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陟遐声音很轻:“我怕我不来,陛下要为难阿姊。”
“……”我忽地拉紧缰绳,马立得老高,险些将我们摔落在地,好在李陟遐临危不乱接过缰绳安抚了它。
“他……他竟用我来威胁你?!”我不敢置信。
李陟遐不语,轻喝一声“驾!”马又奔跑起来。
我仍是处在惊诧与愤怒之中。他竟是这样把李陟遐传回应京的?明明近些年他对我极好……好得我以为他已经变了。
呵,我嘲笑自己的天真。
随着将风划开一道口子的“咻”的一声,一直箭擦着我的脸飞过去,没入我们右前方的树干之中约半寸深。
第157章
再好的马,驮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只驮一人的马儿脚程快。顶着背后的冷箭,快马加鞭地又跑了约莫五六里地,仍是被沈涤尘率金翎卫追上了。
我勒停马儿,低声问李陟遐:“陟遐,你听阿姊的话吗?”
“听。”李陟遐毫不犹豫。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终于下定决心:“好。”说罢就翻身下马。
李陟遐见我下马,本想跟随,却被我阻止道:“你别动。”他倒也果真听我的话,稳稳坐在马上没有挪动,只驱马紧紧跟在我身后。
沈涤尘以及他所率领的金翎卫停在距离我们两丈远的位置与我们对峙。
“皎皎,跟朕回去。”沈涤尘身着盔甲坐在马上,从上往下俯视着我。
我挡在李陟遐前面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放他走。”
沈涤尘没有立即拒绝我,他盯着李陟遐,在思考,在权衡,在犹豫。最后,他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好。”
本以为他会拒绝,我已经做好了以死相逼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如此痛快,这倒让我有些发怵。
后退两步,我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李陟遐,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沈涤尘,心里演算了无数种可能,并且不动声色地寻找着所有可能的对策。
“呵,”沈涤尘轻笑一声,“皎皎,为何你从来不肯信朕。朕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陛下答应得如此干脆?”既然想不明白,不如就直接问眼前的人。
沈涤尘微微蹙眉,叹了一声:“与朕的皇后相比,放走一个罪人。有什么要紧?”
我冷冷道:“陛下和我都清楚,陟遐不是罪人。”
“是与不是,结果最重要。”沈涤尘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察觉不出一丝感情,这让我大为恼火。在我的心里,他本该为这决定懊悔,羞愧。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我道:“我要陛下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永远不能追杀,囚禁李陟遐。我要陛下保他不死。”
“皎皎,”沈涤尘有些不悦,“莫要得寸进尺。”
我侧过身子扶着马鞍,作势要上马。马上的李陟遐也做好了随时拉我上马的准备。我微微一笑:“既然陛下为难,那我愿意做李陟遐的护身符,与他一道离开。”
“你以为你护得住他吗?”沈涤尘怒气冲冲地吼道。
我笑道:“若我也护不住他,合该他的命数就是如此。届时我亦死而无憾。”
“你!”沈涤尘勃然大怒,勒紧了手上的缰绳,他胯下的马也变得焦躁不安,不停地来回踱步。
不过我想,对他来说我的用处终归是比李陟遐大一些,他同意了我的条件。
我向沈涤尘伸出手,他示意金翎卫停在原地,自己则下马走向我。
“阿姊……”李陟遐喊我。
“陟遐,你听着,”我并不回头,将头上的珠翠和手上的镯子一股脑全部卸下来,连同随身携带着赏赐宫人的金叶子一起用手帕包裹好递到李陟遐手里,“陛下的话并不能全然相信,一会阿姊让你走的时候,你就快马加鞭地跑,一定要跑出大郢的地界,隐姓埋名,千万别落到朝廷手里。听到了吗?”
“阿姊……”
眼见沈涤尘越发地近,我急道:“听见了吗!”
李陟遐道:“听道了,阿姊。”
沈涤尘很快来到我的面前,他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陛下……”我道。
“走吧,跟朕回去。”沈涤尘伸手想来揽我。他毫无防备。我看准时机踏前一步,奋力抽出他的佩剑递给马上的李陟遐,猛地一拍马屁股冲李陟遐喊:“走!越远越好!永远别出现!”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众人一事反应不及,待他们搭上弓,马儿已经跑出去了。
沈涤尘没有责备我,只让金翎卫放下弓箭。他拉起我的手,只说:“我们回宫。”
这一路,他都没有放开过我的手。一直到了东明殿,沈涤尘将我领进殿内,鹅黄和图南迎上来扶我他才松手。
“你今日怕是累坏了,这些日子就都在殿内歇着吧。”沈涤尘道。
“陛下,”我朝他跪下,“这件事完全是我一人所为,父亲母亲都不知情,请陛下只治我一人的罪。”
沈涤尘居高临下,冷哼一声:“如今你倒是想起你的父亲母亲来了。”
说着他一甩袖子就要离去。
我跪着向前挪了两步:“陛下……”
“放心吧,”沈涤尘道,“如此蠢的所谓,要说是右丞相的手笔,就是朕信了,百官也不会信。”
听他如此说,我便放下心来,目的也算达到了。
只有李陟遐活着,只有他不能被定罪,李家才真正安全。这样简单的道理,我知道,沈涤尘自然也知道。他能轻易放走李陟遐,也是因为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了我们李家。我这一步棋,到底是下在了沈涤尘走不了的地方。
“娘娘。”鹅黄和图南将我扶到榻上。图南掩饰不了脸上的焦急:“娘娘,公子他……脱困了吗?”
