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羡这话说得怨气颇重——他心爱的女子,被陛下一眼看中,乃至进宫去了,他却还困在陛下布置的考试里头,屡次不过。
再有,连带他祖母,方羡看着就恨不能叫方盖那厮替了他!
另外几人彼此交换过眼色,才道:“不都是早晚的事嘛,你才是长房嫡孙,这血脉正统,混淆不得。话说,方兄你——在家读书真是劳心费力,当心这样下去,不小心熬坏了身子。回头我叫人包些补气滋养的药材,你带回去每天熬一剂。”
可就冲他们挤眉弄眼笑起来的模样,显然又别有意味。
不是他们瞧不起人,方羡确实很有些偏才,他手下丹青中的飞天神女倒是一个个云鬟雾鬓、仙骨珊珊,但考科举可不是一日之功,如他这般临时抱佛脚,估计也学不出什么名堂。
而说起神女,方羡又不由想起心中珍藏的神女:唉,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可叹可叹啊。
他神色泱泱地出了门,打算去去酒气——
这厢,李雎也不记得自己上次亲眼看见方羡是什么时候了,这回打个照面,才发现此人还真是清减了不少。所幸后者毕竟是这京中数得着的风流公子哥,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又是方蕴兰那样的大美人,如今方羡眼底晕着层淡淡清影,眼皮微垂,颇为憔悴——兴许叫他相好的瞧见,还能品出些黯然神伤的心疼来。
李雎先是讶然,继而微微咬牙,然后才是头疼,恨不能来个眼不见心为净。
“啊,”他主动上前揽过人,一副惊喜的表情,“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对吧,方大公子?”
李雎心里缓缓冷笑一声:我都不给面子,当着陛下贵妃的面喊你世子,姓方的你心里要有点数!
容凛原先在侧头耐心听爱妃叽叽喳喳,没注意到斜方来人,见此情状,也只是略一抬眼,朝方羡微微一笑,做足了孤此番乃微服不意引人注目的姿态。
陈淼怔了一下,转眼却是比容凛姿态还大方,说不好是无视还是避嫌。
方羡先是失落,继而心头大痛。
李雎死死地抓住前者的手,硬生生将其脸面扭过半个圈,面上却做出了万分诚恳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和姓方的这么亲近地拉关系扯话题,拽住此人到一旁,直讲到陛下和娘娘走进包间人影再也看不见。
等保护的人一离开,和方羡的对话立马不香了,李雎又瞬间恢复了他身为千牛卫中郎将对纨绔子弟的高傲姿态,态度冷淡了下来。
酒还没醒的方羡都愣了。
李雎拍拍眼神莫名透出佩服的卓元斌肩膀:“走吧,咱们去隔壁。”
另一边,陈淼坐下之后,瞧着都还是高兴的,她热热闹闹地邀陛下坐到窗边,然后看远方山林染雪,邺水茫茫。
菜送上来的时候,陈淼正满足地捧着茶杯,听容凛讲贡茶与酒楼碧螺春茶品的区别。等店小二站定开口,她立刻就很雀跃地向陛下停了招手,大眼睛转而眨巴眨巴地盯着小二,听他仔细地为自己这个初来者介绍菜品。
店小二被盯得连打了几个磕绊,才在不敢抬头的情况下终于将话说完。
继而陈淼就无限欢喜又迫不及待地亲手将筷子递到容凛碗边。
明明是挺随意的动作,容凛却看得好笑,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接,欲和她分享同等的开心。
凤来仪贵客的包厢配置很高,筷子和勺子都是银著的,柄上还雕出几朵浮云的形状缀在一起。
而等青花陶瓷的盖子一掀开来,浓香扑鼻——只见莹润雪白的薄薄鱼片一一浮在了汤面上,配以笋片香菇和嫩豆腐,还掺和着各种香姜佐料在炉上足足喂了两个时辰,汤色乳白,只消尝一口,定然是微辣鲜咸,极是润口。
陈淼的眼神噌一下就亮了。
她很乐意向陛下传授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知识,便一边主动用勺子舀了汤,一边兴趣盎然地指点江山:“吃鱼是不能心急的,还得将它们养在桶里,等上两天。待鱼儿们吐尽了腹里泥沙,这样才好做菜的。”
容凛适时地做出了受教的模样,慎重说道:“原来是这样,为夫下次亲自试试。”
陈淼一时又想起陛下那可怜巴巴的钓鱼战绩,扬了下巴咻咻地笑:“好哇好哇!”
