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她抱着牌子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休息,江暖拧开一瓶橙汁递给她,说:“你真的很好骗哎?”
瓶口刚递到嘴边,沈蓉忽地瞪大着眼,激动的手里的果汁差点洒出来,问:“你的意思是李博安说我漂亮是假话?”
江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摇头:“听说去年举牌子的是班花……”
沈蓉“哦”了一声,问:“她不高兴了?”
说完,她继续喝果汁,喝完拧上盖子,歪头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就让她不高兴吧。”
初一那年,入校第一天的班会上,叶昕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分享自己过去的荣耀,钢琴芭蕾古筝国画,无一不会,甚至在市里省里得奖无数。
旁边桌有人凑过来问:“她是你们实小的吗?”
沈蓉的手藏在桌肚里,正在转一个魔方,凌玿说她要是能在放学前转好,就带她去吃冰激凌。
她抬头匆匆看了一眼,敷衍道:“好像是吧。”
“她真厉害,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呢。”那位同学羡慕完,又转头不耻下问:“那你会什么呀?”
这班会结束就放学了,沈蓉那会心里可焦急了,随口说道:“我会玩泥巴。”
回答的声音里夹杂着不耐,音量就不自觉地稍稍抬高了,又恰好是叶昕说话顿住的间隙,这句话全班都听到了。
瞬间引来一阵哄笑,众人笑是以为一句玩笑话,可听在叶昕耳里,却认为是轻蔑。
她站在台上,咬着牙根,将攥紧的拳头藏在了身后。
沈蓉也被应玥送去少年宫学过舞蹈,恰好和叶昕分在一个组,几年下来但凡教过她的老师都一致认为她极有天赋,让应玥好好栽培。
可沈蓉压根不喜欢跳舞,不喜欢每天在家练习压腿和下腰,她是脱缰的小野马,更爱跟在凌玿身后撒欢。
六年级那年,少年宫要组一支舞蹈队,代表本市参加省里的文艺会演。
叶昕入选并担纲领舞,一整日她抬着小下巴,眼角眉梢都是小得意,最后整支队伍组完都没见到沈蓉,叶昕以为她只是落选了。
后来,她无意间在后台听到老师们的谈话,才得知,她能担纲领舞是因为沈蓉退出才轮到她的。
那语气里满是对失去沈蓉这棵好苗子的惋惜,和对她出任领舞的将就之举的无奈。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自尊心比天大,那些对话深刻地印在了脑海,从此对叶昕来说,“沈蓉”两个字的近义词就是,讨厌和屈辱。
沈蓉并不知这些前事,但对于莫名的敌意,感知能力极强。
既然对方明摆着不喜欢她,那就礼尚往来。
也不喜欢对方好了。
天色尚早,操场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在为下月的比赛练习,或跑步,或跳高,还有扔铅球的。
她举着引导牌在跑道内练习着走,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有点傻。
刚想完这茬,就有人替她说出来了,声音里还夹杂着并不友好的笑意:“傻不傻啊?”
沈蓉内心附和,哎,是挺傻的。
可一转头,看见邱闻的脸,怒就从胆边生了。
就因为他,抄了一晚上的家训,手腕到现在还酸着呢。
邱闻穿了件棒球衫,懒散靠在单杠的柱子前,沈蓉抱着牌子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气鼓鼓道:“都是你……”
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被邱闻怼了回来:“呵,那酒是我喂你喝下去的?”
沈蓉:“……”
也是,是她自己捧着碗,开心地喝完的。
沈蓉耸了耸鼻子,瞪了他一眼,抱着牌子跑了。
走了几步,她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又折回去踹了他一脚,这回转身高兴的跑了。
没走几步,凌玿拎了她的书包找过来了,见她手里的东西,蹙了蹙眉头,顺手接了过来。
凌玿单手拿着,掂了掂,问:“不重?”
重啊,可谁让她被赞美冲昏了头脑呢。
凌玿又问:“你们班没别人了?”
沈蓉耸了耸肩:“别人没我漂亮。”
凌玿:“哦……”
一个字,还拖长了音调,后面再跟了句:“你们班班花不是叶昕吗?”
