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熟悉的热焰从小腹轰然升起,宣武帝拧起眉头,仰头将白玉瓷盏中残余茶水一饮而尽。
乔迟,输给朕。
就像是以往所有的棋局一样,这一局,让朕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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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淮阴侯府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正是用饭的时候。
乔知予肚子空空,一路又闻到四处饭香四溢,火急火燎跳下马就往府里赶,恨不得坐下就抬筷子吃饭。
偏生这种时候,就有不长眼的出来拦路。
“大哥!我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帖,你消消气,和姻姻搬回乔府吧,算弟弟求你了。”
一个身形矮胖、肤色白皙的中年男子突然从暗处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乔知予面前,说着说着,还想抱乔知予的大腿。
这个恬不知耻的男人就是淮阴乔氏的老三,乔怀,此人一生之中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混吃等死,要不是出身世家享受荫蔽,可能早就饿死街头都说不定。
乔知予长腿一抬就躲过他的熊扑。
“你一走,家里全都乱套了,婳娘不给我和峻茂吃饭,说我们父子俩活该被饿死……”乔怀抬头望着乔知予,那张保养得宜的圆脸上露出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好像还等着大哥为他评评理。
乔知予怎么可能给他评理,如果说长兄如父,那她乔知予也如的是严父,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她现在就想给这废物两棒子。
乔老三乔怀只有一个独子,叫做乔峻茂,今年满了十六,跟他爹一个德行,烂泥扶不上墙,闯了一屁股的祸到现在还没处理完。
一个月前,盛京的花萼相辉楼举行了一场迎霜雅宴,世家公子贵女们纷纷赴宴,观赏菊花,参加诗会。乔峻茂误入女眷更衣室,与一名世家女子撞上,两人似乎幼时相识,互有情意,又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天雷勾地火,当场滚到了一起
然而完事后,乔峻茂提起裤子擦干净嘴,走出门就不认账了。
和乔峻茂幽会的姑娘姓孙名箐箐,是庐陵孙氏的庶女。庐陵孙氏虽然是个声名不显的小世家,但还是要些脸面,知道此事后,便tຊ派人上门,希望乔峻茂能主动担责,迎娶孙箐箐。
结果乔峻茂惧怕父母责罚,死不承认与孙箐箐有过幽会,把人姑娘气得够呛,当场拿出了他匆忙之中忘了带走的裤衩子……
乔峻茂的母亲柳婳心知肚明,自己儿子八成真是做了混账事,而乔怀认为自己儿子清纯无辜被人诬赖,两人就要不要让儿子迎娶孙箐箐、又该娶成正妻还是小妾吵了八百回合。
庐陵孙氏那边见乔家久不表态,担心乔家想赖账,决心把事情闹大逼迫乔家妥协,于是此事在盛京一时传得沸沸扬扬,成为盛京市井百姓们茶余饭后的劲爆谈资。
等到十日前,乔知予从漠北朔狼手中收复漠北四镇十八州,班师回朝抵达盛京,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宣武帝在朝堂上对她大加赞赏,然后决定封她为拥有实权的禁卫军北衙不言骑上将军,兼领例竟门大狱刑台使,第二个消息就是——哈哈,她乔家如今名满盛京,家丑不仅外扬,还扬出好多个香艳版本,下一步估计就是要扬出盛京天下闻名甚至走向国际舞台。
那时她走在街上都觉得简直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回家以后立即让乔峻茂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抬头挺胸的妥善处理此事。
她让他做个男子汉的意思是让他学会担责,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对那个女孩子负责,光明正大的娶了人家过门。结果乔峻茂那个臭小子跑到庐陵孙氏家门口,顶天立地抬头挺胸的胡言乱语!说他伯父是大名鼎鼎的淮阴侯,要给他撑腰,叫庐陵孙氏所有人通通闭嘴,否则有他们好果子吃。
乔知予当天晚上就给了乔峻茂好果子吃,让他脱光了上衣跪在乔氏宗祠里,一边背家法一边挨抽。
乔知予习武之人,手重,乔峻茂现在还在床上瘫着下不来床,处理他做的混账事的任务就落到了他亲老子的头上。现在正是验收的时候,乔知予倒要听听乔怀是怎么办事的,子不教父之过,办不好她连他一起削。
思即至此,乔知予招了招手,唤来静候一旁的乔府管事,“吴伯,老三怎么做的,一五一十讲给我听。”
“事情都解决了,孙家都答应了,真的!”