桌上除了鱼片粥,还有一道红烧,一道炸鱼段,金黄酥碎,引发人馋意无限。
吃鱼的时候,陈淼还突发奇想地提起:“……我觉得,春天的鱼其实才最好吃了,桃红柳绿、鸟语花香的时候,鱼儿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终于四处出来活动,这样的鱼儿身体不仅肥硕,味道还鲜美。”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和阿爹就在船上做鱼吃来着……”她不知想起什么,手下恨恨地用筷子叨起一块鱼肉,嘀嘀咕咕地说,“我最看不过浪费的人了!”
方才瞧见方羡,这会儿陈淼就冷不丁想起来,当初她被慌不择路的方蕴兰撞上,然后在后者一脸惊惶失措的强行干预下——
她在船上已经要煎好了的那整条鱼,都翻落了!
陈淼嘴里嚼着鱼肉,双颊鼓鼓的:哼哼,想起来就好气!
见小姑娘瞪着鱼肉的眼神都变得不对劲了,容凛便半是好奇半是担心地问:“怎么了,淼淼?”
陈淼沉默一瞬,吐出嘴里整个的鱼刺:“我不喜欢方羡。”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当初挂在墙上、与其对上眼神的那一刻……
但凡回想起,小姑娘都觉得险些要窒息了——这也太尴尬了啊啊啊QAQ
可是,真要说起来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无非是陈淼先在人家面前出了丑,她自己不好意思罢了。
真正让陈淼不舒服,抑或者说令她难受的,是在那之后,方羡就总要时不时找机会凑到别院门口,想找她说话。
初始陈淼还觉得没什么,几次过后她心里总会有些难堪的。在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伯日孟晓说裙宜二五一似以丝宜二周遭人不免会流露出些许异样的注视中,她觉得自己也跟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伯日孟晓说裙宜二五一似以丝宜二别人家内院墙上挂着的景似的,逃都逃不掉,只能擎等着人看。
偏方羡每来一次,方蕴兰便也要来一次,千金小姐不经意投过来的眼神,无论怎么瞧,都分明是极亲切温柔的,可偶尔的一瞥,却令陈淼莫名感觉害怕。
不止如此,陈淼还隐约察觉到,自己会被方蕴兰有意无意地刺上一回。
那时她只以为是自己太过不安,觉得害怕,而又无知。
陈淼在皇宫被李嬷嬷点拨了之后,才渐渐后知后觉地确认下来:那时候,方蕴兰许就是故意的吧。又或者说,她不想这么做来着,但没忍住。
眼见心爱的贵妃脸上都开始学着皮笑肉不笑了,容凛不由抬眼看了一阵,笑了笑:“淼淼不喜欢就不喜欢。”
语气和表情都是很心平气和的模样,仿佛不值一提。
陈淼舒了口气,转而又像是有点担心的样子:“可是,我之前听母后那边……的人,说方家好歹教养过我一阵,还立马延请了名医替我阿爹看病哩。”
她扁扁嘴,有些不情不愿地道:“确实对我有过一番知遇之恩。”
容凛不动声色地抬眉,给爱妃夹了一筷子她半天没看的素菜:“谁说的?”
陈淼等着被投喂:“嗯……芈小姐。”
她捧起和她脸一样大的碗,只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心情渐渐复杂。
容凛脸不红心不跳地给她舀了一勺鱼汤:“淼淼心里喜欢就好,管他人做什么。”
陈淼眼珠转了转,并不做声。
她又一直低头埋在碗里,半晌,一抬头,更衬着她唇红齿白。
贵妃娘娘凝脂雪玉的小脸上这才露出状若甜蜜的微笑:“臣妾还听芈小姐说,陛下曾经是喜欢在宫里散心的呢。”
第41章
太后母家也算系出名门,但在芈氏出了个太子妃以前,其实已经没落,好在芈父虽辛苦养望才坐到官职五品,但因其在京城本地做了多年的国子监监长,芈氏在清流朝野中名声颇佳。
当年芈太后未出嫁时,面对外国来使朝见刁难,挺身而出,并且谈吐有礼、有理有节,大大地露了一回脸,才得以在后续被钦定为先帝的太子妃。
从那以后,芈家门庭骤转,倒是家里的两个公子年纪还小,听了不少外人吹捧,不免移了性情——国舅们想要嚣张的时候,姐姐生不出,想要夹起尾巴做人的时候,外甥成功入主东宫了;然而,外甥虽住进了东宫,身体却始终不大好。
终于,容凛登上皇帝宝座,容凛的两个舅舅就跃跃欲试地向长姐提议亲上加亲。
对此芈太后也能表示理解,她又惯来心疼弟弟,本来也不是不想要松口——
这才有了在那之后宫中发生的很多事情,既在情理之中,也在人意料之外。
这会儿,当陛下想要装傻的时候,也是信手拈来的。
于是容凛就笑得十分从容:“母后年纪大了,就喜欢召见几个娘家的小姑娘进宫亲近。孤听说之后,也觉得舅舅此举贴心,毕竟当孤公务缠身的时候,都一直是几个表妹替下孤,向母后尽了不少孝心。”
嗯,淼淼放心,孤是不会主动去见表妹们的——言外之意如此。
“这位芈小姐毕竟来京时间也不长,对皇帝的了解就更少了。”容凛忽然转变了称呼,神色悠然道,“淼淼怎么就知道,她所说的,就是对的呢?”
