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言语,拿起坤包出门了,海中在大门口擦车,见她出来,连忙打开车门,她不习惯使唤人,且今天也不宜让海中一起上山,于是找借口推开了。
趁着方丞不在家上山行窃是个机会,但仍得有人把门望风,她于是先去圣心医院找明。
艳红死里逃生已经醒了,得知明替自己落了二十五块的大亏空,实在过意不去,请她跑去史家胡同的一户富室,找一位拉包月的车夫,叫顺子,是艳红早年的相好,因为苦人供不起三个孩子的嚼谷,艳红一直没答应跟他成亲,但眼下出了这么大事,能靠的只有他了,顺子一来,艳红死活撵明走,她不仅要念书,还要赚饭吃,艳红不想继续拖累她。
于是西门不等走到雍和宫附近,便老远看见明趴在五金店的窗户前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她快走几步上去,刚提起上香山,明就面露难色,她本来打算梳好头去找真哥哥呢。
她没心没肺,跟西门老师讲了自己跟真哥哥的交集,昨天和真哥哥讲好在他下礼拜过生日时公开恋爱关系,现在必须赶在生日前分手,不能再继续欺骗下去了。
西门听她一口一个真哥哥,搞不明白林海潮在闹什么机关,顾不上听这些小孩子的儿女情长,她说:“下礼拜还早,你先帮我解了燃眉之急再分手不迟。”
她谎称自己听说方丞有一房外室并且有了私生子,但方丞死不承认,她想查明真伪,所以要上香山偷证据。
“是方丞给私生子买房置地的契书,我也是刚打听到有这么一茬。”
明信以为真,连方言都冒出来了:“他都有娃儿啦,哼!”
俩人在车行雇了汽车,赶到方音墅已是晌午,管家见她二位来,说不巧的很三爷下山了,西门说等等无妨。
方音墅前院是主楼,下房和后厨等都在后院,方丞喜静,仆佣不经召唤是不来前院小楼的,管家安顿好她俩后,回下房去了。俩人立刻按路上商量好的行动:明把住一楼客厅的门望风,西门到书房找保险柜,一般人的保险柜都会安置在议事的书房,但方丞藏得实在隐秘,她搬箱倒柜、爬到桌子下搜罗、甚至把角落里的花瓶都挨个移位查看,一无所获,只好又去搜卧房和客房,直至两个钟头后才发现衣橱里藏着的保险柜。
狡猾如方丞,果真不是常人能猜到的。西门插进配好的钥匙,却发现根本拧不动分毫,仔细一看,锁眼锃光瓦亮,明显是刚刚更换过。
糟了,夜里偷钥匙的行为被方丞识破了,不然他不会因为钥匙只离开身上五分钟就换锁。
她沮丧极了,现在看,似乎只能上斧头或菜刀,以蛮力砸开保险柜,毕竟以方丞的狡诈,再想有如此机会可就难了。
明铛随时待命,准备去后院厨房偷一把菜刀。
西门看了眼崭新的锁眼,冷静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强行破开保险柜,能拿到物证自然是好,可若白忙活,方丞那边定没法交代。
西门自知没人比他更了解方丞,他既然已经换了锁,就明摆着在怀疑她,又怎么会猜不到她有后手。所以物证复印件极有可能已经不在此处。她若真砸了保险柜,便是中了方丞的计。
难道真就这样算了?
方丞那样谨慎,必不会把机密放在方宅,昨夜到现在,他既得应对肃奸委,还要赶着参加饭局,绝没有时间再去其他地方。
思来想去,眼前的柜子极可能是障眼法!