乔怀已经站了起来,鹌鹑一样大鸟依人的挨着乔知予,“大哥,你和姻姻搬回来住吧,这淮阴侯府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哪有家里热闹。”
吴伯是个面庞瘦削但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在乔家做了一辈子的管事,他耷拉着眼皮,老老实实的陈述道:“三老爷空手上门,说事情闹成这样并非乔家本意,两家可以搭个亲家,允许孙箐箐嫁到乔家,但只能做妾。因为孙箐箐是庶女,而三少爷是三房嫡子,乔家以后总有三少爷一份,因此正室得是名门嫡女,以后孙箐箐要是生了孩子,也得给三少爷的正室养。”
“吴伯说的是不是真的,老三?”乔知予问道。
“是,他们家同意了。”
乔怀喜气洋洋,圆胖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峻茂还年轻,日后可以说门好亲事,孙家我实在瞧不上。”
乔知予眯起了双眼,上下觑了他几眼,笑眯眯的探出大手揽住他的脖子,摩挲了几下他毛茸茸的脖颈,温和道:“好想法,好想法,做得不错。”
“这样吧,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就回乔家宗祠,把大家都叫上,大哥宣布个事儿。”她笑眯眯的,一派和善的说道。
乔怀顿时头如捣蒜,满脸信赖的望着自己那无所不能的大哥,“都听大哥的。”
乔知予像挑西瓜一样轻轻拍了拍乔怀的脑袋,神态十分慈祥,“老三,你真是好样的,很会想,也很敢教,大哥真为你骄傲。”
乔怀以为得到夸奖,激动得红光满面,连连点头,然后便在淮阴侯府上用了顿饭。这顿饭活像那个断头饭,因为乔怀差点没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当天晚上,乔家宗祠里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乔老三上衣脱光跪在蒲团上,而立之年的大男人,依旧一边背家法一边泪流满面的挨抽。
“子不教的下一句是什么?”乔知予面沉如霜的举起鞭子,狠狠抽下去。
“父之过!”乔老三哀嚎着:“啊!大哥我错了!”
“家法第八条,背出来。”乔知予抬手又是一鞭子,“背!”
乔老三生不如死,“奉身须节约,接物要谦虚,勿以清缸污,而於黄卷疎!”
看到自己父亲被自己连累,一旁的乔峻茂也绷不住了,顿时大哭出声:“伯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打爹,要打打我吧!”
见两人在这儿演父子情深,乔知予冷笑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上梁下梁一起掰!你也滚过去,一起背!家法第九条,背!”
蒲团上,祖先前,老子儿子哭成一团,异口同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
祠堂外房里,柳婳和乔姻听着正堂的抽鞭和惨叫声,都是心惊肉跳。
柳婳庆幸自己还好不姓乔,而乔姻想起自己数日前的任性,庆幸自己还好是女儿身,不然此刻跪祠堂被打,估计也有她一份……
第7章 第七癫
初秋天气微凉,乔家宗祠中,乔知予动了几下手,身上便出了一层热汗。
乔怀和乔峻茂这一对不像话的父子已经满背是伤,趴在乔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瑟瑟发抖的,再不复往日嚣张,看来是真的得到了教训。
乔知予停下来,把自己的肩背缓缓往身后抻,身上顿时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骨节弹响。手心出了汗,黏腻腻的,她把鞭子一丢,转身在香案的红绸垫布上慢条斯理的擦起手来。
“还敢不敢了?”她好整以暇的问道。
乔三父子满脸悲惨,“不敢了。”
“听不到,大点声!”