我微微摇头:“现在还不能说他已经脱困。但起码,我把他送走了。”
图南又问:“娘娘自己呢?可有受伤?”
我再次微微摇头,喝下鹅黄递过来的一杯热酒。这酒甘醇,一入喉,整个人都松快许多。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下来。
“娘娘,以后可不敢再做这么凶险的事了。”鹅黄抚着胸口,一脸后怕。
我连连点头:“是,是。”
其实禁足的好处就是,再不必理会宫中各种琐碎的俗务。没有人来请安,我每日睡到自然醒,在院子里喝喝茶,看看书,逗逗猫。
三两如今也老迈了,总是不爱动弹,吃的也少。我就抱着它在院里转着圈地散步。池塘里的鱼没有了三两的逗弄倒是越来越肥。
每每看着三两,我都会想,要是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度日,终老于这皇城内,倒也算是一种简单的活法。然后又迅速地否定这种想法:那样的活法和猫啊狗啊又有什么分别?
第158章
天气好的时候,鹅黄替我搬上一套桌椅在院子里,我和三两一人一猫就互相依偎在一起晒太阳。
不知道李陟遐如何了。我心想,算着日子,怕是已经出关了。北边也好,南边也好,西边的戈壁也行,东边出海也罢,不管是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要再回来了。
“要活着啊,”我望着天空中的云喃喃,“千万要活着。”
没有任何通报,沈涤尘一个人从殿外进来。
我把怀中的三两放在一旁的桌上,起身迎上去问:“陛下怎么自己来了,身边的人呢?”
沈涤尘拽着我的手,将我拉进寝殿。他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进了寝殿他甩开我的手,冷哼一声:“你倒是悠闲,还有心晒太阳。”
本是在殿内打扫的图南很是有些眼力见,示意殿内的侍女们出去,临走还掩上了门。
“我不知道陛下的意思。”我揉着被他捏疼的手腕道。
“哼,”沈涤尘朝我逼近一步,“李陟遐如今怕是已经出关了吧。”
呵,原来是算旧账来了。连着几日没有动静,我险些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
我向他行了一个礼:“我替义弟谢陛下高抬贵手。”
“大可不必,”沈涤尘一甩袖子,“是皇后一手好筹谋和天大的胆子。”
沈涤尘今日的火气尤其的大,看样子,定是发生了些什么让他不快的事。听他如此说,我没有一丝迟疑,跪倒在他脚边:“陛下息怒。”
他越过我径直走向书案,拿起砚台边的墨研磨起来。边磨边对我道:“皎皎,做皇帝要重诺,朕向来也是一言九鼎。可现而今朕要对你食言了。”
说罢,他提笔沾上墨汁,对我招手:“来。你来写一篇懿旨,大意就说……是李陟遐自作主张调动铁骑,挟持皇后出逃。皇后与李氏愿意大义灭亲,追剿李陟遐。”
我起身后退两步,突然想到妆匣中张念所赠那枚平安扣。立即从妆匣里取出递到沈涤尘的面前:“我不会写的,陛下这是要李陟遐的命。这枚平安扣陛下还识得吗?这是张念张将军所赠,她说过,这枚平安扣可保一命。陛下,我愿用这换李陟遐一命!”
面对眼前的平安扣,沈涤尘瞪大了眼睛,紧蹙眉头。他从我手中接过平安扣仔细查看:“这是……这是朕对阿念的承诺……”
突然,他把平安扣紧紧攥进手心,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微微有些泛白:“皎皎,我一向知道你主意正,胆子大。可没想到你胆子竟大成这样!你知道这些天有多少让朕废后的奏折?你知道多少人想将你除之而后快?你竟还有心用这样的物件换李陟遐的命?你还是先想想拿什么换自己的命吧!”
竟是这样!
这些天沈涤尘派人把守着东明殿四周,一点消息都传递不进来。我一直以为是因为禁足的缘故,从未相过朝堂上会有这样的变故……
巨大的震惊使我一时失神。沈涤尘见我如此,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缓和了语气来扶我:“皎皎,朕是要用李陟遐来换你一命啊。李陟遐一直视你为恩人,家人,想必他体会朕的苦心,也是愿意的。他不会怪你。”
我抬头望着沈涤尘问他:“命也分贵贱吗?命也能换吗?”
