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衣听后霎时遍体生寒,街上那么多人,她都像是看不见了,追上去将板车拦下,直勾勾盯住那群人,“谁说的?这是谁说的?”
那几人相互看了看,煞是错愕,“不是谁说的,我们几个刚从外边拉货回来,进城那一路多少人都看到载着蜀王世子的马车了,救人如救火,那车跑得马蹄子都扬灰,根本就不是秘密。”
另一人道:“不出半天全京城都得传遍,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莲衣愣愣听罢,愣愣问:“车架往哪去了?”
“自然是将人拉回蜀王世子他自己府上了。”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赶车走远了,莲衣站在原地,只觉这世界空荡得只剩回响。
她想他昨日还说要给自己打兔子做围脖,半点都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这个天的溪水该多凉啊,他坠马跌进溪流,一个时辰才被人找到……
行人问:“走不走?站在大街上干什么呢!别挡道啊!”
陌生人的一嗓子令莲衣得了驱使,她晓得他府邸在哪,飞奔着便往那去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直到瞧见那气派轩敞的门头,脚步方停了一停,随后上前叩响铜环。
“谁啊?”老仆拉开门,见是个小姑娘,很是费解,“找谁的?”
莲衣忙道:“平安,我找平安。”
老仆狐疑,“找他做什么?”
莲衣只顾得上问:“他在不在?”
耳听得府宅里叮叮哐哐似是忙得不可开交,老仆也一脑门子汗,没空与她周旋,“你究竟是谁?眼下这府里谁也没空见你,有事赶明再来。”
“我有急事!”
“府里的事比你急!”老仆咂舌,“你要实在闲得没事非要见他,就在这门口等着,我看他几时得空就叫他出来见你。”
莲衣一个劲想往门里看,“他忙什么呢?”
“忙什么与你有何相干?”老仆瞥见她身后急匆匆来了个人,连忙将她挡开,对那人道:“王太医,您里边请,民间大夫正瞧着,人还没醒,只得请您出手了。”
莲衣听罢猛然吸进一口气,竟像是抽回一大团魂魄,不知哪来的力气,推门闯进了世子府。
第61章
世子所里早就是鸡飞狗跳,慕容澄这会儿还没苏醒,人在寝室里躺着,平安刚给他换了身干衣裳,身体渐渐回温,不再是冷冰冰的触感。以前有人夸他玉质金相,这下险些真成玉石雕刻的人了。
平安将汤婆子往慕容澄被窝里塞,边上是蜀王妃不住扭脸问:“太医呢?不是说去请太医了?怎么现在人还没来?”
平安道:“应当是在路上了,我先将汤婆子给世子爷捂上,然后出去看看。”
被窝里那个人浑身冰凉,猛地被汤婆子一烫,还好板住了脸,没露出一点破绽,不动声色往内侧挪挪。
不错,慕容澄人早就醒了,在溪水里又是泡又是浇,大冬天在荒郊野地里生生让体温降下去,冻得是牙关打颤浑身发抖,总算听见附近有人靠近,他听到动静脸朝下一卧,呛得神志不清了才被人找到救起来。
不得不说“装死”真的非常耗费定力,克制了求生的本能,需要时时刻刻和自己作对。
因此慕容澄从头至尾就没晕过,真假掺半地溺了水,一路“装死”被送回京,这会儿根本是彻底清醒了,还要装作昏迷不醒。
平安塞好了汤婆子出去找太医,只听得院外吵吵嚷嚷不知怎么了,他绕出去一看,下巴险些惊掉。
“莲衣?你,你怎么闯进来的?”
那厢莲衣刚闯进第二进院子,被里头的小厮架着胳膊往外送,莲衣跟头小蛮牛似的想往里冲,可是双拳难敌四手,除了脑袋一个劲在往前,身子根本就不受控制地被往外拖。
太医走在边上往里赶,都是去见慕容澄,一个显得那么轻松,另一个又是那么艰难。
“放开她!放开她!”平安忙不迭上前解救莲衣。
平安发话的分量还是与众不同的,他毕竟是慕容澄唯一从蜀地带出来的近侍,地位高于其他人,因此一发话他们便将莲衣给松开了,莲衣两步来到他跟前,抓紧了他两臂,要说的话都在眼睛里。
他没事吧?
