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别管了。”
王谦说得轻,却也带着情绪,因此听着格外扎耳,徐盼一下子火起,“你这负心汉,我为了你从京城搬到江都,和家里决裂,就为了听你说这种话?”
王谦噤声不语,徐盼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酒盏,“借酒消愁是不是?店里生意差,你还敢拿六十两给那黄脸婆,说什么心疼孩子,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就要将那小拖油瓶给接来,你接呀,你只管接,看我会不会管她的死活。”
“徐盼!”
一说到宝姐儿,王谦再也忍不了,当年他和沈良霜感情不睦,沈良霜便瞒着他怀孕的事实,直到后来孩子呱呱坠地,他才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当了爹。
之后他想见宝姐儿一面比登天还难,而今宝姐儿根本不认得他,一想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娃根本不认得他,午夜梦回他几多悔恨。
徐盼见他大声呵斥自己,登时抬手掀翻了他面前碗碟,“好啊,你就这个态度。店里亏钱是谁在替你想方设法卖地?你倒好,大手一挥六十两给出去了,当我是什么?来给你王谦当老妈子的么?”
王谦头疼欲裂,“我没说过要卖地,那都是你自己在张罗。”
徐盼乜目,“你没说,你当然不说,你还想着将来有一日和她重修旧好,让那小拖油瓶管你叫一声爹,是不是?你真当自己是皇帝可以三宫六院?在沈家你是赘婿,在我这儿你不过是个吃软饭的,我告诉你,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掂量着吧!”
王谦被她骂得狠了,也来了脾气,起身要走。门刚一打开,徐盼就跟恍惚梦醒似的,连忙上前将他从身后抱住。
“王郎,我错了王郎,你不要听信我的气话,你知道我这个人一生起气就什么都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徐盼绕到他身前去,捧着他的脸与他哭诉,“我不是那么想的,刚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相信,王郎,你知道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不能负了我呀……”
王谦面无表情,门外的光打在麻木的脸孔,活像个行尸走肉,任凭徐盼抱着自己。
他后悔,他后悔入赘沈家,后悔喜欢上徐盼,更后悔为了徐盼和沈良霜分家。
王谦虽家境贫寒,但在父母离世前也一直对他寄予厚望,盼着望子成龙,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因此在那之后他一直难以接受自己沈家赘婿的身份,沈良霜平日在家虽然给足他面子,可出门在外,总有那看不起他的人要在背后议论。
他就是那时认识了徐盼,徐盼起初是店里食客,她对王谦这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一见钟情,老板娘又总在后厨,她便有机会与王谦眉来眼去,日久天长二人就勾搭到了一起,
后来王谦发现,自己虽不爱沈良霜,可徐盼比之沈良霜,还要令他感到窒息。
最开始他只是预备和沈良霜摊牌养徐盼做外室,谁知徐盼胃口远比他想得大,竟借家中势力踢了沈良霜出局,将他也一并逼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王谦本就不是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和徐盼在一起久了,也会心生怨恨,只是那怨恨距离撕破脸还有一步之遥。
而小满居开业,没准便会是使王徐二人撕破脸的导火索。
开业当日是个大晴天,鞭炮一放,伴着热火朝天的火药味,整条街都知道这里开了间新店。
沈家人捂着耳朵,看鞭炮“噼里啪啦”炸了一地,像是红色飞絮漫天起舞。
拐子巷的邻居们被邀请免费进店品尝,这是莲衣的主意,想到这样既可以拉近邻里关系,又可以叫邻居做免费宣传充充门面,这会儿围得店门前水泄不通,乍一看还以为全都是慕名而来的食客。
“大家不要急,我来引大家入座。”
邻居们食客们蜂拥而入,莲衣领着他们入座,慕容澄随后手持铁钳一桌一桌送来陶炉和炭火。店外见状围上来几个路人,对这吃法十分好奇,你一句我一句,推搡着进来想试试新鲜花样。
这当中便有徐盼派去的人,进店不动声色要来菜牌,入座先四处打量。莲衣远远看到他就觉得不对劲,心想这人不是同行也是别有用心,她走过去。
“这位客官,您看看您要点什么?”莲衣招呼得热切,“您是一个人?”
那人颔首,“就只有我。”
“只有一个人我推荐您点烫菜,温炉分量大,适合跟家人朋友一起来吃,烫菜和温炉口味不变,咱们会在后厨替您煮好了一起上上来。”
“什么价?”
