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芝的丝帕,这次为什么搁在余先生的书房中?”君子逑问,“难不成欢芝与余先生曾有来往?”
上回问题没有解决,这次又来了。
万家下人茫然摇头,皆不知内幕。
有了这个线索,本以为案件会有进展,然而,君子逑依然像个无头苍蝇,在鹿州城乱窜,他实在找不出剧情该往哪发展。
此时,也只有暗中探案的何之州,能一点点摸索。他亲眼见了衙门所得那块丝帕,与自己拾得的那块相近,便确定出自同一人。
余先生涉嫌受贿,即便人已归西,还需配合调查。衙门公告,暂且停灵,不许出殡。万家人不满,去衙门闹了一场,无疾而终。
何之州便混入人群,侧面围观。
“余先生何等清廉,怎会出这种事。”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大声议论,“就连上门求学的穷人家的姑娘,他都愿意耐心教导,而且分文不取,可见人品贵重。”
“对啊,我家姑娘不就是得了余先生的教导,如今才识得几个字吗。不然就像个乡下泼妇一样。”
“我家女儿也受过他的恩惠。”
“我家也是。”
“但光凭我们说这些,没用啊。县令大老爷,他不听我们说的这些废话,他要看的是证据。”
“那些证据指不定是被人栽赃的。”
“很有这个可能。”
何之州听在耳里,记入心里。翻出脑中姚淑女和关婮所说的话,她们口中的余先生与百姓口中的余先生大相径庭,似乎不是同一人,不免有所怀疑。
余家人闹了场,便散了。
为了继续探案,何之州转道去了学堂附近打听,听到的基本上和之前的差不多,对案情没什么帮助。
想不通,他便坐在路边出神思考案件,回想细节。不久,走过来三五个学生,边走边说笑。
学生们闲聊的话题,瞬间惊醒了何之州。
“余先生那么好的人,为何会暴毙?那自然是老天爷发怒,他的报应呐。”学生们嘻嘻哈哈,明嘲暗讽。
“前几日来学堂门口哭的那个女子,他说是他干女儿,可学堂里的人,谁信啊?”
“指不定被他玩了。老淫棍可算死了,死了好啊。”
“听说那女子是被奸杀的。可惜是个下人,所以死了便死了。我南梁律法,何时才能执行到整个南梁?”
“那女的,我见过她来找余先生,还进了余先生的书房,那丝帕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此事我一直想说出来,但无凭无据,不敢胡说。”
“说了又有何用,不如我们自己听了,乐一乐。左右余先生已经暴毙,也算还了人家公道。”
何之州听了,走上前拱手问好:“不知方才几位所说,可是属实?”
“你是谁?”
“我是你们的学长。”
“不管你是谁。反正余先生不干净,是事实。还是等衙门查吧。衙门要有真本事,不信他们查不出来。”
何之州低声问:“你们可知,他为何要奸杀那个丫鬟?”
学生直摇头:“问那么多做什么,我们跟你很熟吗?不过,我与你说,我们学堂,其实……嗐,罢了,不说也罢。”
摆摆手,一同走了。
第十六章 小鹿乱撞
三位学生嬉笑闲聊的话语,给了何之州破案思路,略站了会,他转道前往余家。
衙门下令停灵,前来余家吊唁的宾客,便渐渐散了,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伤心泪。
“余夫人,”站在门前,何之州礼貌地拱了拱手,“某是先生的学生,千里迢迢赶过来,想进来祭奠一下。”
自从余先生受贿嫖娼一事公之于众后,便没人再上门祭奠。忽见仍有学生上门,余夫人心感欣慰,忙起身相迎。
“快请进。”
何之州依礼,祭奠。礼毕后,他问:“老师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传闻中所说的,与我所认识的老师,不大相同。”
“谁说不是呢,他冤枉啊。”余夫人哽咽着点头,低声哭起来。
何之州看看她,只觉无奈,又看了看屋内陈设,的确如传闻所说那般简陋,不见余先生的儿子,便问:“大郎不在家吗?”
亲切称呼,便能显出曾经的关系亲密。
果不其然,余夫人眼中的警惕之色,蓦地暗淡,继而换成长辈惯有的慈爱目光。
“下地去了。”
何之州微微颔首,虚扶余夫人,坐到椅子上,恭敬地问:“多年不见老师,不知老师与师母可还有姑娘?”
