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萌转头看向许柚,下了狠心般把字一个一个吐出来,“宋祈年他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
“不是你。”
近乎残忍的一句话,像是生生地剖开许柚的心脏,抽出里面那根只要听到宋祈年三个字就会跳动的血管,扯断,揉碎,让她下意识想要屏蔽都做不到,就这么疼而清醒地听着吴萌说——
“柚子,虽然咋俩才认识半个学期,但我是真心把你当好朋友的。要是别人就算了,我也不想掺和进去,但你人很好,对我也好,我不想骗你。”
吴萌到嘴边的话倏然停住。
因为许柚突然红了眼眶。
认识的这几个月来,她见过许柚因为化学老师训斥而尴尬的脸色,见过她因为屡屡完不成作业被老师训话的狼狈,还见过她因为生理期痛经而煞白的唇。
可她没有见过许柚泛红的眼尾。
这是许柚第一次在吴萌面前,毫无征兆地红了眼。更荒唐的是,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然后呢?”女孩儿忽然变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吴萌却有些退缩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那天撞见的一幕,更不知道怎么去表述才会让许柚少难过一点。
她张嘴闭起,慢吞吞地说出一个谁都不知道、偏偏她撞见了的事情,“邹北和王书浩他们不是老说宋祈年给林笙披衣服什么的,就开学台风雨那几天,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许柚声音很轻。
吴萌嘴巴突然变得很干,喉咙也干,艰涩地说出那天的事,“其实是真的。台风雨那天我骑小电驴接我姐,刚好看见他们了,宋祈年当时给林笙撑伞,给她披衣服,样子可担心着急了。”
台风雨。
披衣服。
“轰”地一声,许柚耳畔一震,眼前景象变得恍惚,心脏骤然一疼。
某个瞬间,她好像感觉到扎进心里最深的那一根刺,被人轻飘飘地拔了出来,扯的血肉模糊。
原来那天他突然爽约,说有私事,把她一个人丢在狂风骤雨的台风雨天里,是因为林笙。
原来是这样。
那天的事吴萌本来也忘了,后来开学后听他们时不时拿出来说两嘴,才记了起来。但她没说。
每次别人八卦的时候,她就装作不知道,跟着捕风捉影地八卦。
因为她总觉得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不管宋祈年和林笙关系到哪一步了,都不应该由她这个路人甲给爆出来。
可能人总是自私的吧,面临选择的时候,还是会选择站在自己关系好的一边。
所以她今天跟许柚说了,不想让她再这么傻乎乎地对一个根本不喜欢她的人掏心窝子,不值得。
一个男生,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女生这么紧张,这么保护,难道还不算是男女朋友的喜欢?
吴萌看着许柚通红的眼,抿唇,“柚子,宋祈年跟林笙关系真的很不一般,那些动作他做起来,太熟练了。”
好像这么做过好多回。
许柚在心里替她说出了下半句。
她眨了下眼,眼睫触碰到下眼睑的那刻,有一抹淡淡的痒。
她忽然想起自己去宋祈年家的那天。
那日,他倒在她身上,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如烙铁。他浑浑噩噩地把下巴搁在她肩膀,同样滚烫的唇和呼吸,从她的脸颊擦过,然后弥留在她的耳畔。
那瞬间,许柚感受到宋祈年的长睫扑闪在她耳尖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很痒。
可为什么现在却越想越难受,胸腔好像破了个口子,肆虐的狂风从中穿过,猛烈嘶吼着:听清楚了吗?
许柚,你听清楚了吗?