西门霍然站起来,在卧室四下翻找,衣柜、床头柜、连同台灯她都翻了个遍,苦寻无果,西门心里着急起来。
这一番搜寻让她身心交瘁,香汗淋漓,支着床头想稍歇会,不料床头晃了晃,并不结实。
西门想到什么,唤来明铛一起推开床,果然见一钢制的保险柜隐在床头后的墙壁里。
在重庆那两年,家徒四壁,方丞也要置办一张稳当耐晃的床,他对床品的要求极高,若非想起这茬,西门险些就要错过。
锁芯和手中的钥匙完全不一致,是新型的保险柜,需得用特质的钥匙才能打开。
直觉告诉西门,她要找的东西必然在此。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拿定了主意,此次惊险得胜,足见方丞狡诈,下次她断然没这样好的运气了。
于是差遣明潜入后院,到厨房偷了一把斧头。
*
六国饭店门口,方丞的黑色道奇缓缓停泊,正对面一辆军用吉普也恰在同一时间停泊。
黄春下车到后面给方丞打开车门。
对方的司机也下车到后面打开车门。
方丞下车,对方也同一时间下车。
方丞下意识扫了一眼,对方也扫到了他,彼此认出了彼此。
彼此确认一秒眼神!
下一秒,俩人同时低头点烟。
心里同时嘀咕一句:妈的!
第91章 豆瓣阅读首发贰
接下去彼此把彼此当空气。但步调和方向太一致,同时进门、同时穿过大厅,又双双来到电梯口,世上找不出这样默契的。
身后的黄春心想怎就这么寸!难道俩人赴的是同一个局?
这俩都是唯我独尊的主,暗自拈酸还好,这要是面对面去刚,事情准升级到‘既生瑜何生亮’的地步。
黄春不由捏把汗,心道你俩的脚步可千万别再继续一致了,更别是去同一个包房。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出了电梯,方丞和戈亚民不约而同地朝右拐,这下不止黄春尴尬了,他俩也都了然,知道着了姓槐的道。
果然,西崽迎上来了,恭敬地引领二位去包房,戈亚民微蹙一下眉,而方丞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包房的门开后,他道:“仁兄请先。”
一派大家风范,打了戈亚民个措手不及。
有道是把人放在交际场上,从军的不如为官的,为官的不敌经商的――这说的就是商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特性。
方丞虽是个冷面商人,但多年混迹商界,到底比从事冷血职业的特务活泛些。
不过戈亚民怎能叫情敌得意,心道你圆滑是吧,那我就反着来――走直线。入屋后方丞跟槐立发马汉三寒暄握手,他则赔罪说来晚了,“上午审一个汉奸,那泼东西自称大实业家,死鸭子嘴硬,耗到晌午才交待。”
气氛一下子尴尬,马汉三以为他不识方丞,连忙说:“哎哎哎,吃饭不谈公事。”
方丞保持着社交表情,不以为意。
槐立发:“对对对,来来来,上座上座。”
又吩咐西崽传菜,戈亚民说:“我们谈话不宜外人在,小吴你候在门口接菜,服务生不用进来。”
黄春见他把跟班留下,也不用三爷吩咐,自己也不走了,得体地去打理红酒,手法娴熟,像个酒保。
餐桌前四人落座,戈亚民拿出打火机点烟,一下没打着火,又一下还是不着。
忽然方丞说:“黄春,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
黄春会意,连忙上前,“砰”的一声脆响,一只金灿灿的打火机燃着火苗伸到戈亚民面前。
戈亚民抬眼,方丞在火焰中笑,身着洋式手工西服配劳力士表,对他而言这种行头平常得很,但有戈亚民的军装和旁边那两位的中山装衬托,凸显了他的贵气。
二人隔着火苗对视的画面让马汉三和槐立发都尴尬了,还好戈亚民没继续冷场,他缓缓把烟就上去。嗤的一声,烟雾升起。烟霞缭绕间,对面的方丞像极了华丽的王。
‘叮’的一下,黄春甩上了打火机盖子。
那打火机是从沙俄贵族手里买过来的,本是纯金打造,黄春嫌它单调,又镶了钻石和翡翠上去。
在座各位都是识货的,整个包间,算上天上的琉璃吊灯、地上的黄花梨家具,外搭室内摆件儿,加在一起都不如这小玩意儿贵。
连他妈小跟班都这么有钱,难怪九城闻名……
戈亚民想起那次西门让他出面交涉金宅,西门坦言钱是跟方丞借的。方丞刚才这是什么意思?嘲讽?显摆?哼!