没想到这一问,竟激起余夫人眼中的警惕之色,这是何之州并未预料到的。
“没……没有。”余夫人支支吾吾,躲避何之州漆黑传神的眼睛,忽又多说了一句,“他倒是想要,但身子不行。”
常年流连妓院,身子不好也是常理。
“你相信你老师吗?”余夫人转变思维,反问。
望着她哭红的眼睛,何之州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那是自然。不然,某也不会这时候过来祭奠。”
“某来之前,去了学堂,但守门不许某进去。”何之州道,“他们说平日连老师的姑娘都不许进门,又怎会让我这个陌生人进门。所以某方才,才会问老师与师母可有姑娘。”
“没有没有。”余夫人立即回道,速度很快,且附带着横摇头。她这些下意识反应,令何之州感到好奇。
他正想继续往下试探,没想到院门忽然出现道身影,还未扭头去看,便已知晓来人是谁,只因声音格外熟悉。
“余夫人。”是关婮,她又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余夫人见门口站着的来人,是昨日上门胡说八道的胖女人,立即起身,不问上门何事,扬起竹丝扫帚便冲上前,赶人。
“关娘子,快走!”情急之下,何之州大喊一声。
吓得准备进门的关婮不知所措,回过神又神经错乱,继续往前冲,意在为心上人冲锋陷阵。
余夫人听了,止住步,回头道:“好你个小子,原来你们是一伙的。竟还骗我说,是亡夫的学生!你这杀千刀的,长得白白净净,没想到满嘴胡话。我今天不打死你们,就随亡夫去了。”
“余夫人,你听某解释。”何之州急忙闪躲,又见关婮冲过来,只好站在原地,伸手顶住余夫人扬过来的竹丝大扫帚。
本以为自己可以完美接住扫帚。
万万没想到,关婮居然先他一步,冲过来往中间那么一插,背对他用脸抵挡扫帚。何之州顺势搂上她的腰,带她往后退。
后退这招本来很妙,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关婮比他着急,竟一脚踩住他挪动的脚尖,踉跄之下,直接往后一坐,关婮紧跟着坐下来,一屁股压在他小腹上,正中要害。
痛不痛暂且不管,那尴尬的感觉,顿时浮现在两人脸上。尤其是关婮,顿时懵了,她感受到何之州的隐私部位,想起吻她那人。
竹丝大扫把猛地一下打在关婮头上,竹丝牵制发丝,扯乱盘起的发髻,髻上簪着的两朵小花,随扫把丝一同飞走。
“看你俩这贱样,没想到还有情!”余夫人气急败坏,打了人,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愤怒,“这是我亡夫的灵堂——”
说着还要继续打。
好在何之州反应及时,推开关婮,急忙站起来,又拉起关婮的手,拽着她直奔院门,飞快消失。
“再有下次,我打断你们的腿——”余夫人扬着扫把,追了一截,恐吓两句。
跑了许久,关婮受不住,但又不愿错失良机,即便今日累死,那也特别值得。可惜,这念头刚萌生,何之州便松开了她的手,停下。
“好了,余夫人没有追过来。”何之州微微有些喘,他说话时并没有看向关婮,而是看着关婮身后。
关婮发傻,直勾勾盯着他那张好看的脸,不禁想:“这世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而且他刚才还拉了我的手,还有亲嘴……”
“关娘子?”何之州发现她在发呆,喊了好几声,又见她发髻松散,“你可要去整理整理?”
“不用。”关婮不在状态,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对了,何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她想问是不是因为她,他才来的。
“余先生暴毙,如今传言众多,衙门又不许下葬,我觉得可怜,便过来看看。我曾与余先生有过交往,过来送一送他。”
关婮担心刚才发生的尴尬,影响他身体健康,便毫无顾忌地直接问:“你还好吧?那个……方才我不是有意的,我……”
“无碍。”何之州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不过,请恕我冒昧。娘子的确应该控制体重,以免……过重,不利于身体健康。”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关婮深深地看他,这句话绕在心头,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瘦身的事,的确该认真考虑一下。
“好,何公子说得有理。”她笑眯眯地说,却又要假装心里并非偷偷喜欢何之州,还要故作洒脱,迈步往前走。
越是故意,越是做作。
何之州抿嘴笑,看穿并不说穿,负手,安静地跟在身后。
他走在身后,关婮总感觉背后不安,生怕哪里不妥出洋相。时不时侧头,假装看田野风景,用余光偷瞟身后的何之州。瞟见何之州就在三五步后,心里又直发慌,手足无措,胡乱抚摸头发,这才发现发髻凌乱,碎发随风飘扬。
这还了得!
慌得顿足,四处巡视,方圆内没有池塘,只能奔向田野,跳入小沟边蹲下,瞬间藏起身体。
仿佛这才有了一丝安全感。
清水中,照出一张凌乱的女人脸。
“怎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捧起水洗脸,梳头,势必要在何之州赶到之前,整理妥当。
直到收拾妥了,何之州也没有出现。小鹿乱撞般的心跳,差点让关婮无法呼吸,她蹲了会,缓慢起身,故作格外优雅。
然而,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田野边悠闲。
人呢?
她有些生气,大喊一声:“何之州——”居然把她丢在陌生乡野,他怎能如此对她?太过分了!
