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考上了状元又如何?无根无基的,顶大天了,不过也就是五品翰林,再熬个十年也未必能及得上我如今的官职!”
更遑论与太史令、齐王之类的皇亲贵胄相提并论!
“我的女儿,若是生来平庸也就罢了,可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人生,凭什么就让你这小子给毁了?”
“我警告你,你最好趁早跟绵绵断个干净,要让再让我发现你跟她有来往,你就别指望在长安混下去了!”
景辰默然无声。
半晌,望向宋行全,瞳仁澄净,语气依旧谦恭,却多了份不卑不亢:
“大人尽可对我出手,只求别迁怒绵绵。”
他是聪明人,知道宋行全如今正在气头上,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与其纠缠不休,不如表明态度就走。
景辰朝宋行全揖了一礼,越过他离开。
宋行全却不肯罢休,勃然大怒:
“你站住!”
他转身望向景辰背影,“你以为你骗到了绵绵的心,就能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是吗?”
宋行全微微吸了口气,一字一句:
“要是绵绵知道当初你是怎么到的越州,你觉得,她还能喜欢你,信你的鬼话吗?”
景辰离开的步子陡然一滞,顿在原地。
宋行全冷笑道:
“当年她年纪小,还不到四岁,自然什么都记不得!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小乞丐,从长安一路跟着我们南下,要不是我看你可怜,时不时让人扔两个馒头给你,你早死在去越州的路上了!”
宋行全朝前踏出两步,继续道:
“我那时就想不明白,那么多南下的马车,比我们有钱气派的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偏偏就要选我们的车跟着?一开始我赶了你好几回,还动了手,可没过几天,你就又跟来了,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后来我索性把你当作乞食的野猫野狗,好心没再赶你,由着你一路跟到越州,投靠进我们青石镇的佛寺。”
“可没过多长时间,你靠着几分读书的聪明,又混进镇上的书塾,时不时借由绵绵的表舅,出现在她身边晃荡!”
“她为啥从小就跟你投缘、觉得她喜欢你,还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故意讨好,事事都按着她的喜好来!”
宋行全走到景辰面前:
“你筹谋了这么久,从一开始,就是算准了今日,不安好心地想要把她骗到手对吧?”
“不是的!”
空旷寂静的长巷里,几支凋谢了的海棠枝桠在巷墙的瓦顶上斜过,颤巍巍的无力,任由风摧。
景辰脸色苍白如纸,原本澄净似水的瞳仁倒映着头顶枝桠阴影,颤抖着波纹:
“不是那样的,我……”
话说了一半,却又无以为继。
宋行全见状冷笑了下:
“编不下去了是吧?”
“我警告你,你从此离我女儿远远的!否则你这些算计、阴谋,我必不瞒她!”
~
洛溦跟父亲吵了一架,回了祀宫。
快要走到璇玑阁的时候,又有些放心不下,踯躅不前。
太史令随时都有可能回玄天宫,以她爹的性子,该不会……一直守在门口,等着拦太史令吧?
若真让他见着了,少不了又要各种卖惨恳求,要不然,就是拿自己解毒的事做要挟。
洛溦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还是得回去一趟,确认她爹已经走了才行!
洛溦掉转头,往来时的方向返去。
快要到祀宫门口时,没瞧见她爹,反倒撞见了景辰。
洛溦的眉梢眼角舒展出笑意,快步走近:
“景辰!”
景辰脸色苍白,听见声音的一刹才仿佛回转过神,抬眸望见洛溦,费力地弯了弯嘴角:
“绵绵。”
洛溦看清了他的面色,脸上绽出的笑意不觉凝固。
“你怎么了?”
她探头望了眼他走过来的方向,恍然有所悟:
“你是不是……碰见我爹了?”
见景辰没有否认,洛溦顿时有些恼怒丛生:
“他跟你说什么了?”
不用问也知道,必是说了极难听、极伤人的话!
“我去找他!”
