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逍手中墨笔轻走,语气淡淡,“不是你有钱,是你未来夫君很有钱,又或者说,你很旺夫。”
啊?
洛溦脸颊一红,原本还想继续问些问题,顿时也再说不出来。
垂了眼,想到景辰,脸红的愈加厉害。
若是……从自己的星命就能看出未来夫君的情况,那……
她视线游移,掠到下面的男女宫。
男女宫里,有文昌,意思是她未来的夫君能学业有成、金榜题名吗?
洛溦挣扎了许久,觉得这件事还挺重要的,期期艾艾又问沈逍:
“太……太史令,我这个,男女宫里有文昌,是什么意思?”
“男女宫,又叫子女宫,内有文昌,说明你将来的孩子会很聪明。”
洛溦的脸,“唰”一下烫成了红烧云,忙又把帛卷举高了些,再不敢开口提问了。
视线游移间,掠过帛书的前页,见那里写着自己和沈逍的姓名生辰,还有“阴阳契合,天作之缘,婚姻大吉”几个字。
也许……
这帛书上的内容,就只是当年冥默先生为了促成婚约,随便乱写的内容。
不作数的。
可转念想到之前的泼天财运,洛溦又忍不住想,别的东西是假的也就算了,有钱的那一条,还是……希望是真的吧。
她思绪翩飞之际,沈逍已经写完了奏册,放下笔。
“解除婚约的谶语。”
他将奏册递到洛溦面前,“要看吗?”
洛溦放下帛卷,接过奏册,见上面写着大段星象记录与星运解析,末尾用朱砂写着四字谶语:
无往不复。
“无往不复?”
她抬起眼,“是……《易经》里面的话吗?”
沈逍凝视洛溦,见她看完了两人的合婚帛卷,先前那种怔忡失措的情绪显然淡去了许多,清眸莹莹,烫红的脸颊上,羞晕之色尚未消散。
他“嗯”了声,目光落向写着谶语的奏册:
“世上之事,总会有所反复。昨日的是,可以成为今日的否,今日的否,亦能成为明日的是。”
他看向她,“你,懂我的意思吗?”
洛溦在心里默念了几句,点了点头,“就是反反复复的意思对吧?”
就是以前冥默先生算出来的那道天命,现在因为星象有变,不作数了。
她虽然学星宗术的时间不长,但前面几段星象解析的内容也是看得懂的。
沈逍盯着洛溦看了片刻,取过她手里的奏册,合上,道:
“奏册我一会儿送去宫里。以后,你还是继续住在璇玑阁,跟从前一样,没有区别。”
洛溦之前还担心过,自己被退了婚,也许沈逍就不会让她继续留在玄天宫了。
但转念一想,她还得给他解两次毒,他自然暂时还得留着她。
等解完了毒,景辰又能顺利进门下省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嗯。”
洛溦应声点头,想起昨天景辰让自己去一趟他家,又斟酌问道:
“太史令,我今晚,能出去一下吗?”
她编着理由,“退婚的消息都出来了,我得回一趟家,跟父母解释一下。也不用让扶禹跟着我,我怕我爹一生气就瞎说八道。我自己回去,明天一早就回来,可以吗?”
沈逍知道宋行全的德行,见洛溦一副谨小慎微的忐忑模样,收了视线:
“这两日我要陪着豫王交接兵权,你若想回家便回,若觉得烦了,就马上回来。”
洛溦觑了沈逍一眼。
太史令这段日子,真的好说话了许多。
如今知道了他讨厌被人触碰的隐疾,从前对她莫名发火的许多事也能理解了些,并不是脾气真坏的无可救药。
也不知,他小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难受的事,才会变成那样……
要是,他能一直这样和善好说话,那她也愿诚心为他祝祷,早日痊愈,跟长乐公主和和美美的,再不吵架,白首偕老。
沈逍像是觉察到洛溦的注视,抬起了眼。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飞快躲开了视线,低着头:
“嗯,我都听太史令的。”
第68章
午后,沈逍递完退婚谶语的奏册,从承极宫出来。
萧佑等在宫门外,迎上沈逍,一脸八卦:
“不是吧,你真的跟绵绵姑娘退婚了?”
虽然沈逍在三司会审时说是奉圣上口谕,但要推翻冥默先生的那道天命,玄天宫的谶语必不可少。
如今沈逍的这道谶语交了上去,圣上才有了降旨解除婚约的依凭。
而旨意一出,这桩婚约,便算是彻底解了。
沈逍不置可否,转而吩咐萧佑:
“你晚上跟我去一下长公主府。”
“去长公主府做什么?你不是让我帮忙招待豫王吗?我今晚可在崇化坊置了极好的酒宴,约了豫王去看歌舞!”
