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芜:“将功赎过。”
宋楼兰气得松了手,任由她往一边滑去,沈芜本能地揪住他的肩膀,稳住,两人挨得近了些,又嫌弃似的分开保持距离。
宋楼兰:“手滑。”
沈芜一点没发脾气的意思,难得真心实意:“你不爱听也行,就当提前支付一下事成之后的谢款。”
“我要三千两。”
宋楼兰深吸一口气,脱口就要咆哮,不等他第一个音节发出,沈芜接着说:“你也不用急着一下全给我,可以分期。就每个月十两吧,大约两年半付清。”
一下子拿出三千两,他还真没有,她竟也体贴,给他分期,一个月十两,哈哈。
显然是早前就想好的。
说不定他在担心她滑到的时候,她就正在琢磨这个事呢!
宋楼兰气得想笑。
“不划算吗?”沈芜有点难过,“我还以为我的命至少值个三千两的。”
宋楼兰:“不用我当门神看村子了?”
沈芜:“这不是有大黄和断眉了吗?”
就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还找了替代他的人,虽然是他默许的,并且他也不想做门神,但是宋楼兰还是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
沈芜:“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但她抓他的手可没松,买卖不成仁义在,她不想滑到,他又挺仁义的。
宋楼兰:“后日十五,我先支付你十两。”
沈芜:“为什么是后日?”
宋楼兰:“中元节,这日子好记。”
“……”沈芜轻笑,“我可不想做你祖宗,今日更好记,就今日吧。”
“想做我祖宗,你命还不够硬。”宋楼兰淡淡怼回去,不给她继续反驳的机会,问,“今日为何好记?”
她命不命硬,她自己最清楚,不方便与外人多言,只道:“今日有朝霞,是最好的日子,所以好记。”
宋楼兰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他在村里这些天,一路体察民情,也一路在观察她。
沈芜身上有许多地方与佃户村姑的身份相悖,她到底有什么秘密,她不想说,宋楼兰也遵照江湖规矩不多嘴问。
她聪慧,想作为,敢作为,并且在筹谋一些事情,他都看在眼中。
她总是给他一种出其不意的新鲜感,这很难得。
所以,他想给她一次机会。
一次在他面前表现的机会。
沈芜才不管他现在在想什么,反正她的目的达成了,她在心中谋划如何套出陈小粥的账本,然后又想到大地主何东来的事,问道:“我在家中没见着赵婆婆采的茉莉花,是你收起来了?”
宋楼兰:“那要不然是谁收的,多余的话不用说了,你家给我住就行。”
这人真的一点亏都不能吃。
沈芜:“那能不能让你的伙计快马加鞭帮我先买五石米回来,然后再煮一锅粥。”
这群人饿了许久,也吃不了干的。
宋楼兰:“你倒真的不见外。”
沈芜:“嗯,我这人天生自来熟。”
这雨天来回赶路,鞋又不好,太消磨人的意志了,再加上她营养不良,呼吸频率混乱,用嘴吸气过多,舌尖舔过口腔壁,满是淡淡的金属味,浑身的肌肉泛酸发胀,她累极困极根本无心应付他,都是靠本能反应。
脑子昏昏沉沉,混乱里,一条思绪突出重围。
今日下雨,茉莉花一定没晒干,等回家了还得烘一烘,不知又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不染上炭火味。
这是要放在茶叶里的,两者都是独具香味的食材,要是染上异味,就全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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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出自李白《拟古九首》
第19章 同居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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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渔利口的入村道上,天已黑得不能再黑。
一盏风灯立在远处小院中的一根旗杆上,如星光璀璨,照亮了黑夜的一角,细密飞斜的雨洋洋洒洒地围绕在它身边跳舞,犹如微风波动的海浪,轻轻拍打着指路的灯塔,静谧缱绻地向他们召唤。
而那一盏风灯后是万家灯火。
停在道口的秀水村民,眼含热泪,濯清了混沌的茫然,他们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多灯了,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父老乡亲了。
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他们踟蹰不前,直到大黄嗷呜一声率先冲出去,才将眼泪擦了跟上。
怎么会是梦,他们真傻。
沈芜微微/喘口气,忍不住笑道:“宋掌柜真是大手笔。”
这年代玻璃可是跟珠玉翡翠一样的珍宝,这样一盏风灯,少说也值百两。
宋楼兰不以为意:“东西买来就是用的。”
