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我觉得您可以尝试理解和尊重您认为的天真。据我所知,佟霖对现在工作以及未来职业规划已经相当清晰明确,这并不是天真,而是她作为成年人深思熟虑的结果。”
“任何亲密关系都是以互相尊重为前提,包括夫妻、包括母女。”
林景舟自知自己的态度有些强硬,语气又软了下来,“我托朋友在波士顿买到了您常吃的维生素,仍寄到苏南可以吗?或者给我一个您现在的住址。”
佟母见林景舟一副怎样也不肯松口的模样,觉得这对夫妻脾气都大得很,只好顺着他给的台阶就下了。
一通电话最终以老生常谈的健康话题收尾。
通话结束,手机界面重新回到微信消息栏,林景舟的眼睛紧盯着佟霖的那条消息。
【lin:如果我选择继续追究下去,你会觉得我咄咄逼人吗?】
追究?
林景舟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彻底扯下了领带,松了两颗衬衫扣子,长舒一口气。
好像终于知道她的想法。
停留了半晌,他转身朝行政楼走去。
-
苏北区派出所调解室内。
身穿干练警服的年轻警官给佟霖倒了杯水,递到佟霖跟前,“对方的意思是他已经在网上公开道歉,学校也会对他后续做出处分处理,他表示会根据你的需求做出精神损失赔偿,关于赔偿金额这件事你们可以通过调解的办法进行协商。”
佟霖接过纸杯,热水的温度透过纸杯直达手心,灼烧的痛感让人警醒。
道歉、处分、赔偿、调解。
好像每一步都是正确的,却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道歉和赔偿是她作为受害人最基本的权益,处分是学校对徐一鸣的惩罚。
如果这件事的起因是误会,佟霖可能会选择调解。可是徐一鸣在帖子里故意颠倒是非,多个账号故意顶帖造谣,在陆恒然回帖后仍旧死不悔改。
这不是误会,而本就是因为嫉妒而蓄意造谣污蔑。
她不想就这样选择调解,可是陆恒然说得也没错,徐一鸣已经延毕半年,因背负处分又要再延毕一年,不说这将是他科研生涯的污点,很多要求严格的大厂也不会再录用他。
警察见佟霖面色松动,又补充道:“并且他说想要当面给您道歉,恳求佟小姐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
佟霖握住水杯,静静地坐在那里,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嘴唇微抿。
她的内心仍在纠结,很想很想大声告诉对方,被污蔑,被恶意造谣,遭受网暴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这段时间她特意把自己忙得像个晕头转向的陀螺,刻意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可评论里的一些肮脏下作的话依旧如同刺剑一般刺向心脏。
“我……”
佟霖咬咬牙,正下定决心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就听见一道声音替她做了回答。
“为什么不能继续追究?”林景舟的声音从半掩着的门外传来。
握住纸杯的手一紧,年轻警官也是一颤,屋内的人全部朝门外看去,门外除了是风尘仆仆的林景舟,还能是谁?
年轻警官的目光在佟霖与林景舟之间来回扫了一眼,厉声问道:“这位是?”
林景舟率先伸出手,“你好,我是佟霖的丈夫,也是A大的老师。”
“你好,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陈警官,”
听闻林景舟是A大老师,陈警官放缓语气,解释道:“不要误会,我们现在只是传达当事人的话,最终决定权仍在你们这边。”
林景舟颔首,“麻烦,陈警官了。”
他说完,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佟霖旁边,拿出打包的午饭,“饿了吧?先休息休息,垫下肚子。”
随后又继续对小陈警官说,“陈警官,如果我们继续追究,还能得到对方的道歉吗?”
“这当然可以,你看要不就现在?”
林景舟低头寻求佟霖的意见,而佟霖还处在林景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呆愣中,她缓缓点了点头。
得到佟霖确认后,他才说道,“好的,谢谢陈警官。”
徐一鸣进门时没想到林景舟也在现场,他如同遇见救星一般,“林老师!”
