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臣:“有事?”
“哦,人力那边在问,小舒云的辞职信到底怎么搞?你还签不签字?”李宗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签字就只能按照旷工离职解除人事聘用了。她带了一年的独立业务线,也算是一个部门领导,需要你审批的。你要不批,她后面的离职补偿可就拿不到了。加起来小几万呢。”
梁遇臣气息沉默,良久不动。
安静的空气里,他终于拿起手边的牛皮纸袋,拿出那张看一眼都觉得刺痛的辞职信——
【本人舒云,入职华勤三年有余,工作不力,导致业务线无法通过董事会投票决议,辜负梁总一路提携与信任,浪费华勤平台与资源,今引咎辞职,请求批准。至此,愿华勤步步高升。舒云敬上。】
步步高升……
梁遇臣看着,一时怔神。
只想起那天他给她穿鞋,她钻入自己怀里,抱着他腰娇俏的喊:“梁遇臣你也步步高升!”
李宗然看他失神的模样,轻声开口:“其实批了也好。遇臣,不是我戳你心窝子啊,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梁遇臣幽幽:“知道戳心窝子还说?”
“……”李宗然扯扯嘴角,“这不是怕你想不开么。”
说完,又补充一句挽回:“你要舍不得,我去帮你说说情?就算说不了,也能介绍个工作把人留在耀城吧?”
梁遇臣:“你少去干涉人家。”
李宗然耸耸肩,不说话了。
梁遇臣从笔筒里拿出钢笔,停顿数秒,在右下角签下了名字。
他签过无数个“梁遇臣”,但这回每一笔都难以控制,仿佛一点一画都割在自己心上。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李宗然看他签完字,又指指他办公室角落的一个纸箱:“对了,那是你的包裹。同城寄过来的。不知道谁送的,可能合作方的礼物?你一会儿拆一下,看我们是不是需要回礼。”
梁遇臣点点头,没多想。
可等李宗然离开后,他恍然回神,拿了美工刀过去拆纸箱。
胶带尖锐划开,里面熟悉的logo映入眼帘。灯光一照,金属折射的光线清亮闪烁。
梁遇臣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良久未动。
果然,都是他从前给她买的包包首饰。
他半蹲在纸箱前,看着看着,往常绷直的脊背也缓缓塌了些。
他不知是不是笑了声。
他的满满还真是洒脱,连分手都干干净净,不带一丝地走。
她就真的再也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蹲得有些久。
梁遇臣站起身,腿脚发麻。
他看着窗外暗蓝色的夜幕与灰色的流动的浮云。
他望着那朵云靠近月亮,蒙住月亮,最后又离开月亮,在夜色里看不见了。
梁遇臣低下头,吸了口气,终于实实在在感受到,她十分的真心,自己确实辜负得一分也不剩了。
第60章 冬表树
[向她缄默的每时每刻, 我也同样地煎熬与痛苦。]
-
后面一两个月舒云都住在深圳。
每天也没什么事,放松心情为主,时不时去廖伯伯和母亲开的公司逛一逛, 给他们帮帮忙。
那是一个规模不算大的外贸公司, 但几年经营下来,已经有稳定的国外客源,利润也逐年增长。
下午四点则跟着保姆车去国际小学接帆帆。
她带着弟弟, 要么在外面餐厅吃饭, 要么拎着他回家按头写作业。
倒是有不少客户公司的hr给她打电话, 都是之前合作过且对她颇有好感的客户,诚挚邀请她能跳槽过来,薪资待遇都好商量。
舒云一时没拿定主意。
她喜欢自由多元、项目管理制的公司。
可一般这种结构, 只有顶尖事务所,华勤、德威等等可以做到。
舒云也没有很着急,先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日晚上, 廖伯伯出差了, 母亲在客厅看电视。
饭后, 弟弟喊她作业报听写。舒云合上电脑过去。
现在帆帆不会像以前一样哭鼻子, 他对这个姐姐更多是好奇,尤其喜欢在她给他报听写、讲奥数题的时候悄悄抬头看她。
舒云接过他的语文书, 坐在他台灯边念词语。
忽地, 手机跳出推送文章,是有关华勤的。
她随意扫几眼。
这几日, 华勤亚太的热度居高不下, 围绕绿色金融、可持续发展等展开,紧扣国家发展方针, 整个社会似乎都在同频震动。
同时推上风口的,还有ESG。
华勤已率先将ESG设立为正式的独立板块,会与汇通的绿色金融项目一起,成为后面五年,华勤集团的主打热点。
还会有更多的分支例如碳中和、可持续供应链等等并入ESG与绿色金融里,且开始面向校园与社会招聘人才。
一个完整的、新兴的市场与蓝图正在缓缓展开。
舒云垂下目光。
原来这就是他精心筹谋的布局吗?
