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柔呆住,这是什么人啊?
有对夫妻走了进来,男人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赵一娴愣住,脸上开始发僵,她努力提起脸,尽量让自己微笑,但那笑有些颤抖。“吃点什么?”
“你们这什么粥好吃啊?”男人坐下。
赵一娴让许柔盛两碗粥过来,她坐在柜台上,腿却不自觉麻了。
男人是乔瑞的父亲。那是一张她不愿意再看见的脸,一股委屈感又回来了。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失去了尊严,过了多年,没有释怀,仍旧有根刺在心底。
乔瑞爸爸说:“听说乔瑞在这上班。”
赵一娴淡淡地说:“嗯,如果你要找乔瑞的话,他目前不在这。我虽然是他的老板,但是并不插手工作以外的事情。”
外头有人说了一句:“要落雨了。”
另一个回道:“春雨贵如油,夏雨遍地流。”
要下雨了吗?赵一娴看着黑压压的云层,霎时间听见一声声闪雷。
乔瑞已经很久没和家里人联系过了,连父母的消息他都没回。
拐进小巷里,人已经站在家门口了,却还是在那站着,手中握着的钥匙已经捂热了。
院子门自己打开了,开门的是他妈妈,手里拿着一袋东西。
他妈妈见到了儿子,立马把袋子放在一边,手拉着儿子,仔细看着他的样子。
因为太过高兴,皱纹更加明显了。她把儿子的手往里面拉,生怕跑掉了。乔瑞看见他母亲眼里闪过的母爱,好久没有这样了,这种眼神在他生命里很少见。
屋内传来他父亲的声音:“这沙发换了啊?”
乔瑞说:“是,我换的,之前那个太旧了。”
他轻轻扫过一眼他父亲的面容,苍老了许多,但他还是惧怕。
他父亲站在那,即使不说话,也有一种压迫人的感觉。就像封建社会,臣子去面圣,站在底下,不敢看,不敢说。
他父亲背着手,四处看着,“打扫的挺干净的。”
乔瑞说:“环境很重要。”
客厅里很安静,他妈妈去厨房忙了,大概是在做菜。他听见打开冰箱,拿起菜刀,放置菜板的声音。
院子门响,他妈妈放下手里的菜,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女人带着帽子,短发,鸡心领的T恤外披着一件粉色玫瑰印花外套。
真没想到那女人也这么苍老了,乔瑞愣了一愣。
“这是卢姨。”他妈妈对着他说。
“好久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乔瑞不会认不得我了吧?”卢姨浅笑着,“老乔,你的墨镜落在我家里了。”
乔瑞喊了声“卢姨”,他怎么会不认得她,她是他父亲手机里的小宝贝。
他曾经多次撞见他父亲和这女人在一起。即使他们全家移居到了首都,这女人几乎每个月都会去一趟首都找他父亲。
他父亲的确像个封建时代的风流老皇帝,据他所知的还有几个人…
他知道他妈妈知道,但他妈妈总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他在十三岁那年曾经劝过他妈妈离婚,他妈妈打了他一顿,“没见过哪个当儿子的要父母离婚的。”
那天,他妈妈手中的藤条打断了,藤条上都是他的血。多亏了隔壁的娟姨跑过来,抢过藤条,把他带去看医生。
卢姨正预备着要走,他妈妈叫住了她:“我在做饭,留下来一起吃吧?”
卢姨说:“不了,儿子儿媳做好饭了。”
送走卢姨,又来了两个女人。这两人他打了一个照面,记忆里的事又想起来了。
两个女人提着东西,走进客厅里和他父亲闲聊。
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也许还有孙子孙女,这么见老情人,不怕东窗事发吗?
他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想的。
客厅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厨房里的他妈妈说没盐了,炒菜不香。乔瑞不想呆在家里,他去便利店买盐。
走出小巷,雨下来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湿漉漉的空间里。
乔瑞忽然想起,有一个这样的雨天,他妈妈在做菜,也是家里的盐用完了,他主动提议要去买盐。出来的时候雨小,想着跑几步就到了,也没带伞。买完盐后,便利店的人要回家吃饭,也关了门。雨太大,他被困在了便利店外面。
他蹲在店门口,像一只流浪狗。看着好多人撑着一把伞从他面前经过,他觉得他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这时候有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举着一把小花伞,是他的邻居。他们虽然是邻居,可没在一起玩过。她愿意分一半伞给他,他极为惊讶。
买好了盐,便利店的小老板看他没带伞,趁机说:“伞一把十五元,便宜的很。”
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他买了一把。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把伞分一半给他了。
他回来,他妈妈微笑地看着他:“怎么去那么久?锅里的菜还等着下盐呢。”
他说:“下雨,路上耽搁了。”
外面的客人都走光了,他爸爸一个人抽着烟,看着雨。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看见他爸爸,长大了以后,总觉得不自在。
乔瑞坐在那,看着从他父亲嘴角缓缓升起的烟圈。他们现在就像一个丢失了多年的儿子回来和父亲相认,血脉是真的,可感情是疏离的。
饭桌上,他父亲说出此行的目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他父亲是来劝说他的。
乔瑞摇摇头:“我在这挺好的。”
他预感到他父亲要撂筷子了,接下来要拍桌子了。他静静等待事情的发生,可这次没有。是因为年龄大了的缘故吗?