宋祈年不喜欢你。
他喜欢林笙,不喜欢你。
你碰他一下,他就将你远远拂开,冷淡地告诉你“不要越界”。这样一个骄矜难驯,冷淡疏远的少年,竟然有一天,也会为了一个女孩儿弯下腰,低下头,温柔耐心地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慢慢踱步送她回家。
那个女孩儿,叫林笙。
不、叫、许、柚。
第28章 日记第822页
晚上, 淮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许柚坐在回家的车里,看着车身越过市中心的霓虹街道, 慢慢开进别墅区。
降下车窗,外面的风夹着小雨吹了进来, 打湿了她半边肩膀。窗外冬雨的凉气簌簌袭进来, 卷走了车内的恒温, 冷风也吹得她眼尾微微发红。
“小柚, 怎么把车窗打开了啊?这淮城天气怪得很,白天热,晚上的冬雨又凉,别冻着了。”司机李叔忙关心道。
许柚侧眸,余光凝视着雨幕中的淮城, 半晌道:“没事, 随便看看。”
到了家后,张妈已经睡了。
这两年她年纪越大,身体越不行, 许宴不让她熬夜等着。
许柚今晚很累, 骨头缝里都疲倦的那种累, 呼吸的时候重一点心脏都扯着疼。
她抬脚往旋转梯走, 却在路过书房时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和烟味,重的她忍不住怀疑许宴这是要把自己喝死,还是要抽烟抽死。
可许柚不想管了。
她只想一个人闷在被子里,什么也不想。
书房里却突然传来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噼里啪啦响, 紧接着, 是许宴近乎失态的吼声:“周书也!你他妈就养不熟是吧?”
许柚吓得猛地定在门口。
等了许久,直到里面寂静到诡异, 她才敲了敲房门,“哥?”
里面静默了会儿。
“进来。”
许柚打开门,朝里走了一步。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落地小灯,昏暗的灯光使得整个房间里朦胧模糊,只能依稀看见许宴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见她进来了,便长腿一蹬,椅子带着人转了个身,背对着许柚。
“刚吓到你了?”他问。
声音有些宿醉后的干哑,不知道是喝酒抽烟难受的,还是因为哭了。
许宴大抵为什么哭,许柚多少猜出来点儿。
但她也没安慰。
她很早以前就劝过他:你那么不在乎女孩子的感情,自以为是的理智冷静、冷眼旁观的抽离,其实都是对别人的伤害。迟早有一天,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肯定会遭报应的,天道有轮回。
现在报应来了。
许柚觉得她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看着颓丧落寞的哥哥,她心里竟然毫无波澜。
反而从许宴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像着了魔一般,心里某个阴暗角落的藤蔓忽然破土而出,她甚至卑劣地暗想:是不是每个自以为凉薄清醒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因为另一个人遭到这样失控崩溃的报应?
那宋祈年会有报应吗?
有朝一日,他也会因为一个爱而不得的女孩儿而低头,服软,失控,卑微吗?
大抵是不会了。
他跟林笙看起来挺两情相悦的。
这晚兄妹俩没聊什么,就这么互相沉默着,良久以后许宴才突然问了一句,“真的不想转去京北吗?”
如果是以前,许柚一定毫不犹豫说不转。
可这晚,她却莫名迟疑了。
就在她迟疑的几秒间,许宴酒醉不清醒的脑子不足以支撑他去揣测妹妹的想法,更何况她一直以来都态度坚决地说不想转学。是以,他也以为许柚还是坚持不转学,但可能因为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才没有说出口。
“没事,”许宴倦道,“随便问问,去睡吧,别熬夜。”
许柚低低地“嗯”了一声,轻轻帮他把书房的门带上。
门缝合紧的那刻,里面传出一句话。
“小柚,你比哥哥勇敢。”
……
睡前,许柚写完日记后,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耳畔还弥留着刚刚许宴那句话。
小柚,你比哥哥勇敢。
可她看着记事本上的那行字,眼前却慢慢升起雾气。
日记第822页。
宋祈年,我不敢再勇敢下去了。
_
翌日是周五,因为下周就是A9联盟,特大型的省级联考,一中极其重视,特允周五可以不上晚自习,下午第八节 课打铃后就放学。
考试临近,倒也没多少学生开心得起来,三班尤为明显,一个两个老僧入定似的在座位上刷题。
第七节 课是英语老师陈立生的课,氛围还算轻松,他见许柚在走廊上透气,还跟她说了会儿话。
叫她放宽心,说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各科都进步了很多,只要正常发挥,考个班里前三十、学校前五百不是难事。
许柚点点头,说谢谢老师。
可心里又不免想,还是跟许宴要求的相差甚远。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她要是真的在A9联盟里考进了全班前十五、全校前二百的成绩,那才叫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陈立生欣慰地离开,他一走,吴萌就眼巴巴地趴在窗户沿上盯着许柚,还在为昨天跟她说了那事内疚难过。
许柚弯了下唇,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
“那你不开心跟我说,”吴萌想了想,“实在气不过,我帮你找人揍宋狗。”
许柚没应,垂下眸去了走廊尽头。
昨夜雨至,今日还没放晴,灰蒙蒙的天压抑极了。
她远望着楼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淮城在余热的天气里竟然悄悄开始降温变冷了。明明往年都没有那么快的,以前这个时候,淮城还是夏天。
今年的秋冬,来的那么早吗?