“都是按汤底和食材收费,烫菜量小,汤底也便宜许多,您一个人吃个三四文应当就差不多。”
“你这菜牌可真难懂,从没见过这样写菜牌的。”
莲衣打从心眼觉得这人就是来找茬的,于是拿出更多叫人挑不出错处的耐心,笑得比花灿烂。
“不难懂,您就在汤底选一种汤,再在食材选上几种想吃的菜,大概三素三荤就是一人份的量,可以酌情加减,我推荐您试试这个鸭血豆腐,可好吃了。等烫菜上来,您要是想加番椒酱、胡椒粉,都在桌上的小罐子里。”
那人将信将疑点了猪骨汤和几样食材,莲衣飞快记下,将小单送去后厨窗户。
等烫菜端上去,她又默默观察那人神情,见他尝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吃第二口,这才心满意足地招待其他客人,期间又关注那人动向,担心同行使绊子,往汤里丢苍蝇腿栽赃陷害。
大抵是那人年纪较轻,长得也算端正,莲衣和他多说了几句,表现得过于殷勤,引得忙着“当牛做马”的慕容澄有些不虞。
下晌生意淡下来一些,莲衣正往后院端空盘,被慕容澄叫到一边。
“干什么?”她问。
慕容澄抬手给她看,手背上一道淡淡的红痕,莲衣当然认得这是烫伤,连忙问他是怎么弄的,“哎呀,可是被炉子烫到了?我就说不叫你干这个吧,要是我来端炉子,就不会有人被烫伤了,你可别烫到客人呀。”
慕容澄越听越不对劲,最后把手一抽,不给她看了,“忙你的去吧,最好多来几个年轻男人,你一边招呼一边择婿,记得问清楚人家将来讨不讨小老婆,当心将来被他宠妾灭妻。”
莲衣狐疑看向他怒气冲冲走开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抓抓胳膊忙自己的去了。
这还只是一段小插曲,更叫慕容澄抓狂的还在后边。
到了晚上,邻居们吃饱喝足早早走了,店里也稍显清闲,此时来了一桌特别的客人,鱼贯而入七八个,全是衣着艳丽的漂亮女人,一进来便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莲衣正在柜台给上一桌结账,连忙迎上去,那几个女人却笑着说要店里那个身高八尺,相貌不凡的小哥儿来招待。
“上午我们打这儿过,瞧见他就想进来,他这会儿人呢?叫他出来。”
这一听说的就是慕容澄。
莲衣眼睛虽然在店内找了一圈,心里却想他要是来了,就是肉骨头掉进狼窝里,还是自己顶上吧,“他好像不在,应当是上哪偷懒了,不然还是由我来招待列位吧?”
为首的大美女道:“小妹妹,我们今天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要是来了,我们姐几个就将你这最贵的菜都点一遍,回去也叫春香楼的姐妹们多来光顾你们小店,他要是不来——”
莲衣睁圆了眼睛,担心她们说什么要砸店之类的话。
但美女姐姐们并不心怀恶意,只是道:“他不来,姐几个这就走了。”
莲衣的心被这么一悬一放,体验了一把春香楼恩客的待遇,笑盈盈道:“哪有来了就走的道理,那就成了小店招待不周。我这就去找他,姐姐们都坐,我帮姐姐拼桌。”
见她们都入了座,莲衣放下菜牌这才小跑到院里找人。
慕容澄正在院里拨炭火,她攥紧了两手在身侧,小心翼翼走过去,拿出求人的姿态,小小声道:“世子爷。”
慕容澄多日不曾听她这么叫自己,手拿铁钳都恍惚,心说真窝囊啊,世上还有他这样的世子吗?
他还带点上午的不愉快,转回去接着干活,故作生疏问:“有何贵干?”
莲衣绕到他左手边,弯下腰去仰头看着他,抛出请求,“有一桌八个人的客人,我有点招呼不过来,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慕容澄拨炭火的手顿了顿,怎么拒绝得了呢?一天了,她肯定是最忙碌的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小陀螺似的被抽得不停转。
他道:“那你在这儿休息吧,我替你去。”
莲衣笑起来,“那怎么好意思?”