沈蓉瞬间就炸毛了,叶昕班花的封号叫了一学年,她从来没在意过。
可现在,从凌玿嘴里说出来,她心里瞬间酸酸涩涩的。
沈蓉抢过他手里的引导牌,往草地上用力一掷,木柄没入土壤,她问:“你认识她?”
凌玿:“见过。”
沈蓉忽然想到了那天,在自习室门口,两人面对面站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心里莫名又翻腾了起来,干脆直接问:“你觉得她比我好看?”
凌玿想了想,一本正经答:“不能比。”
哈?!
不能比?
谁不能和谁比?
沈蓉突然觉得有根针,在扎自己的心脏,吸口气缓了缓,转过头,恰好看到邱闻还靠在单杠前。
邱闻单手转着手机,脸上的神情在看戏呢,沈蓉突然大步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
沈蓉:“之前,那个给我送情书的王威,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其实这话,她也知道问错对象了,但不管,那一刻她就是要力证自己的美貌。
邱闻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去年开学那天,你是不是穿了一件印满猴子的衣服?”
沈蓉一愣,随后努力回忆了下,好像是吧?
那件T恤是买球鞋的赠品,前后有两只印花的嘻哈猴。
那天早上,她打翻了牛奶在身上,匆忙之间从衣橱里随便拿了一件换上的。
邱闻:“猴子是小胖命中的吉祥物,可能爱屋及乌吧。”
沈蓉:“……”
凌玿看了一眼邱闻,眸光微闪。
而沈蓉气得转身就走,还气呼呼地朝他们两扔下一句:“你们两个瞎子。”
沈蓉一边走,一边越想越气,全然忘了她上场的道具,还孤零零地立在操场的草坪上。
而她的书包,还在凌玿手里。
沈蓉一路快步走回车棚,找到自己的单车刚要骑走,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江暖发来的。
“大新闻呀,上次你替凌玿收的那封情书,原来是班花写的!!!”
沈蓉看着手机,那一段话,挤满了整个屏幕,她觉得自己胸腔里藏了一只气球,突然有一只手将它捏碎了,瞬间“嘭”的一声,震得五脏俱裂。
可那时候的她,十五六岁的年纪,情窦初开,青涩懵懂。
连这个青梅竹马的小伙伴,长成了人人追逐的校草都不愿承认,又哪里肯直视心底那些潜滋暗长的爱意。
沈蓉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将那些莫名的心绪给压下去。
她跨上车,蹬了好几下,人就出了校门。
她骑得飞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因为喘气,张着嘴,风又从喉间灌进了身体,她咽了咽口水,喉间干涩,心间微凉。
突然,车子咯噔一下,人往前一冲,险些就摔了下来。
她下车站定,才发现是车链子掉了。
沈蓉拧着眉,总有种乌云,在她头顶盘旋的错觉。
她站在路边,对着已经瘫痪的车,托着下巴足足看了一分钟,又蹲下身研究了一会,完全无从下手。
就在她想要不要干脆推回去的时候,沈蓉听到了刹车的声音。
沈蓉转过头,
就见凌玿从自行车上下来,将车停在一旁,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凌玿抓着车轮左右看了下,正要伸手去摆弄那根链条时,突然顿住,转过头看她,问:“你刚跑什么呢?”
沈蓉原本正盯着他的手,突然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才撇了撇嘴说:“没跑。”
凌玿:“没跑你车链子能掉?”
沈蓉高声反驳:“这是车的质量问题!”
说完正想补一句,你到底会不会修啊?就见他又转头继续研究了。
沈蓉蹲着,双手抱膝,下巴磕在膝盖上,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在轮胎的钢圈之间穿梭,突然偏了偏头,说:“喂!”
凌玿专心对付车链子,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又说:“喂叫谁呢?”
沈蓉笑了下:“那你应什么?”
凌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沈蓉又立刻凶凶地瞪回去。
又过了半晌,沈蓉用蹲着的双脚,小步小步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随即,她清了清喉咙,歪着脑袋问:“你真觉得我没叶昕好看啊?”