“不敢了!!!”两父子泪流满面,异口同声。
乔知予无意识的转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脸上的神色带上了些许狠厉,“下次再敢给我惹事,今天算是轻的。”
“好了,站起来给祖宗上柱香,磕三个响头,然后滚。”
乔怀知道今天这顿打算是挨过了,劫后得生的松了口气,两腿战战的拉着儿子起来。
父子俩一脸苦相,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痛,龇牙咧嘴的把香上了,头磕了,随后像是生怕乔知予反悔,勾腰把地上的衣物一捡,以飞快的速度迅速消失在祠堂前。
脑子不好用,腿脚倒还挺利索。
乔知予摇摇头,转身在香案上捡起三根香慢慢点燃,插到了乔家宗祠的香炉中。
香炉前,足有三层的紫檀木供桌之上,乔家祖先的牌位摆得满满当当。
淮阴乔氏历史悠久,家学底蕴深厚,是江南世家之首,在盛京的所有世家之中,也排得进前三。乔家祖上出过好多大儒,前朝前后二十八位宰辅之中,就有六位姓乔。只可惜祖上福荫庇佑,后人却不思进取,到了近几十年,乔家便逐渐落败,再没出过什么惊才绝艳震惊文坛的人物。
乔知予成为乔家家主,也算是机缘巧合。
第二世时,她手底下有一个叛徒,火烧了不知阁半边书阁,然后逃得无影无踪。她亲自追踪而去,发现这叛徒竟然成了盛京乔家的庶长子。原来此人曾在一名病死的江南老妓那里获得一块玉佩,凭此玉佩竟然被老眼昏花的乔老爷子认亲为流落在外的乔家血脉,从而获得庇护。最后她好不容易才背着乔家把这叛徒处理掉。
第三世开启后,为了给女主一个良好的出身,乔知予一开始便找到那名即将病死的老妓,获得了玉佩,然后来到盛京,顺利成为乔家的庶长子。
当时的乔家家主是乔老爷子,是她名义上的爷爷,而她那便宜爹因为常年眠花宿柳,突染恶疾,在她到来前三个月就已经去世。乔家嫡系就只剩乔老爷子,她,以及她其余的几个兄弟姐妹。
那时女主姻姻还没有出生,剧情也没有开始,她用乔家庶长子的身份,在盛京好好的玩了一通,把所有世家子弟都结识了个遍。再然后,天下就开始乱了。
姻姻正是生于乱世之中,乔知予孤身离开盛京,去寻找刚出生的姻姻。找到她后,再返回盛京时,发现盛京已成一片废墟,乔家已经全家出动逃难而去。
没办法,乔知予只好一边给姻姻找奶吃,一边又踏上寻找乔家人的路。
后来她在龙首原找到了众人,那时乔家众人刚刚逃脱龙首山山贼的魔爪,乔二和乔二妻子已经死于山贼之手,乔老爷子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拜托乔知予找到乔二夫妻的尸骨。
乔知予便索性替天行道,趁夜摸上山把那些山贼全都杀了,找到乔二夫妻尸骨后就地掩埋,然后把姻姻抱给乔老爷子,说这是身怀六甲的乔二妻子死前分娩的孩子。
乔老爷子抱tຊ着襁褓中的乔姻老泪纵横,用最后一口气将手上的墨玉扳指撸下来,戴在乔知予的手上,告诉她,她从此就是淮阴乔氏的家主,一定要带着乔家在乱世中好好活下去。
这可真是个沉甸甸的担子,那时的乔家老的老,小的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乔大是个十八岁的姑娘,还未婚配;乔三刚满十六,他和自己的媳妇站在一起都还像是两个孩子,但他媳妇肚子已经显怀,明显是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生;乔四刚满两岁,被他那形销骨立一脸病容的娘亲抱在怀里,嗷嗷大哭。
一行五个半人,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呆呆愣愣的看着乔知予这个唯一的身高八尺还会武的十九岁“男人”。