沈芜难得夸赞他:“宋掌柜觉悟很高。”
队伍朝着风灯前进,在沈芜的院子里停下。
赵兴正在院中临时起的火灶前看火,大黄四只蹄子乱飞地奔至他腿边,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想他了,一个劲儿地蹭他的腿。
“婆婆!”他丢给大黄一块肉安抚住它,起身就见着赵婆婆正趴伏在一个壮汉背上,惊喜地叫了出来,往他们面前过去,将人都迎进来,“婆婆你没事吧?宋大哥煮了好大一锅粥,你们快来吃啊。”
虽然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但看气氛也能知道,这些人不是坏人,有自己村里人在,他也不认生。
灶上正是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菜肉粥。
不是白粥,是有菜有肉的菜肉粥,里面还切了生姜丝去腥祛寒,比过年吃的都要好。
在场的所有人本就饥肠辘辘,一闻见这个,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宋下童与赵兴赶紧分派起来,沈芜吃了一碗,浑身的冷气都散了大半,出了一头的汗,精神好了许多,趁着这个精神头,一鼓作气地将村中的数间空房舍找出来,安排秀水村的人住进去。
他们总共二十八人,一共十户,三户住一家,正好多了一个赵婆婆的外甥媳妇出来,与她一同住。
那些屋子以前的主人没挨过旱情,空置许久,常年失修没人住,脏得很,破得很,但他们一点怨言都没有,先一起将锅灶和床铺打扫出来,将今晚先安置了,其余的事明早再一同处理。
但就是忙完这些,也已至夜半。
踏进家门,她才觉腿脚发软,将身上脏衣裳都脱了惊觉在这地方洗澡洗头,是要自己烧水的,她又犯了迷糊。
前一阵子天气炎热,用井水就行,但今日下雨,浑身透凉,再用井水,她不能确保自己能坚持不生病。
难得的,她轻声唉叹了一声,蹙眉微愁。
只好将衣裳重新穿上,拎了一桶井水去厨房,温热的感觉一瞬间将她包裹,厨房的锅灶好像是热的,揭开锅盖,里头竟然是滚烫的开水。
她微微笑了起来,心说平时没白疼赵兴。
梳洗好,没等头发干,她已实在支撑不住,在床榻上昏沉睡去,早忘了答应宋楼兰住进来的事。
不过宋楼兰这人向来不会瞎客气,自行在堂屋搭了一张门板,就睡了。
但脑子里一直挥不去站在厨房窗外见到的,她的那抹笑,好像月光下的一朵小兰花,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般美丽温柔的笑。
早知道烧个洗澡水就能让她这般高兴,他也不必花那三千两银子了。
不知睡了多久,沈芜听见外面院里有一对夫妻在说话,朦朦胧胧的,但听得很真切。
男的坐在井边,磨刀,嚯――嚯――
一下一下的,柴刀的刀刃已经被他磨得雪亮,他还嫌不够,还在继续磨。
女的站在榕树下,哭哭啼啼,呜呜咽咽:“她再傻,疼还是知道的呀。”
男的不看女的,只顾着磨刀,磨刀的动作很利索,话说的也很干脆:“也就一下子,我下手快点就是了。”
“你还是人吗?”女的哭得更伤心了,“她好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把她送山里去不成吗?”
男的说:“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太阳很大,风也有些大,热浪吹得她整个人都向点着了一样热,也吹得榕树冠变了形,好像被火烫瘪了一样,真奇怪,又不是塑料做的。
风吹了很久,女的都没有再说话,等风歇了,她也止了哭泣。
“我去买一包蒙汗药,给她做顿好吃的。”
男的却说:“费那个钱,你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日子,谁家不是吃一口留一口,一个子掰成两半花,偏就你不会当家。”
“我今日送她上路,免得她日后落在别人手上受折磨,况且我们养了她十几年,也该是她回报我们的时候了。我再说句你更不爱听的,等我们先她前头死了,我们或许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谁还能来护她?你就说想看着她怎么死?”
“还不是怨你肚子不争气,生出这么个不开窍的傻女,要是个儿子有一把子力气,我还能教教他,一个傻女,没人要的贱种,难道还要靠我养她一辈子不成?”
女的脸色越发苍白,抬手擦了泪:“我去买蒙汗药。”
男的没再阻止,也没看她。
他为什么不抬头?
他为什么不敢抬头?
她都这样求他了,他为什么抬头看一眼都不愿意?
她从不知他是这般嫌弃傻姑的,从前日子好过一些时,给她买糖买头花也是他,帮她撵欺负她的坏小孩,给她当马骑的也是他,现在磨刀霍霍的还是他,忽然她脚下一打绊儿,她想明白了。
他骂得越狠,心里越舍不得。
他就是舍不得,才骂得狠。
就好像他从未爱过她。
沈芜看着这对夫妻,男的低头吃粥,女的一口一口喂傻姑吃鸡汤。
男的举起柴刀时,沈芜被发亮的刀刃吸引住目光,那刀刃上照出一张脸,她盯着那张脸仔细看,那张脸的眼睛和嘴角天生上翘带一对小勾,不说话时也像在笑,笑得清淡虚假,好似在讥笑,好似也在看她,她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疑惑,这怎么像她的脸?