拇指触碰,本想划走,却无意间点开下面一个现场视频。
画面框放大,应该是发布会,熟悉的身姿出现在水蓝色的背景里。
梁遇臣从后台昏暗的地方走到光明的灯下,讲台前簇拥着话筒,他成熟俊朗的面容逐渐清晰,还没来得及说话,舒云连忙退了出来。
她望着被自己掐灭的手机,明明都过去两个多月了,她还是不能脱敏成功。
看见和他相关的事,心里依旧刺痛,仿佛那天的挣扎还在眼前。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失魂落魄,可能不会吧。
他一直是重利轻别离的人,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又怎么会再想起自己的那捧真心?
她和他的这条路已经走到岔路口。
以后,分道扬镳,她也不太有机会接触他的圈层,很难再和他产生交集了。
廖一帆看她倏尔安静,朝她挥挥手:“姐,该报下一个词语了。”
舒云醒神,对上帆帆疑惑的眼睛,她赶紧报出下一个听写。
廖一帆规规矩矩在田字格里写下词语,忍不住问她:“姐,你也在看你老公吗?”
舒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惊愕抬头:“什么?”
“好像女生都会把手机上的人喊老公?我的同桌柳柳就是。她有好多个老公。”帆帆很是苦恼,“明明我每天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久,她却把别人喊老公……”
舒云松口气,跟他解释:“这个不一样的。可能‘老公’只是个客观的称谓呀?”
“那她为什么不喊我老公?”
舒云想把他拉回来:“可能因为你们是同学?”
帆帆瘪嘴,感觉要哭了:“可她喊我屎蛋。”
舒云:“那你喊她?”
“我喊她黑狗。”
“……”
舒云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代了,现在小学生已经进化成这样了吗?
沉默间,房间门轻敲了两下,杨代梅推门进来,端着两杯牛奶。
“妈。”
舒云放下书,廖一帆也放下笔。
“听写还没报完呀?喝点牛奶吧?”杨代梅笑着把玻璃杯递给两人。
“马上报完了。”舒云看还只剩几个词,赶紧给帆
帆报完。
杨代梅站在舒云椅子后面,看着灯下模样干净的女儿,不由摸了摸她头。
“嗯?”舒云回头。
杨代梅笑着摇摇头。
报完听写,帆帆则继续写作业。
深圳潮热,五月已经需要全天开空调了。
舒云随杨代梅出去,阖上房门,下意识说:“帆帆现在好像没有从前那么爱哭了?”