乔知予还没来得及说出半个“不”字,乔老爷子就干脆利落在她怀里断了气。
从此,那枚代表乔家家主的墨玉扳指就这样戴在乔知予的拇指上,再也没能取下来。
安顿好众人后,乔知予抱着姻姻折返龙首山,想去那些山贼的尸体上扒点值钱物件,好换钱给落难的乔家人置办点衣食。
当时已经是凌晨,山间起了大雾,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流民们看着龙首山那不见五指的大雾里,一个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可怖男子,佝偻着身躯在满山血肉模糊的尸体间阴森的走来走去,时而还伸出手去摸尸体,高度疑似在掏肠子吃,这地狱景象当场吓得所有人小脑萎缩,大喊着:鬼啊!然后满地乱爬,哭爹喊娘的逃走了。
乔知予以为他们逃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没想到他们逃去了龙首原那摇摇欲坠的衙门,随后引来了一个她化成灰都认得出来的男人——应离阔,当年的落魄郡守,未来的九五至尊。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乔知予把姻姻交给安顿好的乔家众人,又给了他们一些银钱,然后转头就参了军,坚定不移的站上了应离阔那条寒酸破败却前景可观的贼船。
到如今,已经过了十六年了。
因着她淮阴侯的赫赫战功,以及在朝堂上的地位,如今的乔家水涨船高,已经比战乱前老爷子还在的时候还要显赫。不过,如今的乔家到底还是与以往有所不同了。
乔大姑娘已经远嫁,生了一个儿子;乔二夫妇的便宜女儿乔姻即将嫁入宫里;乔三不思进取,靠着荫蔽做了个闲官,他的儿子乔峻茂比他还不如,整日游手好闲;乔四今年已经满了十八岁,他的母亲在前两年已经去世,而后他便也参了军,如今在乔知予曾经的部下手下带兵,倒是有几分冲劲。
而乔家家主乔知予本人,则是武将之首,并非文官。
总而言之,如今的乔家上下,似乎已经与言情书网、耕读之家逐渐脱离关系,而那些源远流长、卷帙浩繁的家学传承,已经随乔老爷子的逝世,一并消失在了十六年的乱世之中。
也不知乔家先祖们若在天有灵,见此情况,是悲是喜?
无论如何,并非乔家后人的她,坐在这个家主的位置上,已经算是尽心尽力。
第二日,便是乔孙两家约定纳征、过大礼的日子。
吹吹打打间,源源不断的红绸包裹的礼担被担夫从乔府送出,彩礼堆满了孙府的前院,乔府管事吴伯躬身将礼单双手奉给孙老家主孙戚,礼单上的彩礼其厚重程度已经远超纳妾的规格。
穿着一身玄青色云纹锦袍的乔知予站在孙府门前,恭恭敬敬的对孙戚夫妇抱拳行了个武夫礼,替自己那顽劣的侄子和不懂事的弟弟向孙老家主和家主夫人道歉,并表明来意——乔峻茂已经被收拾得下不了床,现由她这个乔家家主代侄子下聘,迎娶孙箐箐为乔峻茂的正妻。
孙戚已经年逾花甲,世家之间的腌臜事见了不知凡几,本以为淮阴乔氏如今家大业大,淮阴侯又是如日中天,能让自己那不听话的孙女过门就已经算万幸,没想到,淮阴侯竟然做主让侄子娶自己那孙女为正妻,还向他们登门道歉?
“使不得使不得,侯爷,进来,进来喝口茶,以后咱们就是亲家!”孙戚笑得见眉不见眼,拈着花白的山羊胡一个劲拉乔知予进院喝茶。
孙府院中,走廊梁柱之后,一个穿着桃红薄衫,葱白素裙,扎着双螺髻的小姑娘扒着梁柱,不安的往院子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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