他爸爸十分慈祥地说:“大学毕业的人在粥店打杂?你不觉得浪费吗?”
这种态度,使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想,他父亲一定是老了,害怕没有人照顾他,所以才一改往常的态度。
乔瑞说:“社会上的本科生太多了,不缺我一个的。”
“人总是要走出去的,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往上走,给你铺好了路。你呢?却想往下走。往下走是很舒适啊,可是这种人生你受得了吗?”他父亲看着外面的雨。
“我很好,我现在很开心。”
他父亲放下了筷子,真的要发火了吗?
这次依然没有,他父亲对着他母亲说:“再添一碗饭,家乡的米好吃。”
他父亲看着他,“懒和开心是两回事。一个人成年之后如果开心的时间太多,那他一定是个傻子。”
“一个人成年之后,如果故意让自己不开心,才是真的傻子。”乔瑞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父亲,“你是一个故意让自己不开心还让别人不开心的人。”
“你没当过父亲,你不知道一个父亲的心理。”
“可我当过儿子,我知道一个孩子的心理。”
他母亲已经盛好饭回来了,还是一贯的沉默。
每当他和他父亲即将起争执的时候,他母亲都会缄口不言,如果争执越高的话,他母亲会替他父亲说话,两人一起指责他。
他是他母亲向他父亲投诚的东西。他母亲是那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女人。后面还有一句夫死从子,可是他父亲还在,他母亲不会听他的。
“听说老童被儿子气进医院了,现在不孝儿子很多,我希望我没有这坏运气。”他爸爸在离开饭桌前说。
他爸爸出门去了,说是要去见老友。
饭桌上的压抑气氛减了不少。他父亲离开了,一切都和谐起来了。
街角的咖啡店里。沈安安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她知道他们的情感之路碰到了一个难题,即使他们两个人现在情比金坚,但是谁又能想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今天是童豫爸爸送医院,明天可能就是童豫妈妈。
一个孝字牌打出来,就好像黑压压的敌军来了,他们招架不住,只能在城墙上只能举白旗。
童豫不自觉握住了她的手,两人沉默不语。他们像是在城墙上的兵士,友军都倒下了,唯有他们自己了。
沈安安看见童豫眼里的疲惫,她知道是照顾他父亲累出来的。她也知道童豫虽然经常吐槽他父亲,但是到底是亲生父子,涉及到性命这件事,总是心底的刺。
“童豫,我们分手吧。”沈安安看了他好久,终于把话说出口。
她看见童豫想挽留的眼神,她又说:“我要出国进修了,我不想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名额。”
她看见童豫眨了一下眼睛,眼里有难过和悲伤。
童豫扯动嘴角,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太累了。”
童豫放开她的手,悲伤地低下头,“能不能为了我…”
“不能,我们都不是小孩了,不能太任性,做事要考虑他人。我想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你这样子考虑过我吗?你走了之后,我会不快乐的。”
“我也很难过,但是人生不是只有爱情这件事的,或许我们都应该朝前看,不要太执着于这件事。”沈安安说,“童豫,振作起来吧。”
“如果我把我爸妈劝好,你能不能留下来…”
“你有信心吗?你觉得你能劝得动吗?”沈安安说,“童豫,我想我要走了,我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这个决定其实和我们的感情关系不大。无论你爸爸妈妈同不同意我们,我都想出去看看。”
“那既然这样,我们不要分手好吗?”童豫低声乞求,那对眼睛带着渴望。
“我想在我迈向人生的新阶段前,结束掉一段会令我悲伤的感情。”沈安安说,“简单讲就是我想重新开始了。你,还有宋宝瀚,我都不想再有感情上的纠葛。太累了,我不是年轻人了,受不了这种无望的情感了。”
“可是我想每段感情都要经历磨难才能见彩虹。”
沈安安否决他的想法:“那是因为你还年轻,你觉得人生还很长,可以经历很多,你觉得感情遇到磨难是一种考验。但我不觉得,我只想要一段安安静静的感情。现在我不想把人生的时间浪费在这种多灾多难的感情上了。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就是在自残。”
沈安安说完话走了,童豫一个人把桌上的蛋糕和咖啡吃完。食物的味道是什么?他已经忘了,只是不停用吃东西来发泄悲伤。
他又点了五个岩烧乳酪蛋糕,服务员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刚刚她就在旁边,那些对话,她都听见了。
旁边一个小孩看了,指着他,小声对妈妈说:“妈妈,你看那个人。”
小孩妈妈说:“不要用手指人,不礼貌。人家可能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了,不要看他。”
蛋糕的奶油很足,完全堵在了童豫的喉咙里,想哭也哭不出了,咽下去也很艰难。
走出去的时候,路边有积水,他没仔细看,摔了一跤。倒在地上,衣服被泥泞的积水浸湿了,他终于哭出来了,哭声响天震地。
旁边一个拄着拐杖的大爷路过,停下来看他哭,“这么大的人了,摔个跤还哭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皮不糙肉不厚的,娇贵的很!”