洛溦也不想再等景辰回答,径直越过他,气冲冲就想出祀宫去质问宋行全。
景辰拦住她。
“我没事,真的。”
他温声安抚,知她定然不会信她父亲能对自己客气,又道:
“你爹已经走了,就算说过什么,也都是我从小听习惯了的话,真没事的。”
洛溦懊恼地呼了口气,平复着心情。
想着多少得给景辰一些解释,她低头盯了盯脚尖,沉默了会儿。
“太史令,要跟我解除婚约了。”
她轻轻扬眸,看了景辰一眼:
“据说是圣上的口谕,板上钉钉了,所以……你也不用再理会我爹。”
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没有了那道婚约,她和景辰之间,就再没有什么阻碍了。
景辰凝视着面前低眉垂首的少女,胸口的情绪堵塞得让他难以呼吸。
夏日的朝阳,映照着流云飘过,在两人间投落瞬息的薄影。宫门处,已经开始有其他来应卯的吏员,在朝这边走来。
“我得去堪舆署应卯了,你也回璇玑阁吧。”
景辰微微吸了口气,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又道:
“你明晚,能来一下我的住处吗?我有话跟你说。”
洛溦抬起头:“好啊。”
她刚退婚,他就邀她去住处。
是想……
对她说些什么吗?
这般一想,脸颊愈发有些滚烫。
她垂了头,藏起赧色,余光瞥见门口那边来的吏员越走越近,转回身,飞快朝景辰含羞一笑,随即便朝璇玑阁的方向低头行去。
第67章
洛溦被父亲这么一闹,说不在意,但到底血脉相连,不可能真就一下子斩断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做女儿的,谁不希望能在终身大事上得到家人祝福,谁又愿意整天一见面就吵得鸡飞狗跳?
她心绪纠扰,却也不想一直为这些事郁郁不安,索性去观星殿抱了一堆古籍经书回来,在厢屋里闭门苦读。
一日一夜下来,沉浸其间,倒也分散了注意力,想着景辰此时或许也在埋头读书,彼此心意相通,烦扰的愁绪愈加渐渐平复下来。
翌日用完早膳,洛溦收拾好读完的书册,又重新上楼,去更换下一批。
刚走进观星殿,抬眼便见满室灯火金光摇曳。
许久不曾被动用过的璇玑玉衡,此刻又被挪至到殿中,在水力的驱使下,徐徐转动。
沈逍一身素袍,正站在玉衡之侧,低头看着手里的长筹。
听到脚步声,他朝洛溦的方向抬了下眼,旋即便又收回了视线,神情淡漠。
扶禹和另外几名玄天教的文吏,也站在玉衡旁边,见洛溦抱着书进来,全都不约而同地朝她望来,眼神揣度关切。
太史令退婚的事,现如今,已经人尽皆知。
沈逍将长筹放回青铜凹槽中,静默片刻,示意众人先退了下去。
洛溦抱着书,独自在殿门口忐忑伫立,隔了半晌,终是鼓起勇气,走到玉衡前。
沈逍没说话,继续调整着玉衡上的长筹,素白长袖随着铜环转动的微风轻轻鼓起。
洛溦踯躅了会儿,决定先认怂:
“太史令,齐王的事……”
她知道,她帮齐王作证,沈逍肯定会生气。
“我只是……只是想要帮朝廷尽快捉到真凶。我在会审上说的事,都是真的,不是编出来让齐王脱罪的!”
“我知道太史令一向公正正义,当初帮大理寺破解西市杀人案,我也是亲眼瞧见的,就算……就算跟齐王有些私人恩怨,但在大事上,肯定也是讲公是公非的……”
她朝沈逍又走近了些,扬眸看他,“太史令,能……不生我的气了吗?”
沈逍修长的手指,将长筹用力摁入铜槽,掀起眼帘,看向洛溦。
女孩的面色微恹,透着一丝疲惫与小心翼翼。
他想起刚才扶禹一惊一乍——
“太史令真的要跟宋姑娘退婚吗?这,那……难怪宋姑娘昨天把自己关在居所整日整夜,门都没出……”
沈逍的目光,从洛溦脸上移开,半晌,淡声道:
“因为怕我生气,就担心成这样?不是一向胆子大的很吗?”
