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时候将就着她的身高低了低头,清沉的气息潮水一样漫过来。
舒云睫毛微颤,点头:“……噢,好。”
她拿上包和电脑走出会议室,梁遇臣送她到门口。
他眉眼舒展几分,朝她安抚似的点了下头,随后扶着门板,阖上了门。
舒云望着消失在门缝里的男人,心头萦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拎着包在门口徘徊一会,无事可做,想掏出手机来看看消息,又想起自己没买漫游,上不了网。
舒云叹口气,准备先去上个厕所。
按照指示牌弯弯绕绕走去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却犯了难。
第一次来华勤亚太,这里的格局布置与耀城那边完全不一样,米灰色的地毯配合原木色调的装潢,显得商务却并不冰冷。
每个会议室的门板都一模一样,严丝合缝地紧闭着。
她不敢贸然推门,毕竟谁知道每扇门后是在开会还是在谈合同?
舒云忍不住抱怨自己,怎么走的时候门牌号都没看一眼,现在好了,找不到地儿了。
她左看右看,这一块的区域已经熄灯,整条走廊黑洞洞的,配合窗外密集璀璨的维港夜景,仿佛一场华丽的盛宴。
而几天前,她还在洛城的老旧小区里刷锅洗碗。
好像自己偶然窥得的灿烂、招架不住的语境,却是他日日夜夜面对的常态。
舒云停下脚步怔怔良久。
第一次觉得,原来外面的世界这样宽广,她需要学的东西这样多,以后要走的路,还这样崎岖漫长。
——“找什么呢?”
熟悉的音色响起,舒云惊了一道,连忙转身,对上梁遇臣的视线。
她飞快错开眼,下意识说:“我在找你……”
这话声音很轻,听上去和暧昧情话无异。
她赶忙噤声。
梁遇臣拿下巴指指她头顶,手抄回兜,似乎在笑,“这不有指示牌么,走不回来了?”
“我忘了嘛,”舒云摸摸鼻子,“出来的时候也没看办公室的门牌号。”
梁遇臣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借着窗外维港的夜景,视线落去她脸上。
还是那张白净生动的脸,只是眼睑微垂,里面流淌着不一样的碎光,她似乎很是沮丧与难过。
和南城那晚她接完电话后的神情相似,却又不太一样。
他不由蹙眉,她手机没开漫游,应该不会是她家里的事。
那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舒云听他后面没声了,不由抬眼,却一下撞进他清黑的眼底。
她呼吸一滞,随口掐了个话题,“……那个,你开会开完啦?”
“嗯。”
梁遇臣应着,转身带她出去,“饿了?”
“还好。”
舒云走去他身边,前头的走廊灯还亮着,他们往光明的地方走去。
梁遇臣视线一瞥,瞧见她脖子后面衬衫的系带散了,露出后颈一块洁白的肌肤。
他出声:“你衬衫带子散了。”
“啊?”舒云往后看一下,反应过来,赶忙停下来重新系上,“谢谢。”
不知是不是他在边上等的缘故,她抿着唇,手指有些软,两次打蝴蝶结都没有成功,好像还把自己头发给绑了进去。
她动了动脑袋,发丝被扯到,她“嘶”了一声,便又伸手去解,可只摸到一个硬邦邦的死结。
舒云没办法,有些无措,“算了就这样吧,我后面再……”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侧方有阴影投射下来,捎带起的微风也扑在自己后颈处。
舒云浑身一僵——
梁遇臣则平淡接手:“我来吧。”
他往她后面挪了一步,抬手捏了捏那个死结,连同她没有抽离的手指,也一并碰住。
舒云蓦地回神,赶忙抽手,扶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徒劳地抓了抓。
他们站在灯光与黑暗的过渡地带,地上投射出交叠的身影。
她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他手指不经意蹭过皮肤,微微点点的战栗惊麻,牵扯出一股陌生却说不出的渴望。
“别动。”后面的人扶了扶她的肩。
舒云呼吸收紧,只觉更加刺激。
梁遇臣下颌绷着,带着些许隐忍,手里快速解开她的死结,把她那缕头发勾了出来,再替她严严实实系好,捂住那跟纤细灵巧的脊骨。
做完这一切松手的时候,他站在她后面,看着矮他一头的女孩,只觉得自己道貌岸然极了。
毕竟再怎么捂住,不也刻他脑海里了吗?
