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骤然变黑,佟霖可以就着透过门缝的灯光看见门背后镜子里的自己――
已经斑驳了一大半的都市丽人妆容,还倔强地咬着发白的下嘴唇,狼狈不堪。
她倒了杯水,一百摄氏度水温透过双层玻璃直达手心,雾霭升起模糊双眼的视线,捂紧嘴巴,尝试努力克制与胸腔共鸣的哭腔,恰巧响起一道惊天闷雷,情绪就此泯灭在这个寒风刺骨的雨季。
无人知晓。
-
林景舟躺在车内小憩,迟迟没有下车。
白色suv就停在这幢三层小别墅的空旷地下车库里,他甚至都可以听见林母与陈姐絮叨的回音。
直到搁在汽车中控台的手机震动。
不知是被打扰了休息,林景舟迟迟才睁眼,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
备注是马教授。
他也不着急接起,等到手机自带的铃声最后一个音节结束,他才滑动免提键,然后又将手机丢在原位。
林景舟强打着精神:“马老师,你找我。”
马宁干笑:“哎呀,景舟啊,回国路上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谢谢马老师。”林景舟揉了揉因倒时差失败而剧烈疼痛的脑袋。
马宁停顿了下,“没什么事,就是真真有没有告诉你啊,明天你代表我们学院在学校校庆上演讲,你别忘记了,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你那篇顶刊paper加上这次演讲,明年上半年的教授评选肯定是胜券在握了。”
林景舟抑制住强烈紧箍感的头疼,他努力回想起,三天前确实是收到了马真真的演讲邀请。
彼时他正在忙着实验室交接与回国行李的收拾,加之佟霖的一封离婚邮件,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早将此忘记在九霄云外。
想到佟霖,林景舟按摩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而又迅速带上伪装,没有直接回答:“马老师,还是明天上午吗?”
一个校庆演讲,一晚上的时间倒也能应付得了。
“对对对,还有明天校庆结束后你和真真一起回家吃个饭,你师母今天可是去买了两大袋你爱吃的菜。”
林景舟没有回答,电话里一时陷入安静。
马宁在电话那头心虚着,可家中夫人下了死命令,他只能硬着头皮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师生俩快三年没见,可得好好喝两杯。”马宁竟在他学生前生了几分不措。
林景舟的师母从林景舟大三进入马宁课题组时,就有撮合林景舟与马真真的念头。
即使林景舟从始至终都保持与马真真了正常男女社交距离,即使林景舟博士一毕业就与佟霖结婚,师母也从没有放弃这个念头,时不时给远在波士顿的林景舟寄来些A市特产。
有时候包裹里也会携带些一些香水、领带的小物件,大多是年轻人追求的轻奢品牌。
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这一切当然有林母的撺掇,林景舟对此心知肚明。
“好的。”
林景舟许久才回复,他不好拂了直系导师的面子,还是应下。
“那景舟你就好好休息,明天见。”马宁闻声如释重负,仿佛这才是这通电话的主题。
“明天见。”
林景舟等待对面挂掉电话,他就静静地注视着手机屏幕暗下,随后起身,拿起手机。
手机界面切到私人邮箱,“我们离婚吧”硕大的五个字映入眼帘。
林景舟牢牢地盯着这冰冷的五个字,剑眉紧拧,仿佛要将其生吞而下。
他回忆起一小时前佟霖在这辆车上鼓起勇气询问他的话。
她的眼神如山间清晨的小鹿般清澈,语气里除了紧张还有呼之欲出的期待。
林景舟叹气,无奈随着剧烈的头疼再次如山崩般袭来,嘴角扬起带有苦涩韵味的微笑。
就这么不喜欢他吗?就这么想开始新生活吗?
