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病着别耗神。”方丞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挪了挪枕头,想叫她躺得舒服些尽快休息。
他说:“刚才我已打电话给东城,海东最近在那边,我嘱他马上出发去给岳母报平安,告知你已到达这里。”
西门闻言更为放心,看见他的睡衣袖渗出血迹,想起从雨中进门时,黄春嘱咐他包扎伤口,当时精力萎靡,没有留意,此时才记起。
“你胳膊伤着了?”她问。
“修车磕了一下。”
西门扶着输液的那只手坐了起来,拿过旁边方丞的一件丝绸睡衣给自己披上,说:“包扎一下吧,渗出血了,把那点纱布给我。”
难得她明确地关心自己一回,方丞很欣慰,说:“快睡下,我稍后自己弄。”
西门拉住了他衣袖,不由分地翻起来看,哪里是他口中的小伤,或许是刚裹了一层纱布,手法粗糙又随便,纱布松松垮垮,已经被血水渗透。想到自己坠下驴背时被他重重接住,车上又牢牢地抱着她,一直抱到回家上楼,心中锐痛……
“把纱布给我。”
“别闹,你输着液呢。”
“不用管我,这七年我单手做过的事情多去了。”
她伸着手不放下来,心中怨嗔他不爱惜自己的行为,嘴上没法说。
他拗不过,把茶几上的纱布拿过来,她用输液的那只左手辅助解放着的右手,一面挑出纱布的截面,一面说:“酒精棉也拿来。”
血污模糊的纱布紧紧贴着伤口,揭开时都能听到血肉撕扯的声音,西门的心脏随之也狠狠抽搐了起来,方丞却说:“一点点小伤,不碍事。”
“你从前也说不碍事……”话刚出口,西门便知不对了,不再说话。
当初在重庆时,许多时候,她也未发现他原来伤着了,总是在他避着她的亲近时,才反应过来,强硬拉开他的衣服,然后看到血肉模糊的伤……
此时再逢这种场景,真不由得叫人鼻酸,再次想起今夜他一路牢牢抱着自己,弄得胳膊伤上加伤,没来由她就有些生恼:“不懂得痛吗,你!”
说这话时,她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多么像从前那个心疼男友的音音。
方丞却看得到,他就知道,音音是深爱着他的,如今种种算计都是不得已,是被眼前困局蒙住了眼睛,至于那个野男人,方丞目光森然,知道自己的解决方式是对的,既然音音不知该如何选择,那就让他来推一把。
方音体情书如果能见报,对野男人的杀伤力是核弹级的,但碍于音音的名誉,他亲手阻止了这枚核弹,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方音体情书完全失去意义,刚刚黄春的信息多而杂乱,但他已经从中找到了突破点――戈亚民的母亲出身晚清江浙巡抚世家,这种人从小所受熏陶,那是天然的懂政治重大局,若知道仕途顺畅的少爷卷入汉奸案,势必要干涉。而她投鼠忌器,既要解决问题又不能公开真相,是他能找的棒打鸳鸯的最好人选。
当然,对于他来讲,这实在是不够狠厉的一步棋,不符合他铁腕的作风,若非投鼠忌器,他恨不能把内幕捅给肃奸委,处决了戈亚民才算痛快。
但他得保护音音,只好按下那份如火的嫉妒!
这半晌音音默然无声地替他处置着伤口,经历了整整八九年的战争岁月,大家果是今非昔比,单手做这种事情竟也轻车熟路,她悉心消毒、耐心上药、缠纱布,浓密的眼睫覆在脸颊上有忽忽的影,窗外雨声淅沥,屋内岁月静好。
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他想。
处置完伤口,西门躺下后仍旧没有睡意,感觉方丞在悉悉索索换睡衣,转脸去看时,他已经撩开锦被上床了。
西门急了,揪住被子制止道:“你干嘛!”
方丞一声脆响拍开她的爪子,说:“瞎紧张什么!病成这样,难不成我还要做那种事?”
第80章 先君子
西门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夜里高烧,可到底不合规矩,说:“家里人多眼杂,这样平白落人闲话。”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除非你今晚没来这一趟,否则这种顾虑没有意义!”
西门被说得哑口无言,自己半夜登门,虽说不是投怀送抱,却被他亲手洗了澡,还谈什么顾虑人言可畏。
此时身上确是感觉到有要发烧的迹象,不过她还是坚持道:“不行,下去,叫明来陪我就成。”
方丞:“你确定她能照应你?”