他绕行到玉衡的另一侧。
洛溦跟了过去,“我只是……只是觉得太史令会讲道理……”
话出了口,又旋即惴惴。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她暗指他不讲道理似的……
她可没这胆子。
洛溦声若蚊蚋,”太史令……“
她跟在沈逍身边,走走停停,看着他不断调整玉衡上的长筹。
踌躇了下,试着调转话题:
“太史令是在算国运吗?”
刚才的文吏都走了,沈逍如果需要人帮忙,记录一下数值,调一下星盘什么的,她都做得来!
沈逍将最后一枚长筹放进铜槽。
“我在准备退婚的谶语。”
他缓缓开口:“你我婚约,是师父所定,解除‘天命’,也唯有用‘天命’。”
洛溦定定看着面前巨大青铜器外绕动着的玉环。
这上面……
此刻就承载着她的命运吗?
沈逍侧首望向身边少女,见她一语不发地盯着玉衡,神情呆怔,懵然无措。
他沉默一瞬,轻了声:
“跟我过来。”
沈逍走到一旁的桌案后,坐下,取过奏册展开,执笔润墨。
半晌,像是微微踌躇了些许,低低开口道:
“星宗命理之说,我其实,并不太信。”
洛溦愣了下,随即震惊睁大了眼。
沈逍执笔蘸了墨,低头在奏册上书写,一面继续道:
“玄天教的星宗命理,在阴阳五行和历法修撰之上有其道理,但单凭日月星辰,就断定一个人的命运,我是不信的。”
“我只相信,人的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
洛溦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沈逍的嘴里说出来。
她结结巴巴:“可……可是以前玉衡,不是预测准过很多事吗?冥默先生那道‘飓’的谶语,召来大风,把突厥人都吓跑了!还有太史令,太史令在万年县和西市破的案子……还有上回淮州的兵祸……”
沈逍静静写着书册:
“飓风是天象,精通节气推算之人,亦懂得观云测风。案件皆是人为,只要是人心,就会有破绽。至于淮州兵祸……”
他顿了顿,“新党的人在东三州贿赂公行、凌压百姓,发生兵祸,不该是预料之中的事吗?”
洛溦瞠目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她跟大部分的大乾百姓一样,都一直把玉衡看作是知天晓地的神器。如今侍奉神器的沈逍,居然说他不信天命,对于洛溦而言,冲击之大,无异于天翻地覆。
沈逍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侧眸看了洛溦一眼,见她整个人如同吓傻了一般,竟比先前更呆了几分。
他亦有些无奈怔忡。
也许,不是他所有的秘密,她都能承受的。
“我只是说我的想法,玄天教星学流传千年,自有其奥妙,也是可信的。”
沈逍看了眼案上的一个檀木匣,“那里面,就有你的星命宫格,要看吗?”
洛溦这下终于回过神。
星命宫格?
看,她当然要看!
她伸手揭了盒盖,取出里面的帛卷,忐忑展开。
虽不知刚才沈逍是不是戏弄她、居然说他不信天命,但洛溦自己,还是很信这种事的。
不然怎么上回她在嵯峨山一拜神,心愿就达成了呢!
洛溦展开帛卷,定睛看去,见上面画着两个人的星盘,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竟然是沈逍的。
再看字迹与印鉴,原来,竟是当年冥默先生为他们合婚所出的卦卜。
洛溦不觉有些微微面热,举着帛卷,从卷沿瞄了眼沈逍,见他低着头专注写奏册,根本全不在意。
她安下心来,略过前面的婚卜,直接跳到后面,看自己的星命。
上面的批示,只有星格,没有更详细的解释。
洛溦接触星宗命理的时间尚短,很多地方半懂不懂,看了半天,忍不住鼓起勇气,虚心请教:
“太史令,我的田宅宫里有武曲星,是不是……说我会很有钱?”
沈逍眼也没抬,“单是武曲入田宅,判断不了什么,要看同存之星。”
“同存?同存的,是北斗的禄存!听名字就感觉很有钱的样子,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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