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鱼默了默,待徐容一股脑地说完后,才缓缓来了一句:“那不是我。”
徐容微愣。
只听董七娘说:“你说的这些事,我都不知晓。”
徐容疑惑了:“你不知晓?”
花鱼似乎觉得这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想了好半晌,像是在考虑如何跟她说,最后,想清楚了,却是先看了慕白一眼。
或许是多年来两人之间的默契,仅一眼,徐容就明白了。
她支走慕白:“慕白,你要不先去送咒印?”
慕白惊讶的看着她:“你什么意思,我听不得?”她早把徐容当自己人,可对方却不是这样想的,慕白脸上闪过一丝受伤。
徐容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愣了愣,不太自然的说:“战况紧急不是吗?”
慕白看得出来,这是客套话。
徐容为了这个叫七娘的女子,要她走。
“走就走!”
慕白咬了咬嘴唇,被伤了心的一摆鱼尾,头也不回的游走了。
徐容见她不吵不闹的离开,反而松了口气,也没追上去,重新看向花鱼:“说罢。”
慕白走后,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也消失了,花鱼……董七娘这才徐徐说道。
“还记得当初我死而复生,是你去出海去寻得救命药材我才活了过来,也就自那以后,我耳边老是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跟我说,徐显没有背叛我,而你,也不是徐显的孩子。”
徐容觉得荒唐:“若爹不是我爹,那我究竟是谁?”
董七娘叹了口气:“我说了,你是海神娘娘的女儿。”
第75章 真相往往残忍
“荒谬!”徐容忍无可忍。
她从来不敢这般跟董七娘说话,可现在,她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徐显不是她爹也就算了,董七娘不认她这个女儿也就罢了,怎么能说她是海神的女儿!
她如何能接受,自己一直跪拜崇敬的神,突然有一天变成了自己的生母,这种事情,实在荒谬!
董七娘叹了口气,像是也理解徐容的心情:“别说你,当初我听那女人说她是海神的时候,我也不信,可如今你也看到了,除了海神,有谁能让我变成一条鱼?”
徐容看了她半晌,冷笑一声:“不,你不是七娘,你一定是海里的妖,在这胡说八道。”
董七娘摇了摇头:“还记得我死而复生那晚跟你说的话?”
徐容握紧拳头:“记得。”
“我说,让你恢复女儿身,别再寻找你爹的下落,可有这事?”
徐容没法回答,因为这是原话。
且那晚只有她和董七娘两人,旁人根本无法知晓。
董七娘看了她一眼:“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又如何解释,你身上这条鱼尾?”
“那是……”徐容强撑着反驳,“刚才那鲛人给我变的!”
董七娘语气严厉起来:“阿容,这十几年来,我说不上真心待你,但在教养你的这份心上,也是用了心思,我何曾让你做个如此固执听不进话的人tຊ了?”
这是董七娘,这是董七娘的口气,也是她会说的话。
即便是挨骂,徐容却不觉得生气,反而难过,居然在一条花鱼身上看到了娘亲的影子。
她的眼又热了起来。
董七娘也觉得自己语重了些,叹了口气,放缓语调:“阿容,我只是路过此地,海底战乱,于我来说很危险,很多事情当初来不及告诉你,这会儿也只能言简意赅,你若想知道,就好生听我说。”
“你说吧,”徐容肩膀垂落下去,“我听着。”
“这事儿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当年徐显他们误入鲛人海域,在过界的时候遇到结界,也就是那场海啸,因没有神力相助,渔船上的人都死在那场海啸中。
而徐显他们在船上说的那番话,恰好被海神娘娘听到,也就是默娘。
她听徐显说,他娘子想要一个孩子,却因身子不好,这事迟迟没有着落。
孩子这事,无意中触动了默娘的心弦,她孤独了许久,也想要一个孩子。
于是,默娘照着徐显的模样,用神力造了一个孩子出来,也就是徐容。
可因默娘是由人成神,徐容出生时也有人的命格,无法继承神的灵力。
所以,幼年时期的徐容,无法在海中存活。
于是,默娘想起了徐显。
他已经死了,她娘子孤苦一人,既然她想要个孩子,不如就把这孩子给她当个伴。
随后,默娘将徐显的魂魄招来,与他商议,可以允许他们回家看亲人最后一眼,但同时,他得把她的孩子带去岸上由他娘子抚养。
徐显思念董七娘,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只是他没料到,因为阴阳相隔,生死有别。
那一趟回去,他不能与活人亲近,甚至不能多说,真是默娘说的那样,只能“看”最后一眼。
就这样,徐显他们回渔村待了没几天,灵魂散去,肉身在海里化作老妇鬼,四下游荡。
而徐容则被留在渔村,磕磕绊绊长大,直到董七娘吃下默娘种的龙须花,无意中和她联系上,才知道了一切。
默娘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可以上岸与徐容相见机会。
她迫不及待和董七娘商议,灵魂互换。
默娘舍弃海神娘娘身份,失去所有神力,变成一个普通的渔妇。董七娘舍弃身体,来海里做一条普通的鱼,可以与已经变成老妇鬼的徐显重聚。
当说到和徐显团圆这事,花鱼的眼里都透出一抹喜色:“如今我和他生活在海底洞穴里,刚开始他不记得我了,但这两天,似乎慢慢想起以前的事,也就在前两天,他还跟我问起你呢。”
说完,董七娘很是愧疚的看着徐容:“说起来,这么多年没对你好,实不应该,无论是不是生娘,都不该如此对一个孩子,你即便怪我,我也没有半点怨言。”
徐容此时脑中乱糟糟的:“怎么可能呢,海神……应该是心怀天下才对,怎么会说放弃就放弃呢。”
“要说海神心怀天下也不假,”董七娘说,“但真正有用之处是她的血肉,凡人吃下可以起死回生,青春永驻,若妖吃了,则能继承神力,成为下一个海神。”
海神的血肉?