豫王少时去了封地,无人管束,好色风流,来长安后自是有些他喜欢的去处,沈逍无意奉陪,便交给了萧佑安排。
前日三司会审,齐王不肯以部属顶罪,自己揽下所有罪名。圣上之前原本有意帮齐王开脱,无奈儿子自己竟不肯买帐,失望恼怒之下,下旨收了他东三州和骁骑营的兵权,尽数转交给了长子豫王。
豫王骤得渔翁之利,势头大涨,正是春风得意时。最初刚到长安时还存了的几分小心谨慎,如今彻底抛却,又被萧佑串掇了几句,就忙不迭答应了跟他去见识见识长安有名的外教坊,寻一番乐子。
萧佑摇着扇子,语气得意:
“今晚我可是把红玉坊的整座荷荇园都给包了下来。”
他睨着沈逍,“你不知道红玉坊吧?长安教坊之首,歌舞一绝,美人腰软,如何,要不要一起去?反正你今日刚退了婚,也算是恢复了自由身,此时去寻些乐子再合适不过!”
他嘴上调侃,心里却很清楚,沈逍是决计不可能去那种地方的。
岂料沈逍徐行几步,沉默片刻,淡声道:
“好。”
萧佑一时没反应过来,捏着扇子,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沈逍眉眼疏冷,交代道:
“你安排两个舞者,一男一女,少衣,艳舞,隔着帘子。我想看。”
语毕,便继续前行。
萧佑的嘴都快合不拢了,愣了会儿,拔腿追了上去:
“我没听错吧?”
“你居然还知道艳舞?不会真是因为退了婚,就一下子放浪张狂起来?”
“要不你还是别退婚算了,这样放浪的你,我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啊!”
“话说回来,人家绵绵姑娘那么好,你退婚干嘛啊?”
“你信不信,这一退婚,萧元胤决计不会放手,你就等着瞧吧。”
沈逍停住脚步,侧目盯了萧佑一眼。
萧佑顿时感觉周围凉飕飕的。
沈逍移开视线,思忖说道:
“你以豫王的名义,给齐王和肃王下个帖子,请他们今夜赴宴。”
齐王?
萧佑有些不解:
“肃王兄也就罢了,齐王正在气头上,我拿这种理由请他赴宴,他定是不会来的!”
沈逍波澜不惊,“不来更好。”
圣上分夺齐王兵权,目的就是为了敲打这个儿子。
这种时候,豫王都肯主动邀约,与弟弟修补关系,齐王若不肯应邀,反倒坐实了怨恨兄长、不服圣裁的罪名。
所以不来,更好。
入夜,沈逍由扶荧护卫着,随萧佑进到艳名远扬的红玉坊。
红玉坊隶属京城外教坊,虽是歌舞寻乐之地,却也是贵族名流方有资格出入的场所。内里崇阁琳殿,彩焕螭头,待转入内庭之后,景致又遽然玲珑雅致起来,泉石花木,皆非凡物。
得知今夜有贵人入园,一路闲杂人等早已被提前清退。
领路的女子腰肢婀娜,轻纱罗裙,玉蝉花钿,始终温柔含笑,将一行引至了红玉坊最为堂皇却亦极为私密的荷荇园中。
荷荇园名虽为园,实则是一座修筑于荷塘中央的水榭。园外桥畔守卫森严,甫一踏上廊桥,便遥闻其间萦迂乐声,清丽婉转,技艺上乘,绝非寻常靡靡之音。
几人跟着领路的美人进入榭内,见数名衣裙单薄的美艳舞姬正翩然起舞。早一步携部属前来的大皇子豫王,此时已喝得有几分醺然,握着酒盏,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朝自己半跪而下的一名舞姬。
那舞姬口衔瓷杯,胸衣半露,以一种分外妖娆的姿态扭着身,微仰过头,乌黑的发髻似坠非坠,抬手提壶将口中酒杯斟满,凑到了豫王面前。
豫王常年偏居南启,何曾见过此等撩拨舞姿,痴痴怔怔地从美人嘴里取过酒杯,口干舌燥地一饮而尽。
周围几名臣属在一旁起哄调侃,抬眼见沈逍与萧佑走了进来,忙放了酒盏,上前行礼。
沈逍视线在豫王的一名护卫身上稍作停留,吩咐萧佑:
“你去陪着大皇子吧。”
自己则走去僻静一角,令扶荧挥退了前来侍酒的美人,在酒案后缓缓坐下。
教坊使提前领了萧佑的吩咐,待贵客入席,便命人放下了客座前悬垂的冰丝纱帘。
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帘,只见流光折耀的舞池中,美姬逐一俯身行礼而退,继而鼓乐声起,节拍逐渐快了起来。
一名体态丰盈的胡姬,踏着节拍旋身而入,扭舞至舞池中间。
她上身衣衫单薄,除却胸前嵌着宝石的皮围布,再无寸缕,下肢短纱轻裹,长腿尽露,眉眼间蕴着热烫情意,嫣笑妩媚。
沈逍移开了视线。
旁边扶荧吓了一跳,忙请示道:
“太史令要喊停吗?”
