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溦自我宽慰着,人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犯怂,不敢直接回观星殿,在水榭外面乱转了会儿。
原想着或许能去找景辰,又记起他昨夜值了夜、今日休沐,最后兜兜转转的,怂去了鄞况的药房。
鄞况正在药堂里分拣药材。
洛溦坐到他身边,帮忙拣了会儿药材,想起刚好打算给景辰的旧伤寻些药,问:
“这些桑寄生,能分我一些吗?还有川乌。”
说着,开始选品相好的往外拿。
鄞况制止住她:
“别乱拿。”
看了眼她选的药材,“你要是腿脚不舒服的话,我给你另外开药。你过段时间就要换血了,身体金贵,不能自己瞎吃。”
“过段时间?过多久?”
洛溦记得鄞况跟自己说过,沈逍的毒,只需要再换两次血就能彻底解除了。
鄞况道:“就在最近这一个月。”
洛溦又问:“那下下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呢?”
“最近半年内。”
半年?
洛溦思忖道,按照景辰的打算,他若能顺利考中,大约也是半年时间,他们就能离开长安。
那样的话,时间刚刚好。
“那……太史令知道吗?”
要是沈逍知道自己马上能解完毒,心情一好,说不定,就不会再记恨她帮齐王作证的事了。甚至看她辛辛苦苦遭了那么多罪,善心一发,还愿意在景辰出使外藩的事上帮一下忙!
洛溦建议鄞况:“要不你去跟太史令说一下,就说马上能解完毒了,让他高兴一下。”
鄞况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洛溦几眼,低头摘药。
“怎么说起解毒,突然这么积极了?”
他想起上回沈逍问自己的问题,捋着柴胡上的残须:
“我倒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他清了下喉咙,斟酌出言道:“你以前帮太史令解毒时,他可有……对你做过解毒之外的事?”
洛溦不明其意,“什么意思?”
鄞况虽觉得有些挂不住脸,但一直含含糊糊讲话也非他的风格。
“我是医师,你也是从小在我师父身边长大的,咱俩讨论病情,没什么顾忌啊。”
“嗯,你随便说。”
鄞况踌躇了下,决定和盘托出:
“太史令其实有个病症,不喜欢与人有身体接触。”
洛溦怔了怔。
鄞况道:“不是他身体上的问题,而是身体触碰会让他想起恶心的往事,产生胸闷窒痛、难以呼吸的症状。这病,在心上。”
“他……”
洛溦手中的动作顿住。
她抬起眼,翕合了一下嘴唇,旋即又抿住,脑海里闪过从前与沈逍相处的点滴片段。
浴室里被他骤然甩开的手,每一次都要隔着衣物蜷指托扯的动作,莫名其妙的发火……
她欲言又止,望向鄞况,半晌,问道:
“是……什么恶心的往事?”
以前在郗隐的药庐里,曾见过一个相似的病患,是个被坏人侵犯过的小姑娘,总不能沈逍以前也被……
可他天家贵胄,谁敢对他做那样的事?
鄞况能猜到洛溦所思,却也没那个胆子告诉她真相,只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不是什么好事,你别再打听,也千万别问太史令,反正这也不是重点。”
洛溦也不想深究这样的隐私,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随即又有些不解:“你既不想细说,干嘛一开始又要跟我提?”
沈逍的秘密,她知道一个赤灭毒,就已经够战战兢兢了,现在又非得让她再背负一个。
鄞况把整理好的柴胡放进药盒,斟酌了一下:
“原本这件事我确实不该告诉你,但最近我研究这个病症,想建议太史令试着多与人接触一下。”
他看了眼洛溦,“尤其,是跟女子多亲密接触。”
洛溦直愣愣盯着鄞况,半晌,恍惚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禁不住霎时红了脸:
“太史令想要找女孩子亲密接触,多得是人选,你看我干嘛?”
她想起前些日子听父亲说,长乐公主在跟沈逍闹不愉快。可就算没有公主,还有一大堆女孩子排着队想跟他接触吧?