他一把摸出配枪,“砰”地放在了桌上。
众人一震,哪知他彬彬有礼道:“抱歉落座太急,忘卸装备了,各位见谅。”
暗流涌动,这里边只有马汉三毛线不懂,被这一通气氛给闹的一愣一愣的,但究竟是特务出身,瞬间觉出不对了,一双精目朝槐立发看去。
槐立发慢条斯理地扶了扶金丝边眼镜,打圆场说:“没卸装备不打紧,大家都是自己人。”
接下去他介绍客人互相认识,向方丞介绍戈亚民,又向戈亚民介绍方丞,除了基本信息就是溢美之词。
方戈二人早在素未谋面时就把互相的底细扒了个一清二楚,哪还用得着他介绍,等他话音落下,彼此互甩一声“幸会”。
旁边的黄春心弦紧绷,那把枪看似随意放在桌上,其实枪口是冲着三爷方向的。这才刚进门,就如此剑拔弩张,他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香山别墅,西门音先试着砸了两下锁,觉得声音太大,恐怕会被后院仆佣听到,于是问明怎么办。
她明明知道法子,但师者尊严,太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不宜当着学生做,于是启发学生动脑筋。
明见老师倚重自己,被需要的感觉让她热血沸腾,平日十分聪明瞬间变成二十分,立刻道:“好说,看我的!”
哒哒哒跑出去,把客厅的留声机、书房的无线电统统打开,拧到尖利刺耳的最高分贝。
这不够保险,她索性到院子里按住厨娘的虎皮大猫,搂进怀里,假装逗猫,笑的咯咯咯。
里里外外制造着声浪,仆佣谁受得了这些个噪音,躲得远远的。
西门音不用担心砸柜子被听到了,抡起斧头砰砰砸,一面砸一面思索回头怎么跟方丞交代,没别的招儿,找到复印件我有理,不仅无需解释,还要反过来讨要个说法。
但若找不到怎办?使赖!摊牌!明要!方丞,我怀疑你复印了物证,老实交出来吧……
不过这究竟是然后的事情,眼下解决钢柜的铜锁才是关键,她卖力地砸,一个钟头过去,手心磨起了泡,那锁依旧纹丝未动,外面明也很卖力,嗓子都哑了……
西门连喘息的想法都不敢有,期冀着明铛多撑一会,也顾不得手疼,继续砸,钢柜上出现雨点般坑坑洼洼的小坑……
六国饭店包房,美酒佳肴,主宾礼让,马汉三说起前日惊闻戴老板升天,想他事业未竟,在天上也必然是盼着能为党国锄奸铲恶,而今北平的‘江山帮’只有戈亚民一人,希望他能和槐翁精诚合作,共同肃奸,以慰戴老板在天之灵。
这是受了槐立发来时的委托替他说好话,苏韧案之前是戈亚民主理,南京突然将槐立发派来,无异于横插一杠,来六国饭店之前他对马汉三说请这顿饭就是让其居中调解,安抚戈亚民。至于为什么请方丞,他的理由则是昨日未曾知会远丞银行便突击搜查金宅,有所冒犯,特此赔罪。
他本想就着赔罪的话题将苏韧案抛在明面上说,以观方丞和戈亚民的反应,然而刚说完‘得罪’二字,方丞就给他接过去了。
“槐翁无须介怀,倒是晚生要感谢槐翁盛情,让我得以和诸位相会。晚生迟到,先自罚一杯。”
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迟到的不只他一个,戈亚民举起酒杯,说:“方先生提醒的好,在下也自罚一杯!”
