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仪回道:“拍马屁。”
三个字,简洁,有力,还有些微的不要脸。
乔知予忍俊不禁,问道:“跟谁学的。”
“跟你。”
“胡说八道……”
“我听起居郎说,你夸太上皇仁民爱物,并隆三五。”
拍马屁,臣子的必修功课。
乔知予往日捡了不少好听话搪塞宣武帝,其中自然也有些言过其实的,比如这什么“并隆三五”,把宣武帝和三皇五帝排一起。这只是客套话罢了,起居郎怎么连这个也记?
被李维仪当场拆穿,让乔知予忍不住背着手,抬起头东张西望,以缓解内心的尴尬。
良久,她佯装无事发生,拿出前辈的架子,镇定道:“好的不学坏的学。”
李维仪瞥了她一眼,“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卯时,来李府……”
“咳咳,今天天气不错。”乔知予左顾右盼,表示这乌云沉沉的天气也别有一番韵味。
按照传统,姻姻在即位之后只算嗣皇帝,在举办登基大典后,嗣皇帝才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
登基大典定在了新帝即位的第七日,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麟德大殿前,百官井然有序的站在左侧石阶下,所有皇子皇女、天潢贵胄,站到右侧石阶下,太后杜依棠和太上皇应离阔则坐在观礼台上,身旁有专人服侍。
姻姻穿着一身繁琐沉重的礼服立在殿前,在丝乐声中,在司仪官的指引下,按着步骤祭祀天地宗社。
百官之中,乔知予站得身姿挺拔。她在观察着一切,计算着一切。
鬼面军将这里团团包围,宫城外还围着不言骑保卫,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里保护得宛如铜墙铁壁,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在这关键时刻前来捣乱。
应离阔吃了哑药,至少三天说不出话,他身边那几个宫女也是鬼面军,正对他严密监视。
这一切,都被布置得毫无纰漏,完美无缺,找不到任何一处错漏。
然而世事,真的能如她预想一样进行下去,真的能遂她的愿吗?
想到这里,乔知予的眉头皱得更紧,那双黑沉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关注着前方的姻姻。
巳时,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阳光宛如柔和的金线,穿过玉楼金殿,毫不吝惜的倾洒在她的身上脸上。她抬头看着殿前天子,神情是那么肃然,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那人是她最重要的宝物。
身侧的李维仪不着痕迹的瞥她一眼,怅然的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释然一笑。
杜修泽扭头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殿前天子,下一刻,有些警惕的又看了她一眼。
隔着人群,应离阔、杜依棠、应元珩、应云卿,以及暗处的徐妙、应云渡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到她的身上,视线中的情绪,各有各的复杂。
而一脸肃然,在众人之中看似庄重沉稳的乔知予,此刻内心已经全然兵荒马乱,乱成一团。
任务更改之后,任务内容是:辅助女帝登基,也就是说,只要这登基大典顺利完成,她的任务,也就将圆满结束。
没有给姻姻找老男人,没有帮她宫斗,没有帮她追男宝,就这么简单,任务就这么完成了吗?
不!
她不敢相信!
这个世界折磨了她三辈子,她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会对她这么好,她可是终极倒霉蛋啊!
可是她需要,她真的好需要任务完成,好需要回家……
焦虑,好焦虑。
焦虑到满地乱爬,焦虑到在地上蠕动,焦虑到左脚踩右脚螺旋上天一拳把太阳打爆!
极度的焦虑之间,乔知予的脑海里突然产生许多臆想:
姻姻会不会突然不想做皇帝了,她会不会突然临阵退缩,还要回去嫁人生男宝?
姻姻会不会突然就不满足于做了皇帝,将愿望改变为要她上天摘星星,摘完星星再摘月亮,摘完月亮毁灭人类!?
她会不会跳起来就给她一刀,然后告诉她,她的愿望就是再有一千个愿望,然后踩着她的尸体猖狂大笑?!