而她却对他有天然的服从,他不出声,她几乎还这样直愣愣保持着、等待着。
终于,他低声说:“好了。”
仿佛拨动开关,一切重新流动起来。
舒云得到赦免,她面红耳热地转过头来,后退一步:“那个,谢谢……”
梁遇臣看着她脸上的红晕,手落回兜里,小臂上的青筋却不露痕迹地绷了一下,他面色寻常,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依旧并排,走过昏暗的地界,来到光明的廊下。
第22章 积雨云
[“一吻便偷一颗心。”]
-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私人club。
两人坐在后座, 舒云降下一点车窗,香港二月的晚风卷进来,捎带一点冰凉, 却并不刺骨。
这里确实比耀城暖和多了。
梁遇臣的手机震动一下, 他接起来。
林森调笑的声音响起:“怎么还没来?找你的小朋友要找这么久?”
梁遇臣扫眼街道:“快了。”
挂断电话,舒云才从窗外转回脑袋,晚风将她脸蛋吹冷, 她想自己应该已经平复过来了。
“晚上是还有其他人一起吗?”她问。
梁遇臣颔首, “有朋友有同事, 还有一些业内的合作方。”
舒云“啊”了一声,“那我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他扭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很轻,“我们不也是同事吗?”
她呼吸一滞:“这、这不一样……”
“同一单位,一起共事, 哪儿不一样, 嗯?”
他的这个疑问语调的“嗯”音色很沉, 在流水似的灯光下, 如一片羽毛, 丝丝挠挠落在她心上。
舒云没敢抬头,她知道自己太容易溃不成军, 就像刚刚系带子时一样。
好在吃饭的地方很近, 也在中环这一块,车停稳后, 梁遇臣带她去楼上。
五十层的club, 走廊地毯很软,他们被侍应生引进去。
宽敞的大平层, 一边是罩着白餐布的长桌,另一边则是吧台酒柜、麻将桌球,头顶星星点点吊下来的水晶灯,好似灿烂星河。
里面已经来了十几个人,男男女女,觥筹交错。
除了林森还有一些企业老总,估计是他们业内的一个小型私人聚会。
不知是谁喊了句,“梁总来了。”大家纷纷看过来。
梁遇臣随意地与他们握了握手,淡笑:“抱歉来迟了,出门耽搁了会。”
“不迟不迟,梁总来了就好,菜随时都能上。”
“是呀,我们一年到头难得见梁总一面呢。”
大家奉承接话。
有人目光落在他身边的舒云身上,笑着要他介绍。
梁遇臣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舒云,团队里的小朋友,一起带过来了。”
此话一出,不知是哪位老总出言赞叹:“能进梁总团队的都很厉害啊,学历、能力都得是这个——”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舒云惊了一下,她现在的斤两哪受得起这样的称赞,面上羞愧,急忙推辞:“不敢当不敢当,您见笑了,我其实……”
“年轻人总是有无限可能,不像我们已经老咯。”
这话是自谦,不能不往下接一道,梁遇臣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舒云却已全凭本能,下意识接话:“……没有,我们都是花花草草,您该是常青树才对。”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认真又清澈,瞧不出一丝缝迎,更让人觉着是真心流露,更加中肯受用。
那人一愣,笑了:“不愧是梁总的人,双商高啊!”
梁遇臣淡淡一笑看向她,眼里闪过一点别样的光。
随后,他往餐桌那瞧了眼,“那边吃边聊?”
大家自然同意,其中一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走去前面。
梁遇臣却说:“你们先坐,给我留靠窗两个座就好。”
大家目光转向他身边的舒云,也不多问,只笑着点头,纷纷去落座了。
舒云还踟蹰在原地,等人都走远,她那颗小脑袋就跟电量耗尽似的垂落下去。
梁遇臣瞧见她脸红了,忍不住逗她:“就这点出息?”