去岁上元节,满长安的姑娘都挤在乾阳楼前,跟着了魔似的,又哭又笑地喊他……
鄞况道:
“医理你也懂,不管什么病症,都有个循序渐进的治疗过程。太史令之前从未跟哪个女子亲近过,现下突然塞一个到他身边,恐怕只能让病情更加严重。”
“从小到大,除了那些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你是唯一一个跟他亲近相处过的女子,要试的话,肯定是你最合适。”
“你得明白,我是师伯安排给太史令的医官,为太史令治病是我最重要的职责。现在从医师的角度出发,我必须建议让他多接触一下。你若去问师父,他也会给出同样的治疗建议,甚至比这个更过激。”
“当然,以我对太史令的了解,他应该……还是挺君子的。但要是哪天他真有所行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配合一下。”
洛溦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
“什么叫我好好配合一下?太史令是你的职责,那我难道不算你半个师妹?你平时蹭我饭的时候,怎么不提这种建议?”
鄞况一脸医者的浩然正气:
“我事先说了,只是单纯从治病的角度跟你讨论病情。而且你刚才不还想让他高兴吗?你帮他把病治好了,他肯定高兴啊。”
洛溦“唰”地站起身,“鄞况!”
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跟景辰有了约定,帮沈逍解毒已是她能接受的极限,岂能还有别的什么乌七八糟。
鄞况提这种鬼建议,显然就是没把自己当人看。
“你以后别想蹭我的吃食了!”
洛溦凶巴巴伸出手,把鄞况面前刚分拣好的药材一顿乱薅,转身出了药房。
第66章
洛溦在玄天宫忐忑待了一整夜,也没有听说沈逍回来。
大概是在陪豫王忙正事,没工夫顾及自己这点儿琐事。
她稍松了口气。
正打算去观星殿看看书,一出门却碰见扶禹气喘吁吁上楼来找她:
“宋姑娘,你父亲来了,在祀宫外等着见你!”
洛溦下了璇玑阁,走去祀宫的宫门外。
此时时辰尚早,司天监的大部分官员都还没进署,宋行全也是赶在去户部应卯前,特意抽时间过来找女儿。
他是昨天晚上的时候,听说了沈逍在三司会审上提及解除婚约之事,当时就差点儿背过气去,连夜跑去张尚书府中求见。
齐王失势,张竦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哪儿还有工夫管宋行全的事,没好气地说道:
“你女儿没用,笼不住太史令的心,这桩婚事成不了了,你好自为之!”
随即就下了逐客令。
宋行全一夜未眠,熬到天亮便来玄天宫找洛溦。
洛溦走出祀宫宫门,远远看见穿着官服的宋行全,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来,脚步顿时放慢,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宋行全着急上前,把女儿拉到一旁:
“太史令说要解除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溦搭着眼皮,“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他要解除婚约吗?你自己不信。”
宋行全急道:“那怎么行?你这桩婚事是冥默先生订下的,是天命!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
“根本就没什么天命。”
洛溦看着她爹,“那道婚约,难道不是爹你死乞白赖求来的吗?就算你没直接开口求,冥默先生那样的大善人,但凡你在他面前诉诉苦、求求情,说你女儿被占了便宜,嫁不了旁人,他也会发善心胡诌一道天命,当作给我的补偿!这事太史令早就知道,他如今是玉衡的主人,天命是真是假,他难道看不出来?”
宋行全被女儿一顿抢白,说不出话来。
他当年,确实没少在冥默先生面前诉苦。
“可你吃的苦,不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吗?”
宋行全压低声,“你给他换了十多年的血,凭什么不求回报?你现在就该拿这件事去求太史令,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洛溦实在听不下去了。
“我不要什么交代!我治病救人,心甘情愿,行了吧?”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将来也会有比这更好的姻缘,我为什么非得强求太史令给我交代?爹你如今已经是三品大官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
宋行全抬手指着女儿,气得说不出话。
昨晚去张尚书的府中,除了得知女儿的婚约不保之外,还被告知宋昀厚跟张竦侄女的那桩婚事,也不再作数!