“林老师,你和佟师姐说我已经知道错了,学校也对我做出处罚了,如果师姐需要精神损失费,我也可以支付。”
徐一鸣又失了疯似的转向佟霖,深深鞠了一躬,“师姐,真的真的对不起。”
佟霖吓得下意识往后仰,林景舟侧上前半个身子挡在她的面前。
“没有什么过多需要说的,我们当事人不接受调解,报警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自证清白,接下来我们就走司法程序。”林景舟的声线低冷,眼神锐利,整个调解室也跟着氛围冷了下来。
徐一鸣没来得及思考“我们”的含义,怔愣地抬头,“林老师,昨天学校处分的时候您也在现场……”
“昨天是站在学校的立场……” 林景舟停顿了下,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语气却是无法掩饰冷厉,“现在我是站在当事人家属立场……”
当事人家属。
轻飘飘的五个字,徐一鸣的表情逐渐僵硬,吞咽了下,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多大的祸。
“你们……”
“既然徐一鸣同学就在现场,那就直接告知你,之后可以和我们律师谈。”
说完这话,林景舟又转头询问陈警官,“陈警官,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这事本身就不算复杂,当事人同不同意调解都是解决,走司法程序就以为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没什么关系,陈警官如释重负:“可以。”
随后林景舟伸出手,佟霖愣愣地看着雷厉风行的林景舟,她的手心被他牢牢握住,牵人的力度有点重,男人手臂的青筋暴起,像是害怕她走丢般。
他们离得很近,步伐不同步的时候肩会碰到肩,细微的摩擦也能让人心头颤颤。
佟霖这下可以百分百确定林景舟今天身上这件就是她买的那件白衬衫。
二人大跨步走出派出所,门外的狂风依旧,他的手掌却有种令人依恋的温热,佟霖温吞地回握住他的手,这样的温存一点点笼罩全身。
“林景舟,”她微踮起脚尖,发出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微弱声音,“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理解我。
第36章 喜欢(二更合一)
“林景舟, 谢谢你。”
佟霖的语气微弱,许是最近一段时间杂事烦冗,如今都已陆陆续续尘埃落地, 浑身上下有种解脱的虚脱。
她无法从林景舟的平静反应中确认他是否听见了她的真挚感谢。
他们俩的身高差有近十五厘米,是她曾在少女情怀懵懂滋生的年龄幻想过的理想身高差。
但现在来看,男人与生俱来的压迫感略大于想象中的暧昧旖旎。
她尽力仰着头只能瞥见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以及紧抿的唇线, 此时注意力全在林景舟那张清冷无温的脸, 未曾想他的步伐又加快了些,情侣间亲昵牵手的温馨画面破灭。
佟霖只好加快脚下小碎步的频率,手心同时感觉到他加重的力道, 炙热的触感再次加深。
有点吃痛, 她闷哼了一声。
林景舟像是丝毫没有察觉, 又或是在故意惩罚她似的, 自顾自地按下电梯按钮、自顾自地打开副驾驶车门。
一系列行如流水的动作完成, 从始至终都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佟霖只觉得他情绪转化得莫名其妙,明明方才在调解室还完全维护着她,这才过去十分钟就完全换了副面孔。
略带困惑地上了车,紧箍在手部的力道一松, 灼心似的触感消失, 连带着心里也有一瞬空落落的。
仿佛他就要如此离开。
无力感萦绕全身, 佟霖垂下头,正要拉过安全带, 却被突然俯下身子探头进副驾驶的林景舟截了下来, 他的双手虚虚环住了她。
逼仄狭小的副驾驶里,他们的距离好近。
在林景舟的灼灼视线下, 她被迫抬眼。
眼神交汇。
他的神色寡淡,藏在镜片下得眼神平静得过分, 但又好像杂糅了些复杂情绪。
像是悲伤、更多的是气愤。
佟霖的身子一僵,不自觉地睁大眼睛。她看不明白,懵懵懂懂之间好像意识到这样乱成一团麻的情绪与她有关。
“谢我?”他笑笑,更似轻哼一声。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明显压抑着某些情绪,令她头皮发麻,手指一颤,心头竟然爬上了没由头的心虚。
她偏过头去,紧咬下唇,尽量控制自己不堕落于他那双如深渊般毫无温度的双眸。
随后,林景舟好像真的只是想要帮她系上安全带,快速抽离身子,迅速关闭车门。
不带任何留念。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这样的环境闷得人喘不过气,佟霖打开了音响,试图用轻音乐缓解窄小空间里突兀的压抑。
可是音响像是在和她作对,连放的几首歌都是不合时宜的迷幻摇滚乐,手指顿挫慌乱,不停地切换下一首歌。
红灯停。
林景舟替她切了首钢琴曲,身子靠过来的瞬间男性身上特有的温暖扑面而来。
但只是一瞬。
这样抓不住的温暖,让她确信她有点贪恋他的温存,并且想要祈求更多的东西。
坂本龙一的《solitude》在车内倾泻而出,林景舟的声音匿于极致孤独的钢琴曲中。
他的目光仍倔强地注视着倒数秒数的红灯,“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景舟想问的话有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帖子的事情,为什么我作为你的丈夫却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佟霖无力地扯出一个苦笑,她还以为他能做那个理解她的人,“你知道的,我想用法律解决这件事,就需要评论超过两百条。”