沈逍摇头,取过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吩咐扶荧:
“昨日交代你的事,去办吧。”
扶荧看了看舞池,又看了眼沈逍,抱拳行礼退下。
沈逍静静饮了口酒,再度抬眼,朝帘外望去。
舞池乐曲的鼓点声越来越急,胡姬扭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发辫上的铜铃光芒闪耀,叮当作响。
不多时,一名身材健硕的男舞者也进到舞池,打着赤膊,舞动双臂,绕着圈靠拢胡姬,与她身体纠缠交叠,不断做出各种大胆的姿势来。
沈逍眸光骤敛,垂目盯向手中杯盏。
半晌,又轻攥酒杯,迫使自己重新缓缓掀眸。
纠缠舞动的男女,目光绸缪,难舍难分,十指交握,紧贴摆动。
再后来,甚至随着鼓点发出粗重的呼吸,唇舌交缠,汗湿淋淋。
“太史令厌恶的,并不真的是身体被人触碰,而是那些触碰,会让太史令想到不好的事……”
“其实,男女之事,若能两情相悦,是极其美妙的……”
“……洛溦那丫头,她在我师父身边长大,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都能接受,都能包容……”
沈逍举起杯,凑近唇畔,将杯中烈酒尽数徐徐饮下。
这时,又有侍者引领着几位贵客,走了进来。
萧元胤的脚刚踏进堂内,顿时停住,盯着场上的舞者:
“放肆!”
他剑眉骤拧,转头吩咐侍者,“还不让他们退下!”
场上的丝竹声嘎然而止,领头的乐首知道萧元胤的身份,不敢怠慢,忙做手势让舞者退了下去。
萧佑从豫王身边站起身,上前圆场:
“啊?齐王兄不喜欢这种舞?没关系,没关系,我让她们换别的!”
一面说,一面传下吩咐,又见肃王和鲁王也来了,上前招呼入座。
萧元胤被引到豫王旁边落座。
豫王刚才正看得起劲,突然被打断,心中甚是不爽。但之前听了谋士劝谏,知道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足,打着哈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又道:
“三弟来得正好,为兄刚才正念叨你,唯恐这次主理会审之事伤了你我兄弟感情!”
他斟了酒,举向齐王,“兄长也是职责所在,还望三弟莫要记恨!”
萧元胤来得也并不情愿,但身边也跟着幕僚,知道这酒不能不喝。
他凛然举杯:“臣弟不敢。”
仰头喝尽,又再斟一杯,“适才打扰皇兄观舞,只因四弟年纪尚小,一时心急唐突,望皇兄勿怪。”
说完,自罚一杯。
豫王抬眼望去,“四弟也来了?四弟也有十七了吧?也不小了!不必那么拘束!来,跟兄长喝一杯!”
鲁王大约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埋着脑袋,十分窘迫,直到跟着哥哥们入了座,偷偷瞥见舞姬都退了出去,方才慢慢抬起头。
见豫王招呼,他也忙举了杯,陪饮一盏。
萧佑吩咐侍女撤了帘子,给诸客斟酒,又重召了一批美姬入内,分坐到各客身侧斟酒布菜,又重起了丝竹雅乐。
一时间满屋莺燕环绕,花团锦簇。
被分至沈逍身边的美人,上元节曾在乾阳楼前一睹过天人之姿,此时抬眸认出神仙似的太史令,禁不住激动地暗咬嘴唇,握着酒壶的手簌簌轻颤。
沈逍眼也没抬,避开美人的靠近,冷声道:
“下去。”
美人讶然失措,“太史令,奴……”
萧佑忙朝那美人挥了下扇子,示意其退下,转向沈逍戏谑道:
“我说沈太史,沈表哥,你现在恢复自由身了,正是该恰意风流之际,对着美人也好歹怜香惜玉一些,看把人姑娘吓得都快哭了。”
旁边一直半垂着脑袋的鲁王,这时抬起了头,有些迟疑地看了眼沈逍,又转向萧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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