慕容澄到水井边洗洗手,掀帘到了前店。
莲衣没敢跟过去看,只敢站在门边等,生怕隔着老远被慕容澄用眼神杀死,等了一刻钟没见他回来,这才掀起一点门帘,往店里张望。
不看还好,这一看,莲衣在心中连声“阿弥陀佛”,不是为求神拜佛,只是为求慕容澄等会儿回来千万别给她脑袋弹开瓢。
堂上慕容澄如同唐玄奘掉进了盘丝洞,被那几个春香楼的姐姐围得是里里外外水泄不通,他那为干活挽起袖子露出的小臂,这会儿已成了那些姐姐五指流连的欢乐场。
“哎唷小哥儿好紧致的皮肤~”“好阔的背,姐姐我可真想躺一躺~”“你们别吓着他,人家可还未及冠呢!”
慕容澄一眼逮住了帘后的莲衣,两眼阴恻恻冒着寒光,就差将手上的菜牌朝她飞过去。
他咬牙切齿,“还看?还不过来帮忙?”
莲衣颠颠小跑过去,好在那几个春香楼的姐姐并不只是为他而来,吃饭才是头等大事,调戏他不过是用餐之余顺便取乐。
见人家小哥儿不乐意了,便也收敛地点了菜,八个人点了两口炉子,一口鱼头汤一口羊肉汤,正好凑了个“鲜”,吃得热热闹闹。
这帮春香楼的女子吃到关门才走,临走对小满居大加赞赏,一个个都喝得微醺,拢着披帛左摇右晃,笑得风情万种,还说要介绍自己认识的各路大人物来赏光。
莲衣点头哈腰,笑意吟吟,“那就谢谢几位姐姐啦!以后也要来多多照顾小满居的生意!小心台阶,慢点走!”
莲衣将门板掩上,示意打烊。一回头,店里空空荡荡,只剩慕容澄面目阴沉地注视着自己。
沈良霜先陪着沈母回家哄宝姐儿睡觉,过会儿才回来帮莲衣盘账,因此现在店里只有慕容澄莲衣两个人。
莲衣干笑两声,“怎么了?干什么这么看着我,这里留给我收拾就行,你先走吧,不用等——”
刚要擦肩而过,就被慕容澄拉住了胳膊,莲衣没来得及谄媚就被他一把抱到了柜台上,惊呼过后瞬间高出他一个头。
她愕然,“你做什么呀!”
慕容澄两手撑着柜台,将她圈得严严实实无处可躲,他扬眉冷嗤,“我发觉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莲衣适当示弱,笑着说:“世子爷谬赞。”
“谬你个头。”这火他可憋一天了,长这么大几时候被人这么使唤过?使唤就算了,还敢摆他一道,送他去出卖色相!
“沈小花,你是不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你,所以开始觉得我好拿捏了?”
第37章
莲衣局促地动了动腿,“我哪敢拿捏你。”
而且她从来不觉得他对她的所谓喜欢,能让主仆的从属关系发生逆转。
“那好。”慕容澄不过是连轴转了一天想要她的关注,这会儿气已消了一半,但还有另一半,趁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在店里,他是不论如何都要为自己争取一点好处的。
“我累了,手也烫伤了,小花老板,你说怎么办?”
莲衣慌了,这场面叫她想起那天小巷,慕容澄叫她亲他一下,“我…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慕容澄心想自己都明示“烫伤”了,不过是想叫她帮自己上点药,她紧张什么?于是催促道:“小花老板,发薪水了,日结。”
莲衣根本无暇他想,满心以为他说的是亲他一下,“…什么薪水?”
“世子给你跑堂还不给发薪水?不是你说的吗?从开业开始给,今天是第一天,给我吧。”
莲衣往前蹭蹭,从柜台上蹭下去,慕容澄见她想溜,手臂将人围得严严实实,“往哪跑?”
莲衣失策了,本来视野高一些还没有那么强的压迫感,这下不抬头都看不见他脸,“我不是跑,我去拿钱。”
“我今天又是烫伤,又是被人上下其手,你预备给我拿多少钱?”慕容澄大约是低着头在说话,微弱的气流扫在莲衣前额,痒痒的,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她发顶。
她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脸也红扑扑,究竟是羞是恼不言而喻,“五文…”
“五文?”慕容澄捏捏她面颊,“小气鬼,五两还差不多。”
“别人干一个月都没有五两。”
“所以啊。”慕容澄俯下身去,再度明示,亮出手背烫伤,“左右我也不缺钱,你看看怎么样能抵五两?”
莲衣根本无暇留意他的举动,满心想着他连日来的示好,心中十分动容,只是出于那些显而易见的理由才没有越界,大抵是今天特殊的日子给了她勇气,让她斗胆肖想起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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