他用拐杖敲了几下地,然后摇摇头走了。
沈安安在卫生间慢慢卸妆,她按压几泵卸妆油,轻轻在脸上揉搓。
不知不觉,揉搓了有好几分钟,这才醒悟过来,再揉搓下去,皮肤就要变成敏感肌了,她赶紧用水冲干净。
用水冲干净后,抬起额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前的碎发挂着洗脸的水珠,还在滴水。一滴水珠从她额头中心流下去,流到眼眶里,彻底滑落在下巴。
乔瑞爸爸见完朋友回来,乔瑞妈妈赶忙去切水果,还摆了个盘。
乔瑞爸爸说:“别忙了,你也坐下吃一点。”
丈夫简单一句话使她心里暖暖的,她说:“不忙的,不忙的。”
从乔瑞有记忆起,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妈妈在做,他爸爸偶尔的一句口头夸奖,他妈妈都会觉得像是得到了赏赐。
他爸爸从来不进厨房,他心里信奉着女主内男主外的思想,认为女人在家里要把一切事干好,男人负责在外面做事业。
可是他爸爸并没什么事业,接班了他爷爷的工作,混了口公家饭。改开后,有个境外的叔公因为生了八个女儿,没有儿子,前来寻亲,认了他爸爸作儿子。
落叶归根,思乡情切。再过了几年,叔公年龄大了,直接从境外搬到他家养老,他爸爸伺候叔公比伺候他爷爷还更上心。叔公临走前把大部分钱留给了他爸爸,还惹得叔公的八个女儿前来打官司。
叔公的葬礼是盛大的。他记得那时他爸爸还在叔公的葬礼上差点哭断气了,有人私下嘲讽他爸爸:“比死了亲爹还伤心。”
他爸爸意外得到一笔钱财,铁饭碗也辞了,看不起这小巷的人了,向往着更好的生活。在他考上首都大学后,一家人举家搬迁到首都。
乔瑞爸爸随手用水果叉叉起一个小草莓,“这草莓是进口的吧?”
乔瑞爸爸只吃进口的水果,因为他认为进口的水果更健康更营养,没有色素没有农药。
乔瑞妈妈说:“是,今天到了家,我马上去商场的一家精品水果店买的。”
“难以下咽,不够好,真假掺卖。”乔瑞爸爸嫌弃道,“拿走吧。”
乔瑞妈妈脸红红的,像是被训了一顿的难过。仿佛被嫌弃的不是水果,而是她。
乔瑞洗完澡要回房,经过父母房门,听见里面提到赵一娴的名字,他不由自主站在那,鬼使神差地贴到门口去。
是他妈妈的声音:“之前我们骗赵一娴说乔瑞找了女朋友,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把这件事说开了?乔瑞是不是知道了,会不会怪我们?”
他爸爸说:“那天我们把她说成那样,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提了吧。就算乔瑞知道了也没关系,我们是为他好。”
乔瑞的喉咙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了,说不出话。难怪当初赵一娴的分手短信来的那么突然,他一直以为她是无情的。
他妈妈说:“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在一起了?”
他爸爸说:“想多了,一个带着孩子的三十多岁的妇女…他有这心也没这胆,世俗的眼光是很可怕的。”
他妈妈说:“没这胆,他怎么会去她店里上班?”
乔瑞爸爸如梦初醒。他忽视了一点,乔瑞对赵一娴并不一定是爱情,很有可能是当初的心有不甘。
把心有不甘当成爱情,是很多中年人的通病。
他们总是在想如果我们当初没分开会怎么样?如果我们当初在一起会怎么样?
多年后两人重逢,因为心中的这些疑问,又开始在一起。
所有的破镜重圆皆是心有不甘。
第61章
沈安安坐在床前,捧着下巴看着星空。她知道她那些话或许有些残忍,可是那是事实。她从小就渴望有一份真挚的爱情,可惜她所遇到的情感都是有曲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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