舒云一下抬头,眼神又羞愧又哀怨:“梁老师,你知不知道心太虚的人说话是会烂舌头的?”
“是么?”他沉吟片刻,“没事,我给你交齐六险二金。”
“……”
舒云内心抓狂,他居然还能冷幽默,她忍不住瞪他一眼。
梁遇臣牵牵嘴角,“好了,吃东西去。”
他走出几步,还不忘扭过头问她:“吃饭能让你这个症状好转吗?”
“……”
舒云盯着他抄兜往前的后脑勺,几乎要两眼冒火,气哼哼地不理他了。
-
吃完饭,一群人又坐去另一边的长沙发上继续聊生意。
林森和几个人在打桌球,梁遇臣领着她坐在这头。
今天来的很多都是香港本地人,多讲粤语或者港普,梁遇臣却没有任何语言障碍,对答轻松准确。
舒云听他在讲华勤今年新增的业务线,主要是咨询板块,她一直知道华勤咨询在行业里属于天花板的存在。
但她实在听不懂,只觉得听他讲话是一种享受。
怎么会有一个人,把万事万物都做得那样周道,没有丝毫可以指摘的弱点。
对面沙发上也坐了几个姑娘,清纯女孩到妩媚精英,各种风格都有。
她们隐隐在谈论海外留学、环球旅行、金融投资、富豪游艇……
一室的灯光,酒色、美色、前途还有生意混在一起,舒云趁梁遇臣不注意,偷偷抿了口酒。
——哪一边、哪一样,都离她的生活太远了。
她很少会这样自卑,毕竟一直信奉:有时间去自怨自艾,为什么不去多背几个单词?
可这样的理念,放在这里似乎也不管用了,毕竟带她来的,不是“单词”,而是梁遇臣。
舒云看向身边男人,他半侧着身子和人讲话,坐姿闲适却又给人以尊重,对面不少女孩倾慕的目光一直游离在他身上。
舒云又灌了口酒,心里一股无名的别扭。
侍应生端上来一些餐后甜点和果盘,见她酒杯空了,又赶紧来给她添酒。
当她准备再次端起酒杯一口闷的时候,梁遇臣转过了头,幽幽看着她。
灯光半洒在他头发上,他面庞离得极近,她几乎都能看见他双眼皮下根根分明的睫毛。
舒云心脏微跳,面不改色:“……我喝的是水。”
梁遇臣默了会儿,“睁眼说瞎话也烂舌头。鼻子还会变长。”
舒云差点呛住,怎么还记得这茬啊。
她咳嗽两声,小脸一扬,拿他的话堵他:“反正你买了六险二金的。”
“……”
男人瞧她一眼,没作声,只转回身去。
舒云眨眨眼,以为是自己话说错了,小心去看,却见他拿了夹子,正从刚刚端上来的四五层的雕花点心盘里在夹点心。
精致的、小巧的、可爱的,总之他看得上眼的,都一通拿下,最后用碟子装着递到她面前。
满满一碟的甜点,摆的整整齐齐,在柔和的灯下显得琳琅满目。
属于他的阴影再次洒下,他拿下巴指指她手里的酒杯:“悠着点儿,要喝也配着点东西吃。这是法国直输的葡萄酒,别喝太多,一会儿醉了。”
梁遇臣的气息就扑在她耳畔,温热的、迷离的,她看见他下颌线下硬朗的脖颈,再下是他系着领带的胸膛。
“无聊就自己活动会儿。”他看着她,“这边结束了带你走。”
她看得有些脸红,视线上移,与他对视,心怦怦直跳:“噢,好的……”
舒云见他终于转过头继续去谈生意,这才松口气,抬手揉揉自己冒热气的脸,抿一口酒,配一块他挑的小点心。
酒精与甜腻一同化在舌尖,很奇异的感觉,宛如嘴里绽开一朵花,蛊惑、诱人。
她挨着他的手臂,微眯着眼,一口接着一口,一杯接着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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