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靠近我……”长宁坐在床上屈膝抱紧自己,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什么泪水也流不出来了。
好一会儿之后, 许槿熙微微清醒过来。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安静地走到梳妆镜前, 默默地为自己上妆。
这是一张曾艳绝天启, 轰动天下的脸,但此刻麻木得看不见任何昔日的影子。
许槿熙学着少女时的手法, 一下一下地给自己涂上脂粉, 透过铜黄的镜子, 她好似又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许江宸站在一旁双手抱臂:“女娘就是磨磨蹭蹭的,像你这般臭美的更麻烦。”
说罢, 他还十分嫌弃地摇了摇头。
许槿熙生气地努嘴, “你快,你来帮我画?”
少年没好气地仰头:“我可不会。”
“不会你就少说两句。”许江桓出手推了弟弟一把,示意他不要总这样打击妹妹。
“咱们槿熙这么漂亮,不画妆也美。不过喜欢画咱们就画,别管人家说什么。”
许槿熙瞬间眉开眼笑:“还是阿兄懂我!”
许江宸“切”了一声, 将头扭向了另一旁。
她不再理他,扭脸看向梳妆镜。
许槿熙忽然发觉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又流泪了, 她猛然惊醒,身边不是自己阳光温暖的闺房,而是一间阴冷的囚笼。
这里也没有了疼她护她的兄长,从许槿熙因懦弱失了最爱她的兄长许江桓、因自私和家人背道而驰的那天起,她注定孤身一人。
许槿熙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像怀念,更像释怀。
该到用膳的时间了,侍女硬着头皮轻轻敲门:“公主,您还醒着吗?”
屋内无人应答。
“公主?”侍女用力敲了敲门,又渐渐变成了拍门,“公主,您睡着了吗?”
拍了好几次都不见回应,侍女脸上带了焦急,以往长宁对声音是最敏感的,怎么会一直没有动静。
侍女心一沉,直接推门走进去。
“啊!”安静地宅院里传出一声尖叫,侍女看着眼前的景象瞬间瘫倒在地,嘴巴闭合不起来。
反应过来后她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间,嘴里不停地大喊:“公主自杀了!来人!快来人啊!”
她一边喊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向屋子里满地的血,心中的悲戚由嘶鸣声传递到整个长宁府。
府里终于又嘈杂起来,管家侍女一面派人立即上报到了宫里,一面带人将许槿熙的遗体搬离了房间。
宫中得知消息后,也是一片哗然,武成帝第一时间带着内务府的人过来了。
建昭长公主也一并到了长宁府,看着面容恬静的女人,她心中除了几分微弱的怜悯,更多的是惊奇。
慕昉南和她说了些什么,能让这个曾经最怕死的女人自杀了。
武成帝静静地望着眼前安详得像只是入睡一般的遗体,没有说别的话:“公主最后见的人是谁?”
管事婢女跪在地上:“回皇上,公主昨日下午最后见了世子殿下。”
武成帝闭眼平复情绪:“对了,世子呢,他母亲薨了,他人去哪儿了?”
早已经到了的王有福闻言哆嗦一下也跪了下来:“回皇上,世子听闻此消息急火攻心,已然昏迷过去了。”
王有福不敢抬头,慕昉南昏迷过去确实属实,但原因不止急火攻心,更是毒素发作所致。
武成帝语气平和了些:“请太医看过了吗?”