也一饮而尽。
方丞看他用的竟是红酒杯!这是刻意胜我一筹啊,于是看一眼黄春。
黄春跟海东不同,他是三爷的一朵解语花,秒懂上意,立刻出去让西崽拿了更大一号的红酒杯。
接下去方丞一面斟酒一面说:“久别重聚,晚生敬槐翁、马主任一杯。”
马汉三正扶起筷子打算夹菜,闻言放下筷子拿起酒杯,槐立发也被动地举杯对饮。
喝完刚要放下酒杯,戈亚民又端起来了,虽然杯子比方丞的小一号,但这次斟的是红酒。
“说来惭愧,在下日夜忙于公务,槐主任光驾未曾接待,马主任虽是上级也疏于亲近,今日承蒙相邀,这一杯我干了,二位随意。”
马汉三心道你们俩这是干啥玩意,吃饭不好好吃饭,一上来就喝个没完。
方丞朗声笑笑,又端起了酒杯:“戈兄说的极是,我辈年轻,旁观失礼,不如陪走一杯。”
他刚才尚且拿捏行止,不肯太过,因他明白槐立发这个局的性质,虽然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但也不能被外敌趁机下套,所以敬酒槐马二人,想着要醉一起醉,但看戈亚民这次这个架势,是炫耀海量?跟他玩鹰?
于是他率先一饮而尽。槐立发马汉三没辙,也再次干了。但是不出所料,方丞和戈亚民又开始哗哗哗斟酒了,这下马汉三不干了,捂住杯口说:“你二位初次结交,看样子也是相见恨晚,你们单走一个。”
马汉三因为佟之甫的无端死亡怀疑戈亚民,已经监视其数月,今天借槐立发做局之机,想趁着醉酒套话。
槐立发也是此心,连忙附和:“对对对,你二位亲近亲近。”
戈亚民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之前没机会释疑,今日倒要给他们表一表‘清白’,他们想他酒后吐真言,他就投其所好来个不设防,喝醉就喝醉!而旁人不知道的是,他酒风极好,喝醉后倒头便睡从不胡言乱语耍酒疯。槐立发已经查到他和方丞的关系,马汉三也很快会得知,借着这层关系,他即便有失礼仪,也有一半的原因可以被解读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情仇虽然蹩脚,但却是最现成的理由,于是决定拼酒,他和方丞,谁不海量谁怂包!
满上酒,端起来,说:“承蒙槐主任邀请,得以结交方老板这等风流人物,实乃戈某三生有幸,我敬方兄一杯。”
方丞猜到他的意图,心道你他妈表清白却拉上老子,这是既要挡外敌火力,又要灭情敌气焰啊,小瞧老子量浅?
谁深谁浅可还真不好说!他打小跟着长辈学生意,多少买卖是在酒桌上谈成的,还怕拼酒?
拿起对饮一杯,随即让黄春把酒再次满上,儒雅地说:“承蒙戈兄如此看重,我也回敬一杯!”
接下去没完没了,你赞我党国精英,我捧你商业翘楚,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竟开始商业互捧,变着法地互敬互饮一较高下,旁边的槐立发见状摸不着头脑,按理说这两人都是利益动物,一方得手,另一方应该下绊子才对,可现在怎么觉得二人倒更像是单纯的雄性动物在争风吃醋……
槐立发不太愿意接受自己的猜想,而方丞和戈亚民已经从红酒换成了香槟。
其实从在家接到邀请时,他二人就意识到了槐立发的用意,毕竟自己牵扯进了苏韧案,只是槐立发除了掌握自己跟西门好过之外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万一在酒局上被套出话来,暴露的可不止自己,还有西门。
抱着这个想法,他们各自都打定了主意来这儿装糊涂。只是没想到槐立发除了请自己,同时还请了那个‘野男人’!
两个互相看对方是‘野男人’的男人,见面不刚起来那是不可能。
52/62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