问完,就见凌玿转头看过来,她又立刻露出凶凶地的表情,一脸“你要再敢说不能比之类的话你就死定了”的神情。
凌玿看着她,没答话,只是突然倾身过来,他的左手绕过她肩,这个姿势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他的衣领蹭到了她的额头,痒痒的,突然她看到后轮转了起来。
哦,车修好了。
“那你觉得我帅吗?”他问。
声音出现在她的上方,沈蓉猛地抬头,那么巧,眼睛对眼睛,鼻尖对鼻尖。
嘴唇,似乎就差那么一点就能碰到。
那个瞬间鼻息缠绕,迷乱心跳,她甚至能听到怦怦怦的声音,那么肆无忌惮,似乎要蹦出她的胸膛。
突然身后传来尖锐的喇叭声,似乎是熊孩子乱穿马路,司机鸣笛警示提醒。
沈蓉猛地回神,立刻偏过头,一脸嫌弃的表情,答:“丑死了。”
那双黑乎乎的手,作势要去摸她的脸,沈蓉吓得将他一推,力的相互作用,两个人都重心不稳往后一倒,跌坐在了地上。
沈蓉爬得快,又趁他还没站起来,抢了修好的自行车就跑,朝家的方向骑得飞起来。
她觉得,她需要一颗保心丸。
第二日是周六,沈蓉打着哈欠下楼时,瞥见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彼时,她睡眼惺忪的,没仔细看,以为是凌玿,招呼都懒得打,径直走向厨房倒水。
那人听到动静,站起身,看向厨房,打招呼道:“蓉蓉好。”
沈蓉一口水刚咽下,差点呛到,转过身,才惊道:“叙诚哥?”
叙诚刚想说好久不见,就见穿着粉色兔子睡衣的小姑娘,咚咚咚地蹦着跑路了,一口气跑上楼窜进了自己房间。
沈蓉靠着门背深呼吸了两下,听到楼下沈聿和叙诚的说话声,终于想起自己跑上来是要换衣服。
再次走出房门时,沈聿恰好上楼拿护腕,沈蓉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轻声问:“好看吗?”
沈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评价:“衣服换了,脸又没换。”
沈蓉:“……”
沈蓉从小觉得,她哥这样的脾性,要么他出生时被抱错了,要么她是捡来的。
总之,两人之间完全是塑料兄妹情。
还是叙诚上道,见她下来,笑着问:“我们要去打球,蓉蓉去吗?”
沈蓉这才注意到,叙诚是一身运动装,九岁时初见的那个小哥哥,现已是明朗少年。
叙诚站在落地窗边,初秋的阳光笼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柔光,温润如玉,而他正对着她温柔笑。
她自然说好。
球场就在小区附近,三人走过去很快就到,两人边打球边聊。
沈蓉在一旁看了会,便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水,回来时,恰好听到自己学校的名字。
沈蓉惊呼道:“叙诚哥,你要转学过来吗?”
一个三分球入篮,叙诚转身,点头道:“嗯,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
沈蓉递给他一瓶水,俏皮道:“学长好。”
叙诚接过,拧开,又递还给她:“和你哥在一个班。”
沈蓉将那瓶开好的水拽在手里,找了一瓶新的递给他,问道:“那我以后学习上遇到困难,可以来请教你吗?”
“当然可以。”
沈聿走过来,拍了拍叙诚的肩,给了他一个“你惨了”的眼神,道:“这位,学习困难户。”
沈蓉闻言,拍掉了沈聿伸进塑料袋里拿水的手,抱着她的水,生气地转身走了。
叙诚确实挺惨,因为入校第一周,就有人找他约架,地点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里。
沈蓉听说后,赶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
叙诚身上的白T沾满了血迹,沈蓉瞬间慌了神,拉着叙诚就往公园外走,带着哭腔边走边问,你哪里受伤了啊?
严不严重?
声音那么近,都飘进了还站在原地,全身都疼得的凌玿耳朵里。
沈蓉问完还回头瞪了他一眼,凌玿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嘴角一抽,更疼了。
叙诚一路安慰她说没事,沈蓉哪里肯信,衣服上都沾了那么多血。
沈蓉也不听解释,学校医务室是不能去的,打架会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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