“回皇上,太医开过药了。”
他不再追问,将目光移回许槿熙的身上。
武成帝遣散了所有人,说是要和他的义妹好好道别。
等到偏厅的门被最后出去的侍女关上的那一刻,季景梧终于卸下了伪装。
他颤抖着手想去触摸许槿熙的脸,却在指尖堪堪碰到皮肤的那一刻顿住,收回了手。
他知道,许槿熙最害怕他的靠近。
季景梧这一世掉的眼泪并不少,但大多都是为了演戏而装出来的伪善脆弱。
即便是当年在他母妃的葬礼上落泪,他心中盘算得也是能再博得先帝的多少怜爱。
只是这一刻,他脸上淌着的泪水的的确确出自真情。
只是这份情比起他要抓住的东西太轻了,所以他当时才放弃得那么干脆。
如今想起,季景梧才开始后悔,如若当时他能少些算计多些真心,如若他敢遵循真心迎娶许槿熙,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样两败俱伤,唯余失望的境地。
“槿熙,你恨我吗?”季景梧自嘲一笑,“你一定恨死我了。”
他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手腕,即便那是他少时曾紧紧攥住的,不愿放开的手腕。
季景梧小心翼翼替她盖上白色的尸布,在彻底看不见许槿熙的脸后,他终于敢抱住她,任自己的眼泪流过脸庞,打湿了一块白布。
*
水滴在石头的上的清脆响声越来越清晰,许卿南的神智也越来越清醒。
她一边摸着自己发疼的后颈一边坐了起来。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呆滞地环视四周。
这里过于昏暗,只有不远处点着一根小蜡烛,微弱的烛光并不足以照亮所有地方,许卿南也不知道周围到底有些什么。
“郡主醒了?”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许卿南吓了一跳。
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新的蜡烛被点燃,郭祯允熟练地将烛台摆在小桌子上,“郡主现在看得清楚些了吧?”
“老太傅……这是什么地方?”烛台点亮后确实亮堂了不少,许卿南也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摆设,看见略显熟悉的地牢栅栏,她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我庄子里的地牢。”郭祯允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虽说是地牢,但他俩不是犯人,自然也是特地重新布置过的,环境并不差。
许卿南和郭祯允是两个隔开的牢房,她抓住木栏杆,满心疑惑:“既然如此,您和卫虞应该是同谋,怎么也被关在了这儿?我要在这儿待多久?”
郭祯允叹了一口气:“郡主莫着急,先坐下吧。”
许卿南知道再急也没用,便只好乖乖坐下来,看着面前泰然自若的郭祯允。
老太傅递过来一杯茶:“郡主请喝,若是您饿了,那边的食盒里有饭菜,种类齐全任您挑选。”
“谢谢,但我还不饿。”许卿南接过茶,犹豫了片刻,郭祯允看出她的顾虑:“郡主不必担心,茶里没毒。卫虞应该同您说了,我们都不会对您做什么的。”
“那你们把我关在这儿到底图什么?”许卿南十分不解,而且看情况明明郭祯允也被关在了这儿。
“老夫被关在这儿的原因同郡主的一样的,他怕我们影响他的计划。”
许卿南见他语气平和,似乎并不是撒谎。
“卫虞究竟有什么计划……”许卿南不停地摩挲手中的茶杯,不禁有点走神。
她将希望寄予郭祯允身上,她不相信一直跟着卫虞他们走的郭老太傅会一点儿都不知情,况且刚来天启的时候卫虞就找他了。
“老夫确实知晓一些。”郭祯允顿了顿,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郡主没怀疑过卫虞的身份吗?”
“怀疑过。”许卿南答得很干脆,她不止一次对卫虞起疑,但最后往往都会因为他的其他行为化解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卫虞有种天然的信任感。
郭祯允闻言不禁笑了一下,他盘腿坐在垫子上又问了她一个问题:“郡主,可曾听过虞家虞之鹤的名字。”
“听过。”许卿南点头,“听闻他还活着,但一直了无音讯。”
说到这时,许卿南自己的心中已然觉得不大对劲,但还是期盼郭祯允揭开谜底。
“他的确没有死,他的书童替了他上刑场。他的二十年都在西域的漫天黄沙里度过,因为风沙,原本是个细皮嫩肉书生的他硬生生变成了个糙汉子。”郭祯允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情绪又低落下去。
“他自知势力不足还难以查冤报仇,于是他一手建造了自己的组织,主要的阵地就设在西域。蛰伏了十多年,他终于回到了天启。”
郭祯允抬眸看着眼前蹙眉的少女:“他很好认,脸上有块疤,换了个名字,现在就叫……”
“卫虞。”许卿南不假思索,先他一步说了答案。
她不是没怀疑过卫虞的身份,但当时的线索都不足以支撑这个定论。
而且如果卫虞真的是虞之鹤……那他的积极倒也不奇怪了,虞家的血海深仇同样还没得报。
“之鹤把你接到天启后就来找我了。”郭祯允回忆片刻,“我当时没能劝得动他。”
许卿南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许多还没理顺的信息,她叫停郭老太傅的回忆,直接抛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卫虞同我祖父究竟有没有关系,布下这场局,有没有我祖父一份?”