徐容脑海中猛地闪现过一个画面——朱家粮仓,一条巨大的锦鲤被活活蒸熟,掉落的皮肉落在一口大锅里,散发出荷叶的清香。
想起那条鱼身上发出的白色亮光,和海神娘娘石像上发出的光芒那么相似。
徐容心脏剧痛,不敢想,可又不得不那样想。
“不,不会的,不可能……”
原本还满脸疑惑的徐容突然神色震惊,抱着自己的头,嘴里喃喃自语,“那不会,那不是我娘!”
董七娘吓了一跳,急得围着徐容游来游去:“阿容!阿容你怎么了!阿容!”
徐容瞪着眼,神若疯癫:“不会的,那不是,那绝对不是,我看错了,我一定看错了……”
突然,她抓住董七娘,力气很大,像抓住一条救命稻草,红着眼,哽咽着问:“七娘,你告诉我,海神的真身是什么?”
董七娘被她抓得喘不过气来,但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儿哭得模样,心里也难受得不行。
她还是强撑着,吐出几个字:“锦鲤……海神娘娘的真身……是锦鲤……”
“锦鲤……”徐容的手,慢慢松开。
董七娘得了自由,以为徐容是不相信,为了自证所言非虚,急着补充道:“你婴孩时所用的襁褓上有几条锦鲤,那是海神娘娘亲自所绣,如今你变出的鱼尾也是红色……”
花鱼转来转去:“阿容,你真是海神的女儿,她与我互换只是想亲眼看你出嫁,海神娘娘为你一片苦心都是真的,你难道毫无感觉吗!”
董七娘不知道的是,她最后这一句话将徐容彻底击溃。
被吊起来的鱼,掉落在锅里的肉,鱼身上发出来祥和的白光……海神雕像变作的玉舟,还有她娘消失前,独自一人坐着轮椅,拿着登记礼册,整夜整晚,挨家挨户救人,只求有日他们能报她恩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她娘耗尽自己所有心血,最后一丝灵力,只为了换她一线生机!
她好不容易与娘亲团聚,可时至今日,她都未曾见过她娘亲真正的模样!
想起这些,徐容崩溃的惨叫一声!
那一声绝望悲鸣,痛彻心扉的思绪犹如山崩,引发海啸,整个海底为之一颤!
海水翻涌,董七娘直接被这音波飞出去。
就连不远外的战场都遭到波及,一股强大的灵力从黑暗中袭来,所有正在对战的鲨族和水蛸族同时停下,警戒应对。
一片混乱间,那些灵力弱的将士,被海水击得东倒西歪,晕死过去。
灵力强的,赶忙运转灵力架起屏障自保。
离渊刚从慕白手中接过咒印,突然就听到这熟悉的惨叫声,他身披铠甲,发丝凌乱,抬起满是污血的脸,错愣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听第一声时,还不敢置信。
当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传来,离渊慌了:“阿容……是阿容!”
他拿着天宝咒印,不再理会什么鲨族水蛸,疯了似地朝着徐容所在的方向游去。
旁侧的慕白看到这一幕,也是心头一惊,来不及想为何离渊会认识徐容,也来不及为刚才的事情生闷气,只担心徐容出事,懊悔的跟在离渊身后,追了过去……
第76章 她的身份
徐容再次醒来后,已是在离族宫殿。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不似人间的海底宫殿,华丽的装潢,挂满了梁的鲛珠,千百年而生的枣红珊瑚……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闭上眼,想起她娘的面容。
难怪她娘性情大变,难怪她总是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难怪她与离渊成亲那日,她娘哭得那般伤心,原来,她才是她真正的娘亲。
天宝对她的态度异常,别人碰不得的鲛绡她却能碰,那么多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透着古怪,自己真傻,怎么就发现不了呢。
徐容心痛难耐,闭着眼,强忍着悲伤。
耳边传来离渊的声音,轻声的,像怕惊着她似的温柔唤着:“阿容……”
徐容慢慢扭头看去,离渊跪坐在珍珠榻边,“醒了?”