每一个臆想的结局都导向任务失败,她不愿意任务失败,可为什么她会偏偏觉得那会是自己的结局,倒霉的、可悲的结局……
乔知予脑海中的臆想虽然可怕,但现实中朝阳依旧温暖。姻姻沐在这暖阳中,一步一步的进行着登基仪式。
像梦一样,她的一举一动在乔知予的眼中无限放缓,直到如黄钟大吕的礼乐一声又一声响彻天地,宣告着这场盛大的登基仪式圆满结束。
在同一时刻,系统的声音也在乔知予的脑海里响起:
【叮!恭喜宿主乔知予,您的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将于稍后发放。】
【混沌空间感谢您的合作,祝您生活愉快,再会。】
就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就像脚踩到了云上,有一种虚幻的模糊的不实感。
【主人,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欸!】
乔知予怔怔的站在原地,想笑,又想哭。
三生三世,到此为止。
她终于解脱了。
【主人,咱们回家吗?】
她张了张嘴,那个“要”字似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但顷刻之间,无数张脸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妙娘、箐箐、妹妹,姻姻,还有鬼面军……她要是一走了之,他们又该怎么办?
“222,我回家之后,‘乔迟’这个身份会怎么样,可以托管吗?”乔知予在心里问道。
【空间很抠门,从来没有‘托管’这种处理方式。主人,你走之后,你的身体就会断气、死亡、腐烂。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就再没有你了。】
这样啊,世上再也没有她……他们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她了。
一瞬间,乔知予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怅然。
【主人,走吗?】
“再等等。”她突然道,“再等等。”
就像高考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的走回曾经的教室与宿舍,将沾满记忆的一切整理搜集、打包邮寄,她也要在这里逗留片刻,安排好身后事,与这一段奇妙的人生,与许许多多难以忘却的人,最后道个别。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癫
登基大典后, 乔知予在麟德后殿等姻姻。
很快,她便在宫人的簇拥下,手持玉斧, 穿着厚重冕服向她缓缓走来。
“怎么样, 得偿所愿,开心吗?”乔知予问道。
姻姻郑重的点头,“开心,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但伯父,姻姻也很害怕,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害怕。”
她顿了顿,恳求道:“你别放手,好吗?我想你一辈子都能在我身边。”
“说了多少遍, 帝王的自称要用‘朕’。”
乔知予对她微微一笑,催促道:“去把冕服换了, 到御书房见见几位太傅。从此以后, 他们会负责教你。”
“我会好好听他们的话。”姻姻忙不迭保证道。
“陛下不用服从任何人。”
乔知予垂眸看她, 温声道:“所有人的声音, 都只是参考。你是天子, 所有的决策,最终都由你定夺。”
“慢慢的,你会学会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决断。我在不在你身边都没关系。”
这番话显然没有说服姻姻, 但无奈太傅还是要见的, 她一步三回头的被宫人扶走了。
随后, 两个鬼面军将应元珩带到了乔知予面前。
应元珩几天前被她收拾了一顿, 半边脸现在还红肿着,看着她时的神色, 十足幽怨。
方才登基大典结束时,他主动和鬼面军提出想和乔知予说几句话。
乔知予本来不想见这小兔崽子,她还记着他冷不丁捅了她一刀。阴沟里翻船的滋味,真叫一个难以忘怀。不过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她的心态好了些,再加上担心他大声嚷嚷把杜依棠招来求情,所以鬼面军来报时,便同意见他。
“只能说三句话,说完就滚。”她漫不经心的说道。
应元珩开口道:“你让我保守的秘密,我没有告知母后。”
因为半边脸还肿着,他的吐词口齿不清,不过神情倒是异常认真。
她让他保守的秘密?乔知予想了想,好像是她在长乐tຊ居和小和尚“不清不楚”的那事。那时被这倒霉孩子当场撞破,她就让他别告诉他娘。现在想来,那场面……也还是显得她有股浓浓的人渣味儿。
现在拿这事出来说,难道是想用此事来为他自己求情?