宋行全回家后,宋昀厚得知自己不用娶张家姑娘,竟面露喜色。宋行全怒道:“你还笑?你知不知道张家跟咱们取消婚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咱家马上就要变成弃子,再无用处了!”
眼下新党官员一茬接一茬地倒下,张竦为了保他女婿侄儿,推出去好几批人当替死鬼,如今京中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被抄家流放的就是自己。
宋昀厚见他爹急得坐立不安,宽慰道:
“爹你也不用太怕,绵绵跟齐王关系不错,这次又出面帮他作证,张家就算看在齐王的脸面上,也不会真搞我们。”
宋行全从儿子话里捕捉到重要信息,抬起眼,“你什么意思?绵绵跟齐王……是有什么吗?”
宋昀厚担心他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忙道:
“那都是齐王剃头挑子一头热,你可千万别瞎打算!绵绵已经有了心上人,对方虽没家世,可万一科考考上了,也是有头有脸的!”
儿子这么一说,宋行全当即猜了个囫囵首尾。
此刻再听女儿说什么“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将来会有比这更好的姻缘”,宋行全忍不住冷笑道:
“你说的是那个姓景的小子吧?”
他啐道,“无家无业的穷小子,也敢觊觎我宋行全的女儿!”
洛溦被父亲的态度彻底激怒,也不再否认:
“他怎么就不敢?我愿意,他就敢!”
“你!”
宋行全气得不行,但到底人在祀宫外面,不敢提声大骂,只得压着怒意道:
“大乾还有王法!没有我这个做爹的同意,你若敢跟他,那就是淫奔,是苟合!我不信你俩敢不要脸面了!“
洛溦也彻底被父亲的话激怒了:
“谁稀罕你同意?等景辰考进一榜,我们就谋个出使外藩的差事,离你、离长安、离大乾都远远的!才不管丢不丢脸。”
“一榜?”
宋行全嗤笑道:“一榜从来都是被世家子弟预定的!他一个没门路的穷生员,敢夸口能进一榜?”
洛溦狠咬嘴唇,懒得再跟宋行全掰扯,转身撇了他,拔腿就回了玄天宫。
宋行全站在祀宫外,气得满面涨红、胸口起伏,又怕被人看到笑话,背过身竭力调整好情绪,方才拂袖往车道上走去。
没走出多远,竟然看见眼下最不想见的人,刚过了龙首渠的石桥,往这边走来。
宋行全刚压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又窜了上来。
景辰也远远瞧见了宋行全。
他昨日虽休沐在家,实则却不曾休息。
京考在即,他一边准备科考,一边还是托人找了行卷的门路,将上次写的那篇《均赋论》,连同二十余篇诗文,投去了礼部邱侍郎门下。
邱侍郎是爱才惜才之人,看完后颇为欣赏景辰的才气,主动在同僚中传阅诗文,帮他造势。
但有了人情世故,花钱的地方自然不少,景辰又找了份替人润笔的活计,从昨晚一直忙碌至天明时分,几乎不曾阖眼。
此时见到洛溦的父亲,他忙打起精神,态度恭敬地上前行礼:
“宋大人。”
宋行全侧身避开景辰的拜礼,当即就想要出言咒骂,又怕被祀宫外的侍卫看见,一掸衣袖:
“你跟我来!”
他领着景辰,走到祀宫远处的一条偏巷中,确认周围无人,又重新打量了景辰一番。
一袭普通士人缁衣,袖口洗得有些泛白,腰间连个像样的佩饰都没有。
宋行全懒得废话,冷笑了声,径直道:
“我不知道你给绵绵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
景辰见状,明白宋行全已经知晓了自己与洛溦的事,朝他郑重拜行一礼,诚恳道:
“大人明鉴,我对绵绵真心笃挚,一直将她视作此生最珍爱之人。只求大人能允我一些时间,待京考之后,我若得了功名……”
“谁稀罕你的功名!”
宋行全打断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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