说成活的。
等言出离开后,宴之峋才说:“我知道,等我回去,会好好夸他。”
言笑点点头,想到什么她提醒了句:“你回来那天记得给我带麻花。”
说完觉得自己口吻有些强硬,挽救道:“当然你要是忘了,我也不会生气,毕竟你这几天这么辛苦,记性不好,也情有可原……再说了,我其实不是非要吃,麻花嘛,哪没有啊,我回头到网上买几斤也行。”
演技真拙劣。
宴之峋在心里说。
他不打算配合她表演,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说出的话就像心甘情愿上她的当似的,“我知道你无所谓吃不吃,回来那天,我也就顺路去看看,如果有,就给你带点。”
他还真就变成了一条不太值钱的忠犬。
言笑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怕他察觉,还故意将镜头偏了几度,等敛住笑后才转回来,“对了,我听说是你主动要去那里的。”
“嗯。”其实不算是,当时许国雄只在科室提了一句,也象征性地问过他要不要去,他那会心不在焉的,应完才意识到不对劲。
言笑夸了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能干嘛。”
听着像用了心,细细揣摩,又有点不走心,跟谈论今天的天气没什么两样。
宴之峋顿了两秒,微微扯开唇,装作不经意地反问:“你呢,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言笑迟钝地反应过来,“你这算是在关心我?”
她夸张地捂住胸口,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宴之峋没否认,喉咙被堵住了,好半会才说:“刚才给你打电话前,我看了下微博,你那部小说改编成的电视剧前天晚上播出的?”
言笑嗯了声,“会员八集连播,目前反响挺热烈,就是评价毁誉参半,跟我这个人一样。”
宴之峋抓偏重点,“你经常上网搜自己的评价?”
“不经常,偶尔想起才搜一下。”她语气很淡,“我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看多了乳腺容易增生。”
“……”
“您妄自菲薄了。”
言笑点头,没脸没皮道:“确实妄自菲薄了。”
宴之峋习惯了她的蹬鼻子上脸,听到后也已经能够自动筛选屏蔽,正在心里组织下一个话题,听见她先开口:“周程修昨天晚上在微信上找我。”
言笑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昨天下午,徐承主动找上门,拐弯抹角地同她兜圈子,还搬出了言出。
若非言笑那会饥肠辘辘,没力气跟他打架,短时间内也不想再进一次派出所,不然非得把他还打着石膏的胳膊再次掰折。
她按捺着一肚子的烦躁,坦荡无畏地下了逐客令,并找到一张白纸,写上“徐承与狗不得入内”,贴在玻璃门外。
字迹刚晾干,又觉不妥当,她就在“徐承”这名字后面添了个括号,里面写道:申城人,男,自称180,看着只有174,相貌中下水平,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稀疏,有啤酒肚,作风不正,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徐承生生给气笑了,临走甩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言笑从中分析出了“你给我等着”这层意思。
她恍若置身事外的闲散人士,无知无畏地扬起嗓门朝他背影喊了声:“等你哦。”
这三个字杀伤人巨大,转瞬收获徐承差点被自己绊倒的滑稽模样,言笑笑得前仰后合。
笑过后,才感觉到自己这样的挑衅不太合适。
宴之峋没有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心脏极速跳动两下,“周程修骚扰你做什么?”
言笑敛神,“他说你最近脑子不好使,让我在你待在桐楼的这段时间里别去招惹你,省的你再变成疯狗乱咬人。”
她啧了声,“周程修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怎么一会骂你狗,一会骂我猪?”
宴之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谁知道?可能又被唐瑛甩了,精神多多少少不太正常了。”
他立刻跟上一句,“你怎么回他的?”
言笑直接把聊天记录甩过去,她回复的内容相当简单,一句“周哥,快来见见你兄弟:”,加一张图片,草履虫的。
果然,惹谁都不能惹她,单论阴阳怪气嘲讽人的能力,周围就没几个是她对手。
宴之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几天,在她面前,他的话少得可怜,只想做点什么。
短暂的沉寂过后,言笑眯了眯眼,“你又在盯住我哪看?”
她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直白又热烈,眼里溢出来的光和锋利的刀刃一般,能将人的衣服划破,色|情却不下流,很难说他现在的脑子里没有参杂半分旖旎的念头,若非她没羞没臊惯了,这会大概率会被盯得面红耳热。
宴之峋言简意赅:“嘴唇。”
他变得越来越奇怪,对上她的时候,嘴巴就像被蜂蜜糊住了一样,黏糊糊的,还很甜。
他还猜想她的唇应该会比他的要甜美百倍,不然他也不会老是盯着她这处看,越看越觉得好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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