乔知予无谓的勾了勾唇角,“还剩两句话。”
“我在刑台里,日后也无法再出来,若是其他人撞见这种事,不一定会为你保密。”
“最后一句。”
应元珩抬头看了她一眼,低落道:“不要再和别人厮混,母后知道了会难过,算我求你。”
这话倒是出乎乔知予的意料,她眉峰微挑,睨了这小兔崽子一眼,问道:“你想见我,就为了求这件事?”
“嗯。”应元珩点点头。
好消息,这狼崽子还真是个孝子;坏消息,他“孝”的对象不是她这个便宜老子。
但她却因为他不“孝”她这个有权有势的便宜老子,反而莫名其妙的看他有些顺眼。
“再给你一次机会。”
乔知予心平气和道:“珩儿,你知不知错?说你知错了,你就还是我的孩子。我对你从轻处置,算是给你娘一个交代。”
“我没错。”应元珩掷地有声的回答:“若是重来一次,我只会做得……万无一失。”
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模样,像是打定主意就是要把她这个渣爹给一头创死在墙上。
操,小兔崽子……
乔知予仰头看了看天,又低头揉了揉眉心,最后说道:
“我不是你爹,滚吧。”
就这样,和坏大儿应元珩长达十七年的地下父子情,就此被乔知予单方面无情斩断。
地下父子关系没有给她带来除了“乐子”以外的任何好处,最后还差点让她魂归九天。事实证明,“便宜老子”这个身份有风险,尤其是给热衷弑父的倒霉孩子当“爹”,有更大的风险,以后再也不随便给人当爹了,可怕。
由于事务繁忙,姻姻让乔知予暂时歇在了宫里的绿萼阁。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乔知予令宫人送了几桶热水,美美地开始休闲泡澡。
屋里水汽蒸腾,雾蒙蒙一片。
屏风之后,她顶着被帕子包成羊角状的发型,懒散的靠在浴桶壁上,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休闲时光。两只惟妙惟肖的木头小鸭子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沉浮。
等到桶里的水逐渐散去了热气,她便将小鸭子捞到一边放好,然后站起身来,将桶中的浴巾捞起来拧干水,仔细擦身。
这具身体,她真的非常满意,高大的身形、蓬勃的肌肉、满身的伤痕,强大,魁伟,充满力量。或许在常人眼中,它不够“女人”,可她却十分喜欢。
屋外暮色四沉,她穿好衣服,随意擦了擦湿发,便歪在卧榻上,就着烛光看书。
十一月的盛京已经冷下来,晚上偶尔会飘几场雪,杜依棠在落雪的簌簌声中款款而来。
“太后娘娘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乔知予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十分的公事公办。
“当然是为了你儿子啊。”杜依棠调侃道。
见乔知予一头披在身后的长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她随手取了块帕子,缓缓坐到她的身后,给她擦起头发。
“珩儿才十七,未及弱冠,做事难免莽撞,不计后果。他已经知错了,你就饶了他吧。好吗?乔大侯爷,乔大将军?好不好?”
杜依棠的声音柔情蜜意,手上的力道也是刚刚好,身上又香喷喷的,还靠她靠得这么近,明显就是又想要使用美人计,乔知予压根不吃……不,她其实很吃这一套……
但她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女人!
“他那一剑冲着我命来的,依棠,你当时也在场,你亲眼看到他如何杀我。”乔知予不忿道。
“父子哪有隔夜仇,况且你不是没事吗。消消气,我给你擦完头发,再捏捏腰捶捶腿。”杜依棠轻声哄道。
“谁说我没事,疼得很。”
“疼?我看看……”
“欸!住手,不许扒。”
拍掉杜依棠拉她衣领的手,乔知予无奈的叹了口气,“珩儿已经废了,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好好养晔儿,我看他比他哥哥懂事。”
“可晔儿不是你的孩子。”杜依棠愣了愣,提醒道。
乔知予重新将目光放到手中书卷上,“我不在乎,谁的孩子都一样,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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