平安是知道内情的,可眼下这周围都是人,他也不好做出反应,只得先对太医比个“请”的手势,将人先引到世子寝室。
随后他拉上莲衣,一边安抚一边将人往旁侧暖阁里带,“你怎么来了?你要来也该叫门房的人先通传一声,哪能不由分说擅闯进来?没事了没事了,别担心,先上屋里坐坐。”
他的话密密匝匝,倒叫旁侧老仆插不上嘴,眼睁睁看他把人带进暖阁,门一关,彻底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
“你别担心你别担心!”平安将人往座位一按,莲衣坐下去,又弹起来,“他到底怎么了?怎么外头都在传他坠马了?你叫他来见我呀!”
平安见她浑身警惕,像是受惊过度的小猫儿,一时于心不忍,“先听我说,不过我说完了你别生气啊。”他压低声量,凑到莲衣耳边,“世子爷是故意的,这不是什么意外,就是故意做给圣上看的,眼下除了我谁都不知道内情,你可别说漏嘴了。”
莲衣缓缓扭脸向他,“那…”意识到声音太响,压低下来,“那他没事了?都是装的?你和我照实说,我不生气,一点也不生气。”
平安颔首,多笃定似的,“对,没有坠马,是自己泡到溪水里去的,泡了半个多时辰,这会儿回温了。”
这叫哪门子没事?自己泡进去难道水温会比不慎落水要高一些?
莲衣不成想慕容澄如此豁得出去,为了取得皇帝信任,为了早日摘除“可疑”头衔,不惜在大冷的天趁着冰雪消融之际,泡进山中溪流中去。
这几日她在客舍洗个手都觉得冻,更别说是山里遍地积雪的气候了。
莲衣急得跺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想寸步不离守着本闻由鹅君羊吧把三另弃其雾散六整理上传,小声问:“那我在这儿等他见我,行不行?”
“行,当然行。”
平安连连点头,叫她在暖阁静候一阵,这儿有茶水有点心,他说:“太医来了世子爷也差不多该‘醒’了,等世子爷醒过来安一安众人的心,房里伺候的人都散了我就来叫你,你真不必担心,世子爷什么体魄你该清楚,早年在蜀地每天早上冷水擦身,何其强健!”
“嗯嗯,我清楚,何其强健!”莲衣小鸡啄米地附和,眼巴巴看着平安退出去,留她一人在屋里,嘴上说着清楚,胸口十足焦心。
门外平安吩咐下人们别进去打搅,是以莲衣揪心地落了座,抠指甲盖静静等待。
过了约莫两刻钟,门外传来脚步,她满心以为平安要送好消息回来了,起身去迎,门“吱呀”推开,进来的却是蜀王妃和随行的两个蜀地婢女。
当中一个不正是当时就和她百般不对付的巧心?只是莲衣顾不上和巧心相视,就先得把脑袋低垂下去,免得冲撞了王妃。
“莲衣。”蜀王妃见了她,没几分惊讶,显然是在意料之中,“他们说那个擅闯世子府的姑娘,我听着像你,想不到还真的是你。”
莲衣登时成了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像是盗窃了别人家的珍宝,被抓现行一般,磕磕巴巴说不出话,“婢…民女见过蜀王妃。”
蜀王妃落了座,桌上还摊着莲衣剥剩的花生皮,看得出她在慕容澄的府上并不感到拘谨,吃吃喝喝,受着招待。
蜀王妃用帕子将那些花生皮推到空盘里,递给巧心要她拿出去倒掉,“别紧张,我晓得世子先前在扬州你家中藏身,也大致清楚你们二人现今的关系,前天他从世子府出去,收了东西到客舍,我也晓得他是去见你。”
莲衣霎时小脸一白,半句话说不出来。
蜀王妃笑一笑,“你看,我要是想追究什么,早就趁着你独身一人找你去了。”她叫巧心给莲衣搬来一张杌子,在自己下首坐着,说道:“这也不叫什么大事,我最开始虽说不认同你帮着他出逃,可你到底是世子所的婢女,听他的也是应该的。”
莲衣大概听得出蜀王妃对自己或许有些意见,但那点意见在她对慕容澄的母爱面前远不算什么,因为她又说:“和澄儿较劲这么些年,我几时管住过他?我就要回蜀了,他愿意做什么我也管不着,只是你也看到他处事鲁莽,打个猎能把自己弄成这样,要是我不在这儿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王妃是希望我……?”