贵妃的醋意还没来得及尽数涌出,抬头就对上他一双清黑的眼睛,仿佛连那格外黑长的睫毛都清楚可数。
她的心跳下意识加快,紧接着一双眼睛也好似被他惊到了似的,跟着瞪大了几分。
然后就见对面那双漆黑瞳孔里有笑意浅浅流出,难得调皮的陛下甚至还侧过了头笑声回问:“当今陛下究竟爱不爱散步,还得是陛下心里才更清楚——你说是吧,淼淼?”
闻言,陈淼拧紧的双眉终于得到了放松。
她今天梳了很漂亮的头发,摘下风帽解下披风后,美人生动,连带着她满头戴的簪环首饰都尤其好看。
譬如容凛,此刻他瞧着陈淼故作矜持骄傲、按捺高兴地仰着脑袋,就很想揉一揉她梳得精致的头发。
陈淼稍稍移开视线,又哼唧着说道:“我倒是听说……陛下生得好看,不少女子心里将其念作檀郎呢。”
容凛眉梢眼角笑意盈盈,将她面前半空的瓷碗信手拨到一边去:“可是,贵妃也生的好看。在下倒是也曾听许多见过的人说,这两人站在一起,很是相配。”
陈淼先是一怔,继而就又被哄的开心了。
她轻咳两声,尽量压下眉眼间高兴的神采:“真的吗?”
容凛点头:“之前我和几个表亲下棋,都是对淼淼交口称赞。嗯,当时说了些什么来着?我得好好想一想。”
“是了,”他做出了一番思索的模样,“都道是淼淼佳仪天成,进退雍容,很是令人难忘。”
陈淼没忍住轻轻晃了晃脑袋,坐得很近,就能听见环佩叮当地响。她轻快道:“都是太后陛下和嬷嬷们教的好!”
开心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蠢蠢欲动:“陛下,我们有空去看望常宁吧!”
容凛抿了抿嘴唇,饶有趣味,没有做声。
陈淼以为他误会自己突发奇想,便努力解释:“阿宁先前派人来说,近些日她挑拣人和被人挑拣得有些累了,便干脆躲到齐云山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能每日与道长论道,增长了不少见识。”
容凛含笑评了句:“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依照常宁的性子,她竟也不嫌冬天山上太冷。”
他在心中添了一笔:常宁向来贪心安逸,能让她暂时抛却了温暖的居室跑去和道长道姑们相处,想来不只是简单讨好她心仪表嫂的缘故。
“阿宁还捎信说,几日前她在山上见着阿猫了,阿猫也是来找道长的。”陈淼扬着一张笑嫣嫣、红扑扑的脸蛋,“还有我,我还没能亲自为阿娘和土土哥上香哩。”
容凛微微愣了一愣,便望了陈淼一眼:“冬至过后吧,到时候,孤陪你一起去。”
“好!”
情绪饱满地应了一声过后,陈淼又扒拉起碗里的筷子:“呀,说起来阿宁还真是自由呢。但是阿宁也说了,她要在嫁人之前好好玩,等嫁人之后,肯定就不能再这么松快了。”
“不过,”她将用来饭后吃的几个漂亮果子分给对方,“陛下你怎么想到今日带我出来?”
“其实,孤也是有心带淼淼你出来,吃完饭之后再去见见阿猫。”容凛思量片刻,半晌,才沉吟道,“此前阿猫跟我说,有个姑娘主动找上他,说世子妃如今这一胎……生产时怕会有些难捱。”
说来也巧,这人还是阿猫他小人家,因为不放心专门去齐云山找道长求符,在那山间遇见的。
“啊?!”
陈淼果然被吓了一跳。
她急声问:“那、那太医怎么说的?还有,世子知道了吗?”
“忠献王府上本来就养了大夫,之前孤也下令,找太医定时去她府上给世子妃看诊,都说世子妃已平安诞过两胎,这次也一直脉象平稳,皇叔府上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陈淼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容凛道:“所以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这女子不知怎的,突然就寻到了机会,然后找上了阿猫——可是,即便她真是个生来慧眼的女神医,她的态度也至少应该像淼淼你现在这样,出于担心,先找到世子头上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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