“改了两三年才改掉那些坏毛病。”杨代梅叹口气说,“若他再像从前那样一不顺意就又哭又闹的,那才真是害了他。”
舒云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她现在和母亲还有这个家的关系缓和不少,但偶尔独处还是会不太习惯。
刚进房间,杨代梅却拿了张薄薄的卡片一样的东西跟着她过来了。
“妈?”舒云意外,“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和你聊聊天。”杨代梅笑说。
母女两人走去房间自带的露天阳台上。
别墅二层,往下看见幽幽林间小道,往上则看见云儿里一汪满月。
杨代梅把手里的银行卡塞给她:“满满,这个是留给你的。”
舒云蹙眉,下意识推辞:“妈,我都工作了,这三年积蓄也有不少的,您不用再给我钱。”
“不是额外给的。是一早就给你攒好的。”杨代梅正色几分。
夜色的婆娑弱化了她脸上岁月的皱纹,母亲的声线飘散在湿热的晚风里,有些缥缈:“妈妈知道以前抛下你来深圳,你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怪我的。怪我在你爸去世后把你一个人扔在婶婶家,怪我在你和你廖伯伯之间没有选择你。”
舒云心头一颤。
杨代梅点头,捏一捏她肩:“妈妈都知道。”
“当时家里房子卖了给你爸治病,人还是没留住,我只好离开洛城谋求出路……”
但小城市哪能快速赚钱呢,只有去到大城市,拿命搏一次翻身的机会,杨代梅说,“我带的钱就够生活十天,进电子厂流水线慢慢打工,一点一点地活下去。”
“后来,是因为误打误撞捡到了你廖伯伯很重要的一个公文包,他为了感谢我,给我介绍了更好的工作、更好的机会,很多都是他帮忙打点的。”
杨代梅眉毛皱起来,有些痛苦,但又无可奈何,“我只有先借助他的力量迅速强大,才能在以后任何时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你、帮助你。”
舒云看着楼下的路灯,睫毛扑簌着。
“我那时,把他投给我做生意的钱悄悄分了一半给你婶婶。他当然生气。他平常那么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和我发了好大的火。我都要吓死了。”杨代梅抚着心口,似乎还在后怕。
“所以你第一次来深圳,他说要赶你出去,也是气话。”母亲摇摇头,又笑了,“后来呢,他还是愿意帮我。等我手里的小公司慢慢做起来,现在我再给你多少钱,给你买任何东西,他都没管过了。”
舒云吸吸鼻子,不知为何,她有点儿想哭。
其实在父亲舒邵波去世前她几乎没吃过什么苦,父亲是重点中学特级教师,和蔼睿智、学生喜爱,母亲也吃苦耐劳、温柔可亲。她在初二那年之前,一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在蜜罐里泡着长大的一朵云。
后来家庭变故,舒邵波因为过度劳累癌症去世,家里积蓄也全部耗空。杨代梅这才将她放在婶婶家,独自奔赴大城市,寻找出路。
杨代梅再次将手里的卡塞进舒云手里:“妈妈在这张卡里给你存了点钱,应该够你在深圳或者在耀城付个首付,这个也是你廖伯伯同意了的。”
舒云听着,她擦擦眼角,有些后悔自己大学时,不愿和母亲多联系,毕竟那时候在婶婶家寄人篱下的痛苦与身不由己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有点想哭:“妈,你这些年肯定也过得很辛苦。是不是?”
“再辛苦也过去了。”杨代梅笑,“我和你廖伯伯都合计好了,等你以后结婚了,我们再出一笔,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
舒云摇摇头,她眼泪又啪嗒掉下来:“……那如果结不了婚呢?”
“那也给你。我知道你们这一代人都不婚不育的。”
杨代梅给她擦掉眼泪,把纤瘦的女儿搂进怀里,“反正呢,我们满满只需要有健康的身体、有爱你的人,再有一个喜欢的工作,就可以了。结不结婚呢,不重要,天天开心就好。”
舒云埋着脸点点头。
杨代梅把人又拉起来看了看,揉揉她的脸:“你小时候多活泼,笑起来像云朵一样,爱笑爱闹,爱别扭爱生气,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她心疼地说,“现在,都不大爱笑了,妈妈希望你能遇见一个能全心全意向着你、保护你、让你尽情释放的人。”
说到这里,舒云想起梁遇臣,她更加伤心,“可他没有选择我。”她说,“我只是他的排除项而已。”
杨代梅无意提起女儿的伤心事,她来深圳这段时间的状态都看在眼里。
起先失魂落魄的,休息半个月后才慢慢鲜活起来,一直到现在才好了不少。
杨代梅又生气又好奇,能把自己女儿伤成这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问吗?”
“他是一个……”舒云擦擦眼睛,却汇聚不了词语。
按理说,梁遇臣该是完美无缺,由表及里无可挑剔,她被吸引着,却又被伤害着。
舒云摇了摇头,肩塌下去:“我说不出来。”
杨代梅哄她:“那就不说了。反正你现在也辞职了,后面想继续工作、读书都可以。香港离这边也近,申请个一年制的硕士去念念书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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