沈涤尘道:“命不分贵贱,但人有亲疏,有高低。”
“……”我摇着头连连后退,躲开了他的手。
沈涤尘看我软硬不吃,直起身将平安扣随手扔在桌上,道:“皇后再多想想。”说完随即离开,也撤走了把守东明殿的守卫。
守卫一走,消息自然也就来了。我看着手里的名单,冷笑一声:“果然啊,这些参我的人里,只有少部分扇风点火的与秦王有些来往,几个言辞激烈,横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的,都是应京收纳灾民时被迫出资最多的。”
“他们这是报复!”图南愤愤不平。
“是。”我叹道。知道他们报复又能怎么样,他们蛰伏多时,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如今我自己双手将机会奉上,不扒我一层皮,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
鹅黄接过我手中的秘信,放在盆中点燃,火苗舔舐着纸跳跃。“这该如何是好……”鹅黄忧心忡忡。
我也不只这要如何是好。这时我想到阮言一,他若是在,想必可以给我些中肯的建议。
“阮公子回来了吗?”我问。
图南摇摇头:“还未……”
阮言一当时说的是一切等他回来再做决定。我决定等等他,先不轻举妄动。
这一等就是七八日,既不见他人,也没有什么信件。朝堂上已经有人开始拿我离宫的两年做文章,说我离宫多时,恐怕早就失了清白。
这些文人,平日里附庸风雅,构陷别人的时候,上唇下唇一碰,再不入流的话都能说得出来。父亲被气得称病不朝,沈涤尘也在朝堂上拍了桌子。
即便如此,这些人像是决意要扳倒我,许多人开始在待漏院外静坐,不水不食,听闻已经倒了两个了。被侍卫抬出去送还了家中,便换了家中人到宫门口跪哭。
一边听着底下的人报告宫门口的情况,我一边替三两梳理着毛发,它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鹅黄,”我问,“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们何至于此?”
鹅黄正要安慰我,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与其在这里自省,倒不如听我的。”
是沈涤尘。
我别过脸去不愿理他,他反倒是凑上来道:“这些老东西,哪里只是想报复你出口气那么简单?李氏从前朝至今在应京经营多少年了,虽不能与盛时相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个做皇后的女儿。怎么会有人不眼红?他们这次这么闹,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李氏放弃你,要么李氏保你。不过不管是哪种结果,都能削弱李氏的实力,他们都乐见其成。”
沈涤尘说的没错,短短几年李氏大有起色,这是很多人不愿意看到的。
“陛下都已经焦头烂额了,怎的还有心情在这分析局势给我听?”我嘲道。
沈涤尘并不生气,他微微一笑,像是有十足的把握:“皇后今日可愿写这懿旨了?”
第159章
我仍旧是拒绝了沈涤尘的“好意”,道:“或许陛下不了解我,我绝不愿用无辜之人的性命铺我脚下的路。”
“哼,”这次沈涤尘只冷哼一声,没有过多强迫,接着他又道,“你父亲多次请求朕说想要见你一面,朕再三思虑,或许他的劝诫你能听从吧。你可愿意见他?”
犹豫片刻,我点点头。
沈涤尘道:“好,朕这就安排他择日进宫,如今你是众矢之的,出宫太不安全。”
“谢过陛下。”我微微屈膝,正要拜谢,却被沈涤尘扶住。他有些无奈地短叹一声,摇着头似乎是问我,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过刚者易折,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苦心……”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装作没有听到。
比父亲先来的,是另一个更坏的消息。
有人在朝堂上公然称我为“妖后”,甚至将之前发生的兵乱和干旱归结于我,要沈涤尘将我关押处置以平民怒。
为此沈涤尘大发雷霆,训斥说:“你竟敢说朕的发妻是妖后,你可有皇后祸害百姓的证据?”
那人梗着脖子仰着头,一派直言相谏的样子:“自那妖后回宫受封之日起,这天下的不太平就是证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这番言论属实是太过荒谬。沈涤尘怒极反笑,在大殿上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挥挥手,让金翎卫将人抬了出去,扔在宫门外,下令三个月不许其上朝。
言官到底脸皮薄些,沈涤尘此举并不过激,只是这人觉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扔到大街上,失了脸面。回家连夜吊死在了房梁之上。至此更是坐实了我妖后之名,我魅惑陛下,残害忠良的声讨不绝于民间。
我捧着一本书倚在窗边,心思却随着窗外的黄叶飘飘荡荡地从树枝落到地上。
“娘娘,您怎么还能在这里看得下书去!”图南气呼呼地将手中的果盘放在桌上。一看她的样子,我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在外面又听了些什么闲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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