他头冠歪斜,发丝凌乱,疲惫的脸上污是血,眼里布着血丝,将徐容的手紧紧拽着。
“若是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吧。”
徐容哽咽一声,在最遭受打击的时刻,自己最信赖的人就在身边,那一刻,徐容心里的痛再也忍不住了,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就掉了出来。
她的眼泪没有化作珍珠,而是在落出眼眶的刹那,就混入了海水间,虽看不见,但离渊能尝到一股咸味,是苦的,就像徐容的心情,他明白她。
离渊就这么陪着她,守着她好好发泄一场,等哭累了,昏睡过去,又被噩梦惊醒,又是哭,这样往往复复好几回,徐容终于从莫大的悲恸间缓过神来。
但她的情绪依旧低落,就那么牵着离渊的手,呆呆地望着宫殿上方,两眼无神,既不说话,也不起身。
离渊也不吵她,一直陪在塌边,直到有人闯入宫殿,请他去战场时,殿中那死寂般的沉默才被打破。
外面那人来报:“离大人,请立即前往战场!”
离渊眉头一皱,想起若不是他回了海里,默娘也不会遇害,徐容就不会这么伤心。
他心中自责,说话时不自觉带了些怨怼:“天宝咒印在手,皇姐也在督战,为何非要我去不可?难道鲨族除了我你们都是废物不成!”
殿外传话的小兵穿着铠甲,上还附着着鲜血,显然是刚从战场过来。
他两手抱在胸前,低着头焦急道:“大人息怒!是天乌带人突袭搅了封印,帝君不敌,身受重伤,幸得豚族所救,还请大人立即前去!”
“天乌不是回了天宝岛?难不成消息有误?”离渊豁然起身。
他朝外游了一尺,忽然想起床上的徐容,又顿住,扭tຊ头,犹豫的看着她。
徐容坐起身来:“你去吧。”
“那你……”
“我没那么脆弱,”徐容勉强笑了一下,“若不是天乌造反,你也不会离开我,我娘也不会被人害死,你杀了他,也算替我报仇了。”
离渊握紧拳头:“我很快回来。”
“你自己小心。”徐容点点头。
离渊游回来,在她惨白的唇上深深一吻后,转身离去。
徐容躺了回去,听着殿外时不时传来的轰鸣声,望着那宫墙之上,闪烁着的一阵阵七彩之光,可以想象得到,离渊正在面临一场多么激烈的战斗。
天乌很强,准确的说,是水蛸一族都很强,当初封印他们的是离家祖辈。
如今那些长者不在,离帝重伤,整片海全靠离渊一人支撑,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真的能平安封印吗?
离渊深陷火海,徐容已来不及伤感她娘的事,越想越担心,实在等不了,游出宫殿,循着时不时发出的强光那边而去。
她远远看到,城墙上已围了不少鲨族的百姓,年轻的鲛人几乎没有,全是身形娇小没过成人礼的孩童,亦或者是满头白发,但面容却依旧青春的年长鲛人。
徐容一过去,就显得突兀。
他们纷纷朝她看来,先是有人议论:“既是成年鲛人,为何不去参战?”
又有人注意到她长衫之下的尾巴,惊呼道:“不对,那颜色……”
在场所有鲛人都是黑色的鱼尾,只有徐容是红色的,而红色的鱼尾是海神独有。
上了年纪的鲛人是打量着她,摸不透她的身份。
有些年纪尚小的鲛人朝她游来,试探的,好奇地唤了一声:“海神娘娘?”
徐容避开:“不,我不是。”想起她娘的遭遇,伤感的说,“世上已经……”
徐容忽然想起,她娘曾在庙外说过的话:就算进去跪了又如何,世上没有海神娘娘了。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她娘就在告诉她了,很多事,都有迹可循,只是她从未留意。
徐容蓦然感伤,抚了抚孩童的发顶,望着孩子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哽咽道:“世上没有海神娘娘了。”
她重复了她娘曾经说过的话。
此话一出,身旁所有鲛人眼里希冀的光,纷纷暗去。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鲛人游了过来,温柔的看着她:“莫伤感,即便娘娘不在了,她的信念也会保佑咱们。”
徐容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
距离城外不远处,鲨族和水蛸族正在焦灼对战。
离渊领兵,和天乌斗得你死我活。
想起方才徐容那绝望的眼泪,想起离帝身上的伤,想起海水里漂浮着的鲨族遗骸,离渊恨不得把天乌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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