郭祯允叹息片刻,“没有,你祖父一开始就拒绝了。”
“我叔父收到的信也是假的。”
她的语气肯定,似乎已经不需要另外的答案。
“可那封真的信我祖父又寄给看谁?”
许卿南喃喃自语,郭祯允观察了片刻,缓缓地从桌案上拿起一封年代久远的信:“郡主要找的,是这封吧。”
她看着熟悉的鹿皮信封,顿在原地。
第69章 入狱
许卿南不可置信地看向表情愧疚的郭祯允, 她怎么也没想到,真正的信会在郭祯允的手上。
接过那封信打开的一瞬,她终于看见了她一直寻找的鹿犀纸。
字迹依然清晰, 遒劲有力的隶书她一看即知, 这一封就是祖父当时真正写下的信。
她仔细地看着每一字每一句, 看到最后才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你祖父将你托付给我,希望我悄悄将你安置到南方临州或者宁州。”郭祯允倚着桌案,“只可惜,我收到信还没得及回信,之鹤的人就来了。”
许卿南终于明白, 许江宸收到的信, 就是虞之鹤伪造的。他让许江宸以为是他父亲重新信任他, 让他拉许卿南一同入局。
“为什么是我?”许卿南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了几分悲哀, 就像那天和许江宸争吵一样,她再次感受到被欺骗的无力。
郭祯允笑得勉强, 又无奈:“你是最好的人选, 你能吸引皇帝, 慕王的注意力。只有你出现,关于当年的旧事和故人才能再次浮出水面。”
“所以, 因为我是最好的鱼饵。”
最好把她抛到鱼群的中央, 让她深陷其中,被鱼群撕咬被扯碎,才好引出他想要的大鱼。
“他布局,为何没想过告知我真相。”许卿南咬紧牙关忍住泪意,她又不是不肯为父母为先太子翻案, 为何所有人都想让她做一无所知的棋子。
如果许江宸是顺皇帝的势不好坦白,那她不明白虞之鹤的理由是什么。
郭祯允也回答不上来:“老朽也不知。或许郡主该自己问问他。”
许卿南靠着墙壁自嘲地笑:“我还能见到他吗?我与太傅您都关在这儿, 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她仰头看那小小的窗户,看不出此时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或许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吧,她现在消失,慕昉南应该很着急吧。
事实上慕昉南不禁着急,他恨不得直接把天启城掀个底朝天。
他又让医师给他灌了几剂狠药,身体状况暂时恢复了大半。
一有精力慕昉南就忙着派人查她可能去了哪儿,顺便让暗卫继续在慕王府附近蹲点。
慕王近日频繁出入天启城,实在有些可疑。太子位空缺,慕王一党自然也是虎视眈眈,就等着扶六皇子做个傀儡皇帝。
他自然不会放过慕昉南和季成昀,但先对谁下手……依着对慕王的了解,慕昉南敢肯定他第一个想除的就是他。
慕王对许卿南下手的可能性并不低,但季成昀同样有嫌疑。
景和山庄里,季成昀正闲情逸致地品着刚进贡的名茶,这也是武成帝因他最近处理政务辛苦而新赏的。
看见来人,季成昀并不惊讶:“世子来了?尝尝,江南新茶。”
慕昉南本来就不爱喝茶,今日也不是为喝茶而来的。他开门见山:“慕王最近找过你吗?”
季成昀狐狸眼眯着:“没有。我同慕王也无甚可来往的。怎么,世子担心我同慕王联手?”
“倒也不至于。”慕昉南摩挲着茶杯,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最近可是他的眼中钉。”
季成昀挑眉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那世子岂不就是他的肉中刺?”
二人各自沉默片刻,气氛有些胶着而诡异。
慕昉南最先开口:“我知道,你之前查过卿南的背景,她身边的人,你应该也查过吧?”
季成昀微微后仰,露出思考的表情:“是查到了一些,郡主身边的暗卫是来自西域的一个组织,虽然神出鬼没,但并不是无迹可寻。”
“更有意思的是,他们的头目,也就是郡主身边的那个中年人。”季成昀抿了一口茶:“他就是老头说的虞家二公子,虞之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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