一个贫嘴饶舌的小丫头片子,从小仆佣环伺的大小姐,刚刚落难半年,不信她是个心细的。
无奈西门音坚持,他只好依她,究竟不放心,打发了一个老妈子一同看护。
还真给他料了个真,后半夜高烧来势汹汹,仆妇发觉呻吟之声,从沙发上起来照应,一摸额头烫的吓人,连忙让苏明去唤留宿在客房的大夫,然而贵妃榻上的苏明酣睡如泥,推都推不醒。
西门音朦胧中感觉到杂影晃动,意识到方丞和大夫全都进来了,想要说句什么,竟是连张嘴的力气都无,病情如此沉重,明日方丞势必阻止她下床,金宅之事岂不耽搁?越是自恼,越是头晕目眩。
有人抱住了她,胸膛厚实宽阔,让人顿觉舒适,先是摸她的额,后一勺一勺喂药,她知道是方丞,恨不能睁开眼告诉他自己没事,但身不由己,意识忽悠悠沉沦了下去。
再醒来大概是一个钟头后,身上轻省了,看到屋内清静,老妈子和大夫不在了,方丞在床头守着她。
“醒了?”他握着她的手,眼神关切。
西门强打精神道:“我没事了,有明在,你去睡一会吧。”
“别逞强!”方丞说,“对了,看看你那个愣葱学生?”
贵妃榻正对着西门这边,因而不需费力转头便看的到,苏明睡得四仰八叉,简直有伤风化。
西门说:“她是个做过千金小姐的,平日不这样,想是大雨里边给累的,怕不是也高烧了。”
“这个你放心好了,一点不烧。”
方丞说这半晌大夫已经给苏明测过体温了,一点毛病没有,跟没淋过雨一样,十六岁年纪不是白饶的!而且觉沉,白俄夫妇给她测体温,丫愣是没被折腾醒,反而梦里呵斥了一句:迎春你再闹,本小姐就不客气了!
“这回你杀她我不拦着,这么个废物点心,杀了也是替天行道!”西门正看着明,方丞忽然对她耳语,声音再低也把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掩住他的口,然后看向苏明。
贵妃榻上的那位名门闺秀翻了个身,闭着眼吧唧嘴,说:“迎春,拿水来!”
方丞拿开西门的手,说:“你还指望她陪着你?她能伺候人?”
“水!”苏明梦中发威,“迎春?死哪啦?”
西门说:“你就递杯水给她吧!”
方丞不睬,说前半晌仆妇给过了,亲手喂的,结果给睡着的大小姐挥手打掉了,嫌水烫,嫌不是她爱喝的雪梨蜜瓜茶!
西门怔怔的,明如此,她的心思不由的又转向了别处:这般觉沉,下次杀之,或可趁睡梦中下手……
“西门音?”方丞这一声让她猛地回神。
“什么?”她自己看不到自己首鼠两端的表情,这半晌的心思赤裸裸地在脸上挂着也浑然不知。
方丞不觉失笑,说:“瞧你那惊鸡似的鬼相!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其实他知道,她不是这样不小心的人,她只是对他不设防,但这种天然而隐形的信任她自己不知道。
“能不能安安心心生一场病,高烧多少度了还想东想西,睡觉!”他说罢也脱掉睡袍上了床。
“你!”西门知他是为了方便照看自己,但还是别扭,又拿出明做托词:“明在呢……”
不过这次方丞是铁了心要留下:“是,明在呢,三个人一屋仆妇们说不出闲话。”
西门拗不过他,也便不争了,时辰不过夜里四点,此时她的输液针头已经卸掉了,双手全部解放,给人们这一通闹,一点睡意也没了。她背朝他躺着,这反而让他抱得很趁手,刚躺下,后背就拥在了他的怀里,下身也根据她的形状扣着在一起,蜜臀贴住他的腰腹。
他的腰他的胸滚烫结实,透过薄薄的睡衣贴在她背上臀上,明明有一层绸料,西门却觉得好像什么也没有隔,掌心摩挲着她,一如从前酥麻。尤其他手上的茧太熟悉,在四指的尾端,曾经破皮出血,她还心疼得掉眼泪,后来那些血泡变成了茧,每每抚摸她细腻的身体,都要引起她一阵阵颤栗很沉迷……她急欲挣开,挣不动,被他禁锢的牢牢的,只好低声佯怒:“成什么样子,那边还有个她呢!”
“担心她干嘛,睡得跟死猪一样。”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自己也受不了了,音音的身体柔软馨香,瞬间把他点燃了一般,不等她继续抗议,他主动拆开了,退开半尺的距离卧下,把床头的备用软枕放在俩人中间。
他干柴烈火的欲望她见多了,此时安分守礼、谨慎自缚的动作反让西门心软,转回头不再说话。方丞隔着那只软枕、心痒难耐地勾她的发丝,用她的一绺秀发殴打另一绺秀发,然后又不忍心地理理顺,究竟一晚上没睡困极了,打着理着、理着打着,人就渐渐睡着了。
西门觉出他安睡,才总算能转回身缓解缓解被压麻的左肩,一边揉肩一边打量他,想是一晚上惦记她的病折腾得够呛,此时睡得像个大号婴儿,浓密的睫毛小扇子一样合拢着,人畜无害。
这个男人……她确实用尽七年的力气都没能忘掉!
她也想和他重头再来,可是戈亚民怎么办? 家中出事后若不是戈亚民冒死庇护,自己早不知是何处境了,怎可忘恩负义!