今年可真是奇怪的一年。
很多东西都变了。
天气变了,气温变了,人也变了。
还有什么东西没变呢?
许柚想,大概是她一如既往没什么进步的化学成绩吧。
她看着对面的文科教学楼,女生居多,一个个穿着校服裙,可能怕冷外面加了件外套。过膝的长筒袜包裹着纤直的长腿,跑起来时迎着风,少女的鬓角碎发后撩,青春洋溢,夺目漂亮。
还有几对手拉手结伴上厕所的,女孩子总有这个小癖好,喜欢跟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去上厕所。走路姿势轻盈灵动,脸上的笑,叫人看着舍不得挪开眼。
这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曾几何时,许柚也是这样,爱嬉皮笑脸没个正经,还喜欢跟同桌说些老掉牙的破笑话,跟前后桌赌老师上课会不会挠屁股,谁输了谁这个星期改Q签名,然后欠嗖嗖地说大话,“谁不改,我下次就不让谁抄我作业了,嘿嘿。”
“许柚,你就是个吹牛怪,全世界的牛都让你吹上天了。”
“我哪有吹牛了!我才不吹牛。”十五岁的少女调皮地吐舌,然后自恋地拿出小镜子照个不停,同桌看不下去了,笑着挠她痒痒。
许柚抬脚就跑,仲夏的风拂过她的鼻,还有淮城这座海边城市独有的淡淡咸湿海味。
远处的海港公路,街灯通明,航海船只络绎不绝,船只发动时响起的“嘟”声,巨大而礴啸,惊起一众盘旋的海鸥,飞鸟经过,留下经久不息的长鸣。
那时候她觉得,淮城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浪漫的一座城市。
嘟——
海港的游轮又开始航行了,飞鸟远去。
许柚站在七楼,目光透过一中的教学楼,远远落在远处的海港大桥。许久,她才收回视线,而后拿出口袋里快要捂得发烫的手机,缓慢而坚定地发了一条消息。
「宋祈年,周末把你的猫接回去吧。」
_
一晃眼到了周末。
张妈原本是下两周再回去,结果临时决定周五走,但她后来又拖到了周日。
许柚听她哥说,因为张妈老家的弟媳妇又作祟,拿了钱不干事,放任着张妈重病在床的丈夫和脑瘫的儿子不管,一天三餐都是自己吃了就嘴一抹,拍拍屁股走人,成天出去跟村子里的大娘们打牌。
张妈丈夫实在没办法,打了电话过来,让她周五就回老家,大不了这个月工资不要了!
那时候张妈在厨房给许柚做兔子馒头,电话外放着,一听这话张妈气得差点吵起来:“你个鬼老头人老了心也瞎了?这话要是让俩孩子听到了多寒心!俩孩子跟你们王家村无亲无故的,因为我个老婆子,又是给村里修公路,又是给村里建小学,还给你这么个老头子弄了一个家里的病房住着,儿子脑瘫看的那些康复书、玩的那些玩具哪一个不是俩孩子仔细着挑的送的?还不够好?还不够仁心?我不回去是因为那点工资吗啊你个死老头,摸七摸八的瞎讲,你没有心啊你!”
快二十年了,说句难听的话,就是养个猫啊狗啊,也都相处点情分出来。
更何况,许家人从未苛待过她。
她这一走,以后就难回来了。
在许家当保姆将近二十年,许宴和许柚都是她带大的,年纪上虽然隔着几十岁,称呼上也是张妈长张妈短,但都是当着自家孙子孙女一样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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