他随即将界面切到微信,手指在界面顿了下,犹豫着还点开了置顶的粉色猪猪的卡通头像。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那短短的四个字已经在对话框里待了一整天――
“生日快乐”。
第4章 学术大佬(大修)
熬了半个月加班的佟霖在这个周六却还是起了个大早。
她走出房间,见佟母房门依旧紧闭,尽量克制动作幅度,OO@@地洗净三个紫薯,放入置于蒸锅中,随后铁锅烧热,两个鸡蛋下锅,速战速决。
简单解决早餐,佟霖回到卧室,打开房门通风,然后走到梳妆台边坐下,打开化妆包。
此时门锁转动,佟母从门外进来,左手提了两袋绿色礼盒,右手提了两大袋菜,满满当当,手心甚至勒出肉眼可见的勒痕。
佟霖闻声转头,错愣道:“妈……今天星期六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她仍处于两人昨夜争吵后的相处尴尬期,不知所措地抬手拿起又放下眼影刷,试图用小动作掩盖自己的窘态。
“你上周不是说这周末去见李老师?去你舅舅那拿了点茶叶,你一起带过去。”林苍葭也不自然地看向房内佟霖,随后又补充道:“给了钱的。”
佟霖沉默。她没想到上周晚饭时的随口一句话会被佟母牢记于心。
她明白佟母就是中国式家长的缩影,否定打压式教育是他们在多年父权压迫中潜意识下形成的产物。
他们常以一种长辈强权要求子女走上社会既定道路,一旦偏离,则歇斯里底反过来质问,你为何是另类。
他们不爱子女吗?好像是爱的。以一种自我奉献的、不求回报的方式飞蛾扑火般燃烧爱意。
其实佟霖早已托余菲购置好为导师准备的礼物,上好的黄山毛峰就搁置在卧室化妆桌旁。
佟母语气一如平常,却投来带有期待与试探的眼神,佟霖不忍拒绝,站起来接过佟母手中的所有东西,“好的,我等会带过去。妈,来吃早餐。”
佟母松了口气,在餐桌边坐下,眼神正试探着往房间内瞟过去。
佟霖回到卧室继续化妆,狭小的四十平房间内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她在相顾无言中完成了一个简单的裸妆,随后在衣柜跟前翻找搭配的外套。
“配去年冬天我和你阿姨在金宏给你买的那件黑大衣正好。”佟母不知何时出现在佟霖身后,率先打破静默。
佟霖没有回头,仍在自顾自翻找,闷闷的声音从衣柜里传来:“我也想找那件,就是不知道放哪了。”
“不在这吗?”佟母拍了拍佟霖后背,有些好气又无奈地指着门角衣架上的大衣,“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
佟霖窘迫地眨眨眼睛,转身从佟母手中接过大衣,“谢谢。”
穿上外套,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长发披肩,大地色眼影配上低饱和的奶芋色腮红,再点缀木调口红,白衬衫搭上灰色马甲与黑色大衣,标准的冬季都市慵懒穿搭。
适时手机震动,是余菲的催促电话。
“来了来了,马上下来。”佟霖挂掉电话,着急忙慌地弯腰穿鞋,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回,然后拿起卧室里的礼盒,“妈,我走了。”
“别走,你这身太素了,把这个带上。”佟母喊住佟霖,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印有某大牌logo的深蓝色精致礼盒。
佟母在她面前站定,取出礼盒里的胸针,胸针上的两瓣铃兰花边上镶了数颗珍珠,简约大方的款式,点缀在胸前,很衬佟霖柔美清冷的气质。
佟霖眼睫低垂,盯着胸前的铃兰花,她记得这款胸针是结婚一年多时,远在波士顿的林景舟邮寄了两大箱礼物,里面大部分都是给佟母的礼品,从防疫用品到保健品,一应俱全。
大部分礼品都装在大纸箱里,只有这款Dior纪念款胸针进行了单独包装,巴掌大的礼盒却用三层泡泡纸包裹以免跨国运输碰撞。
佟母随手拆开礼盒却未曾想礼盒内附赠了一张明信片。
“赠佟霖。”
而佟霖收到这款胸针后就将其塞进衣柜,从未拿出来过。
佟母前两天大扫除,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她低头为佟霖戴上,“佟佟……今天我补习班那边不用上课,你记得晚上回家吃饭。”
佟霖回神后,嘴角扯住一个淡淡的微笑。
“嗯好。”
昨晚的争吵就这样一笔勾销,联系母女关系那一扯就断的细线,也被二人刻意忽略。
-
A大新校区位于苏北郊区,起初只是材料学院的硕博教学点。近两年苏北发展迅速,新校区周边配套设施逐渐完善,药学院于一年前随医学院整体搬迁于此。
说来这也是佟霖与余菲第一次来到苏北校区。
赶了个大早的二人本以为周末学校应该是冷清的,没曾想正赶上A大七十年周年仪式,校园里到处都是横幅与彩旗,以及穿着正式的校友们。
余菲的车跟随着学生志愿者的指示往学识楼驶去,夸张地惊叹道:“天啊!我俩是混得有多差,校庆都不通知校友的吗?母校妈妈不爱我了。”
“大哥莫说二哥,你也没记住母校妈妈的生日啊。”佟霖正低头回复手机里的工作消息,随口怼道。
“是是是,二十七岁的人就是不一样。”
前方转弯处车辆微堵,余菲干脆转过头凑到跟前来,盯着胸前的胸针,又上下打量起来。
“说起来……你今天有种不管别人死活的寡妇美。”
余菲说得倒也没错,佟霖今天一身黑的穿搭,全身唯一亮色的就是胸口的胸针。
余菲脑袋一歪,一脸探寻的笑意:“你上哪里发财了?Dior胸针也舍得买?”