“劝劝他,薛家女要娶,圣上的疑虑要打消,我和他父王在蜀地等他回去,届时他要带你回来我就赠你珠宝首饰,叫你风风光光有个名分。”
莲衣听后没作声,算是默认答应,她自然不会和蜀王妃大谈理想抱负,将来回不回川蜀人家也不会放在心上。
蜀王妃是很好的人,从来也只待自己亲生儿子苛刻,对庶子和下人们都很和善,草草结束了谈话,“你去吧,世子醒了,有些发热,他应当想见见你。”
“是…”
莲衣脚底下轻飘飘的,跟着巧心退了出去,巧心回眸看她一眼,有些莲衣看不懂的情绪,她小声唤了她一句,巧心回过头来,朝她欠欠身,又一言不发往前走。
莲衣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跟着来到世子寝室的外院,敲敲门走进去。
“世子爷…”她轻手轻脚往里走,越往里暖炉烘得越热乎,她拐过花梨木隔断,就见到慕容澄倚靠床架,双目微阖,面色异常红润,显见是发着烧呢。
平安遣退了边上端茶递药的仆役,给莲衣让出个空挡来,请她贴床沿坐下,她坐过去,慕容澄扯动唇角朝她笑,将脑袋靠在了她肩头,“小花…”
边上还都是人,他肌肤热得发烫,枕在莲衣肩上叫她也怪面红耳赤的,慕容澄掀眼皮瞧她像个小鹌鹑,笑一笑,摆手让平安将人都遣退,屋里原本五六个人一下走得只剩两个。
莲衣问:“是平安告诉你我来了?”
慕容澄病了,比往日更粘人,往她颈窝拱拱,“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母妃传了人进来,当着我的面问外头发生什么事。”他瞧瞧她,“你说我尴尬不尴尬?”
“…那也太尴尬了。”
“其实还好,我病着,母妃只看了我一眼就出去了,不过她可是去和你说了什么?”
莲衣忙道:“没说什么,蜀王妃是极好的主子,是我命里的贵人,从未为难过我一点。”
慕容澄哼笑,“这是怕我替你出头不成?我晓得你感恩得很,也晓得母妃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至多是叫你趁我喜欢你听你的话,多管管我。”
说对了一大半,莲衣不得不将话头扯开,“你傻不傻?我都听平安说了,你是故意害自己落水的,不知道冬日里的溪水有多冷么?把自己泡进去,就没有别的办法叫圣上相信你了?”
“有。”他说话时枕在她颈窝,手指也挤进莲衣五指,热乎乎非要与她十指交握,“我想过当众摔马,但是摔下去太不可控,担心摔坏了胳膊腿,明日不能送你出城,亲眼看你回扬州。”
莲衣倏地哽住,将手抽出来,?“我明天不回去了,等你好了再走,也不差这几天。”
慕容澄惊喜万状,虽然本意不是苦肉计,但这苦肉计真成了,还是叫他十分欣慰的,哑着嗓子问:“不回去?真不回去?”
“嗯…”
“快,你坐得靠里些,坐进被子里来。”
“不要…外头好多人。”
“你坐进来抱着我我好得快些。”
“歪理!”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半推半就坐上了他那张价值不菲的实木雕花架子床。
这里头跟有个小天地似的,香喷喷静幽幽,莲衣往软枕一靠,几乎看不到外头的景象,入目就是床里织纹繁复的罗帐,还有雕刻精美的床架。
“好漂亮的床。”莲衣的手四处摸摸,轻声告诉他,“以前我在蜀王府,看到这样的床好想躺一躺,以为多软多舒服,其实也就不过如此嘛,好看是好看,却没有我自己的床舒服。”
慕容澄抱着她找到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胳膊横在莲衣腰间,心想女孩子身上的皮肉可真柔软,抱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用力往她身上勒出红印子。
昏昏沉沉心猿意马地说:“床不都是铺一层褥子?软能软到哪里去?不过我也觉着你的床更软些,睡着舒服,不过论柔软……”
他附耳对她说了句什么,莲衣的脸霎时红了,比他这发着热的脸还红,“流氓…你这样我可就下去了!”
“不许。”腰间的胳膊箍得更紧,热得很,莲衣躺这一会儿都快出汗了。
两个人并排躺着,他发着烧呼吸清晰可闻,在这一刻却仿佛是某种紧迫的倒数。谁也不知道过了今天,明天会是何种模样,可这一会儿他们抱得很紧,挨得很近,也就知足了。?
担心自己隔天就能退烧,慕容澄一口端来的药也没喝,夜里冷水擦身,看得莲衣心疼不已。
她陪了他两日,第二日宫里来了几个宦官,送了好些增补剂和药材,慕容澄叫平安将东西打包,全都塞进了蜀王妃回程的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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