“我得等,等一个时机。”她闭了闭眼,声音哽咽,像是疲于再做出任何解释。
此时钢琴曲过半,间奏是不断重复的音调,红灯秒数还剩下三十秒。
气氛停滞,林景舟终于转头看向她。
他凑近了些,声音盖过钢琴曲,“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个时机迟迟等不到怎么办?要是错过这个时机,帖子被有心人曝光在网络呢?这样对产生你的伤害会比在校园网上加倍。”
“佟霖,”他喊住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会有人很担心你。”
你知不知道,会有人很担心你。
你知不知道,当我去行政楼备份后台网页数据时,触目惊心的评论一页页的拷贝下来,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不动,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压着、禁锢着。
佟霖也是一怔,她不知要怎样回答,时间在一点点停顿中流逝,钢琴曲到了尾声,前方的车子开始启动。
她把自己也列为算计规划之列,没有计较伤害,只在计算如何让徐一鸣付出最大化的利益,她忘记了伤害自己也是在伤害在意她的人。
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解决所有事情。
在这个本就应该孤单走完一生的世界上,有人用行动告诉他理解她,有人说他会很担心她。
她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些东西在一点点被分解、杂糅、重塑、新生。
音响开了单曲循环模式,钢琴曲重新进入开端,坂本龙一曲中宏大的孤独正在被两个人分摊。
佟霖抬头,紧紧地抿了抿唇,眼前视线模糊,努力控制眼泪不往下流,声线微微抖动,“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又怕他像方才似的,没有听见或者装作听不见,她伸出手用拇指和无名指轻轻扯了扯白衬衫的衣袖,只能重复道。
她担心自己的道歉惨败无力,又继续解释。“我想你很忙,我怕这件事会耽误大家的预实验进度。”
林景舟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目光里算是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万句话堵在心头。
最后他伸手揉了揉脑袋,无奈地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没有对你生气。”
我只是在气我自己,如果没有和你冷战,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会不会降低到最小。
是我做的不够好,让你对我还有所顾虑。
头顶温暖的触感像是一颗定心丸,眼泪最终没有流下。
佟霖顿了顿,又用力地点点头。
又注意到她眼下的一团乌青,林景舟的声音恢复往常的温柔:“睡会吧,睡一觉就到家了。”
没关系我们回家,家里还有两只小猫在等着我们,一只叫cell、一只叫nature。
在他的目光下,佟霖干咽了咽,声音有点低哑,“那个……”
“嗯?”
她试探地问:“学校还有实验,要不先回学校?”
气氛又冷了几分。
“真的有实验。”她着急解释,语速加快,极力证明没有要和他唱反调的意思,“你知道的,动物造模是一个连续的阶段,少了一天也不行。”
林景舟好像有点被气笑了,此时绿灯行,车子启动,闷闷地说:“知道了。”
也许是车子暖气充足,也许是钢琴曲太过舒缓,也许是身边人给予的安全感,佟霖的眼皮渐渐地合上了。
车子缓缓停在A大的停车场,林景舟正要解开安全带,余光中却瞥到身旁睡着的佟霖。
她的面容浮了一层淡淡的倦意,肩头的发丝滑到手臂,手指紧紧拽住安全带,睡得不是很踏实。
林景舟盯了许久,最后长叹了一声。
调小音响音量,替她放下太阳挡板,随后也闭眼小憩。
-
(此处有小鼠实验部分,介意者直接下滑。)
晚上八点五十分的动物实验中心已经空无一人,也只剩下C区实验室的操作台边上还有人影在埋头实验。
按照以往的实验进度,此时所有造模小鼠实验应该都已经完成,而佟霖今晚一只小鼠原位移植瘤模型需要造模。
这种造模方式一般采用将肿瘤组织直接种植到器官内,需要经过开放手术打开相应的小鼠器官,暴露性强、术后小鼠易死亡、操作难度高。
进度慢了些,因为思绪纷杂混乱,最后都会落在一个人身上。
佟霖身穿防护服,密不透风的丁/腈手套材质让粘腻的汗液浸透双手,她的动作略显局促。
小心翼翼地将麻醉后的小鼠麻醉固定在解剖板上,经过75%酒精消毒后,用眼科剪在腋窝、腹股沟处剪开五毫米小口。
在这种高度专注的情况下,佟霖却想到林景舟紧握方向盘的双手,用力到青筋暴起,看起来生疼,最后所有的话又化作揉脑袋的无奈。
手部动作稍缓,五毫米小口渗出新鲜的血液,她赶紧用镊子夹住止血球止血,摇了摇头,控制自己思绪不要再度飘走。
止血及时,继续用小镊子将皮下筋膜与皮肤分开,再将剪碎的肿瘤组织放入贴近腹股沟、腋窝深部,随后开始缝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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