可她是多么爱面前这个男人啊,方丞,方丞,方丞……从十六岁第一次见到起,她的心里天天痴念多少遍,这个人给她带来过多么极致的甜蜜,就有多么撕裂的疼痛,蜜与痛纠缠,她忘不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分开七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他,他没有变,更有魅力了,老年人常说,男人过了二十七八岁才显真风采,此话诚不欺人,唇、鼻、眼、眉……一切清晰如昨,她看着、端详着,渐渐失神……
方丞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太突然,西门音来不及回神,俩人瞬间就那样枕着枕头来了个面对面、眼对眼。
双双愣怔,但下一秒他忽然飞快在她唇瓣上亲了一下,她一顿,下意识打他一拳,不料他又亲一下,她又打一下,他第三次亲一下,她又要打时,猛地意识到眼下的气氛有点怪、有点调情的意味,收回手迅速掉转身子假寐。
方丞笑了,怕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不敢拿开俩人中间的软枕,但脸凑近她的秀发,枕在她的枕头上,抚摸着她的香肩,低徊道:“我父母那一关通过了,接下来我去拜见过岳母,然后咱就挑吉日!”
西门听到这话,回归了现实。
她静了静,说:“你先别急,我先得做通家母的工作。”
“西门音!”方丞的声音埋在她的秀发里,半睡半醒间也知道她在耍花招,于是困意全无,说:“你我之间不该牵扯利益,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些日子我为你考虑良多,但不可能无条件无原则顺着你,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规划好了,本打算明天交接金宅前与你细说,现在你如果睡不着咱就谈一谈,你掉过来,过来,吃不了你。”
他扳了扳她的肩。
西门知道他要提条件了,和生意场上一样,推心置腹地帮忙,获取信任,一旦吃稳了,便要摆在桌面上谈判了。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分开七年了,能出手相帮已经是意外之恩,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转过身子:“你说。”
方丞:“第一,明天你在这里养病,银行派周襄理去交接金宅。”
西门想说自己无需养病,但考虑到他说‘第一’,势必还有第二第三第四,于是先不出声,等他讲完再说。
“金宅到手后,需要观望三天再行动……”
这下西门按捺不住了,正色道:“方丞,别拿大事做儿戏!”
“不是我儿戏,是你当局者迷。我做生意一贯精打细算六亲不认,忽然粗枝大叶公然放水抵押一座凶宅,股东岂能不疑心? 若被有心人盯上, 咱们很可能节外生枝。所以做事做全套,银行平时抵押所需的流程必须走完,验资、核物品、股东过会签字、封门上锁,往常需要一个礼拜,我现在要求三天完成已是能压缩的时间极限 。”
西门无话可说,这是实实在在的道理,确实是她疏忽了,于是抱歉地说:“明白了,其他条件呢?你继续说吧。”
“第二,”方丞向来条分缕析,给她打断也能立刻接上,“明天我下山拜访岳母,正式保亲放定。”
以上两条已经条条犀利,西门不语,等他说完。
“第三,后天管家卜吉日,大后天登报结婚。”
西门心中一R,方丞体察到了,说:“是不是有点先君子后小人?不过你现在退出也不晚,表个态吧。”
第81章 后小人
登报结婚自然不行,等于按下葫芦浮起瓢,方丞这边固然稳住了,可戈亚民那边要爆了,自己为了物证求助于方丞到时好跟戈亚民解释,但索性跟方丞结了婚,那到时不只是忘恩负义的问题了,而是要被戈亚民活剥!
不过事急从权,此时当务之急是金宅的物证,她暂时管不了许多了,先稳住方丞再做打算,于是道:“你继续。”
方丞说:“第四,金宅行动前,苏韧案的内幕必须全面对我公开,房子是我弄到的,我有资格知道你要从里边拿走的是什么吧?”
西门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看了眼贵妃榻上酣睡的明,然后对方丞点点头。
“第五……”
西门闻言抬头,眼神里掩不住嗔怪:还有第五?
方丞读得懂,道:“不止有第五,还有六七八,耐心听着!”
西门无奈笑笑,“你说。”
方丞的这些要求虽尖锐,却也在情理之中。遇难之时得到真心全力帮助,她是发自肺腑感激方丞的,一如当初感谢戈亚民。
“第五是岳母和小舅子明天搬家,南锣鼓巷我已安排了宅院,吉市口胡同不住了,原因不用我解释吧。”
西门了然,以他的身份,怎能从破胡同迎娶新娘?这是第一层,第二层是明的姨娘即将嫁人,小东屋马上就要退租,接下来明不知要搬去哪里,他们守在大杂院已无意义,但莫名搬离势必引起明质疑,正好趁着要跟方丞结婚的消息,假做攀了高枝搬走。
西门心里门清,却仍为他的心细如发感慨,方丞嘴上说着利益为先,实际每一个决定都为她考虑好后路,她如何不感动,越感动,心里那只可怜的天平就更加倾斜。
“第六呢?”
她的眼神软软地看向他,二人枕在一只枕头上,他也看着她,拇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粉腮,声音忽然变得呢喃,说:“第六是结婚后每天做、每晚做。”
她一下子没听懂,正要问,他说:“第七是叫我亲一亲,第八是叫我好好亲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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