气得她猛地踢了几脚沟里的水,差点摔倒,溅得湿了裙摆与鞋子。带着满满怒气,大步往回走。
路上,前往驿站给乡下爹娘送信,又寄回些银两。此前,姚淑女总是跟在身后,没机会送信回家,今天可算办成了。
她消失在驿站后,何之州便出现在驿站门前,进去询问一番之后,心中那团疑云,立即烟消云散。
关婮毫不知情,仍然附带着怒气,回到万家。
姚淑女早候在二门旁秋千架上,看见关婮出现,大声道:“你去哪了?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会着急吗?”
见她荡来荡去,关婮笑道:“那可是邵刚搭给彤儿的秋千,你若是坐断了,彤儿可要跟你闹了。”
“那就让邵刚再搭一个呗。”姚淑女肆无忌惮地越荡越高,麻绳与秋千木架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快下来。”关婮边走边问,“有没有看见何之州回来?”
“没有。”姚淑女小跑着跟上,“什么意思,你和何之州幽会去了?快告诉我,去哪儿幽会?”
关婮嘟囔着嘴:“臭水沟里。”
“啊?”姚淑女茫然,“你们在沟里……行鱼水之欢?真没想到,何之州竟这么会玩,嘻嘻。”
“嘻什么嘻!”关婮轻叹一声,拍拍额头,“淑女姐姐,我今天被打了,好痛呀,还坐在软软的……”
姚淑女期待:“软绵绵的什么?”
这时,忽然听见孩子的啼哭声,急忙绕过灌木丛,伸头看是谁在哭。
“是瑶瑶。”姚淑女道,“二叔他们平日不让瑶瑶来这边院里,怎么今天让她一个人进来了。彤儿,你在欺负妹妹吗?”
两人伸出头,刚巧看见瑶瑶跌坐地上,万华彤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继而伸着手指责怪她来院子里。
打得瑶瑶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这是我家,我教训她两句,怎么能算欺负呢。”万华彤嚣张惯了,天王老子都不怕,为所欲为。
瑶瑶才三岁,患有先天性心疾,稍有不慎,便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万荇之夫妇从不带她出门晃悠。
“瑶瑶,”关婮蹲下抱起瑶瑶,轻轻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轻声安慰,“好了,瑶瑶不怕,关娘子送你回去找阿娘。”
瑶瑶被万华彤吓得不轻,一直嘶吼地哭着,闹得满院子的人都能听见。
到了后院,大家听见哭声,便知万华彤欺负了瑶瑶,但碍于刁当当的威严,不敢上前关心瑶瑶。
“母亲,瞧彤儿将瑶瑶吓的。”关婮不满万华彤的行为,抱着瑶瑶去刁当当面前说理,“瑶瑶有病,不能受惊吓。”
刁当当皱着眉,心里自是不愿责怪宝贝孙子,但见瑶瑶那嘶吼的样,多少有些害怕她突然接不上气死了。
“彤儿,快给瑶瑶道歉。”姚淑女指责万华彤。
万华彤嘟囔着嘴,不愿意。
第十七章 因妒生恨
万荇之的娘子周琴瑟视唯一的女儿瑶瑶为命,每日形影不离,忽遇女儿不见了,她急得满院子找,放声大喊。
“瑶瑶——”
周琴瑟本是位安静美好的女子,相貌秀丽,温文尔雅,但若是遇见女儿不适的事,那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找不到瑶瑶,她像个疯子般四处翻找。此时若有下人说句语气不恰当的话,必能得来她的一巴掌。
找了许久,近身伺候的婢女匆忙跑来,一边大喊。
“娘子,我们姑娘好像在老夫人院里,听说被他们院里的少爷打了,正在哭天喊地呢。”自家丫鬟,心里自然是向着自己的。
周琴瑟听了,顿时瞪起双眼,疾步奔向大房院里,人还未到,便扯着嗓子喊:“瑶瑶
——瑶瑶——”
孩子仍在哭,听见亲娘喊她,立即回头,哭得更大声,努力嘶吼,涨红了整张小脸,扭着脖子喊:“阿娘。”
瞧上去就省一口气了,着实吓人。
关婮努力拍着她的背后,就怕她一口气吊不上来,呜呼一命了。
周琴瑟心疼得眼泪簌簌往下落,奔过来就从关婮怀里抢走了瑶瑶,搂在怀里左亲又亲,悲伤地哭。
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看得在场人心生恻隐。
站在院里的人都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母女俩。
关婮最见不惯孩子受委屈、老人受苦,望着这一幕,心里不是滋味,便轻轻拍了拍周琴瑟的手臂,低声安慰:“没事了。”
哪知周琴瑟竟不领情,愤怒地甩开她的手,继而义愤填膺地盯着站在门廊台阶前的刁当当道:“大娘明知瑶瑶患有心病,为什么还让彤儿打她?我与荇郎恪守本分,从不越距,只是想瑶瑶平安长大,难道这也不行吗?若是瑶瑶今日死在你院里,我即便是告到圣上面前,也要将你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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