为了求证,她瞥向被迷晕在一边的傻姑,想去看她的脸,她的脸……
一片空白。
沈芜汗透背心,醒了过来。
无序又混乱的梦境,像假的又像真的。
她不是傻姑,怎么会梦到这些,已无从考证,只能猜测是今日受到的震撼太大,才会将被杀了吃的人移情到自己身上。
最后,那对夫妻并没有吃掉傻姑。
沈芜做了几个深呼吸,身上肌肉越发酸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还是发烧了,支撑着起身,趿鞋,想去端水喝,在黑暗中却瞧见堂屋的门板上躺着一个人,吓了一跳,看身形是宋楼兰,又放下心。
嘀咕道:“难道门板就比马车上舒服多少吗?真是个奇怪的人。”
没想到宋楼兰也醒了,轻声问:“你说什么?”
沈芜:“没事,你睡吧。”
继续撑着床头柜,去倒水。
“我听你声音怎么哑了?”宋楼兰动作比她快,起来走了两步伸手就将水给她倒上,递了过去,“你没事吧?”
他的手比他的话快,手心靠了一下她的额头,微愕:“怎么这么烫?”
抬手帮她端住水碗,怕她没力气脱了手。
“我叫下童来。”
沈芜:“不用,我睡一觉就能好,快睡吧,明早还要上工呢。”
她的声音竟比刚才还要嘶哑。
宋楼兰没像平日里一样跟她作对,“嗯”了一声,扶她睡好,帮着盖了被子后,站在床边看着她闭上眼睛好好睡觉,这才退了一步,往外走。
原来宋下童在马车里休息,一直守在院内。
宋楼兰登上车,也不管人醒了没有,起来没有:“她发热了。”
宋下童翻身坐了起来,竟也不觉的他唐突:“要给她开药吗?”
宋楼兰:“说什么废话。”
宋下童:“那药里要不要加声声慢?”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宋楼兰:“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气得他又跳下车,头都不想回。
宋下童掀了车帘,追着问:“那到底是加还是不加?”
宋楼兰:“不加,不加,不加!”
宋下童:“哦。”
不加就不加,说这么多遍干什么。
他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主子了,明明对沈姑娘很感兴趣,却成天跟她比谁更会气人,明明帮了沈姑娘的忙,却从来不邀功,明明很欣赏很想要拉拢沈姑娘,却又搞你情我愿合作共赢这一套。
要是他直接下一把声声慢,月月要跟他求解药,这不就听话了吗?这不就拉拢了吗?
真搞不明白,有近路不走,非要折腾来折腾去做什么,简直浪费时间。
难不成真把他当大夫了?
宋下童也一肚子气。
药一熬好就送了进去,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宋楼兰接过来,一勺一勺喂进沈芜嘴里,沈芜虽然发烧闭目但没睡着,还知道张嘴喝药,不算难搞。
宋楼兰冷哼:“算你有自知之明。”
沈芜没劲跟他吵,识时务地选择闭嘴。
宋下童见主子不理他,又问了一遍:“我们什么时候走?”
宋楼兰:“不走了,你去找个房子,收拾出来,我们住下。我看赵兴家就不错,他一个孩童一个人住也不安全,你去安排一下。”
宋下童:“……”
赵兴与沈姑娘住在斜对面。
他就知道,主子就是对沈姑娘感兴趣!
偷看了一眼沈芜,不由怀疑主子的审美。
太堪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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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理想和馒头都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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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去接人的老张没接到人,说是病了,要告假,陈小粥命燕娘带王妈妈并一些补品去探望沈芜,等二人回来时已是午时。
陈记总店后头的养鹤堂,明姑正在后堂里布饭。
后堂与前堂背对背,朝北,北面要比沈芜见着的南面小庭园大上许多,十来尺见方的一块平台,用裁切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边上种了三棵足有腰粗的香樟树,树下摆了两只大缸,缸中养莲,如今郁郁葱葱,大如圆盘,甚是可爱。
后堂六扇窗,四扇门都装了防虫的茜纱,微风徐徐入内。
在这里吃饭,堪称享受。
陈小粥正入座,燕娘同王妈妈被引进来复命。
听燕娘说了几句沈芜的情况,就让她下去歇着了,只叫王妈妈继续待着,并请她一同入座用饭。
王妈妈不敢不从,搭着下首的团凳挨着坐了,明姑从小丫头手中接过餐具,与她摆上。王妈妈忙道:“不敢劳烦姑娘。”故作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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