佟霖不自然地摆正身体,转移话题道:“他回国了。”
“谁?”余菲不解。
佟霖翻了个白眼,无语回道:“林景舟……寡妇的形婚对象。”
余菲还未反应过来:“啊?”
“我和他提离婚了。”
“……”
余菲短暂思考了下,随即皱眉:“他什么反应?”
余菲是佟霖这段荒谬婚姻的少数知情者,她始终认为用婚姻换取的短暂自由,是极度不可靠与易碎的,当然现实也证实了这个观点。
在佟霖多次退让妥协时,她也曾表示支持佟霖跨出这一步。
“不知道。” 佟霖烦闷地滑动手机,再次打开邮箱,依旧是空空如也,她也很疑惑,“我的离婚协议书发他邮箱快一天了,你说一个科研工作者会两天不看邮箱吗?”
并且还是在她当面提醒后。
“沟通靠邮件?我说你们夫妻俩也太搞笑了吧。”余菲瞪大眼睛,她知道这两人关系生疏,却没想到这种地步。
接着余菲双手一摆,撇嘴:“本人已经逃脱科研魔爪两年有余,脑袋空空,什么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像林景舟这种学术大佬,要是最近太忙没查收邮件也是有可能的。”
“谁知道呢?”
佟霖心里直犯嘀咕,本以为脱离婚姻牢狱的生活就在咫尺之间,没想到在与形婚对象沟通这一步就遇到了难题。
佟霖哑然,“他算学术大佬吗?”
“喂!你搞清楚他可是手握几篇材料学高分文章的人!!材料学是容易出高分,但你也不看看他才三十岁出头,这样的大佬!A大在他博后期间就已经预谋着挖人了好吗?而像我这种小菜鸟三年内考两次初级药师都没过。”
提及药师职称考试,余菲不免有些惆怅。
她对学术没有一点兴趣,对药学更不感兴趣,纯粹是在父母的安排下走上这条不归路,最近在备考初级药师的她苦不堪言。
对此一无所知的佟霖惊呼:“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余菲翻了个白眼:“那是你脱离科研太久了。”
佟霖沉默,此话不假。
她一毕业就进入长明药业,每天面对的都是各种文书与档案,偶尔因开会前往长明研究院时,看见实验室里的实验员身着白色实验服,一门心思扑在科研的样子,佟霖竟会生出一点怀念与羡慕。
而余菲所在的医院是A大的附属医院,本就与学校关系紧密,更何况如今药学部的职能也不再是药房分发药品那么简单,三甲医院的药学部还承担着一定工作量的科研项目与压力,医院上下人人都在搞科研、产成果。
还好余菲只是一个小小硕士,厌恶实验的她主动请缨加入药房值班,竟有幸逃离这一科研怪圈。
“我还知道呢,A大新成立的转化研究院,还给他留了半层楼做实验室,年纪轻轻就享受PI(学术带头人)的待遇。”话赶话,余菲不由感叹,“你再看看与他同龄陆师兄,已经延毕四回,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陆师兄是佟霖与余菲的直系博士师兄,每年毕业都差了运气,起初是paper没被接收,达不到毕业要求,而今年下半年的秋季盲审没通过,称得上是毕业困难户。
“好啦,看车。你等会别当着陆师兄的面提这事儿。”
佟霖拍了拍余菲的胳膊,示意前方道路已顺畅。
余菲嘟囔:“这点眼见力我还是有的!”
车子在学识楼大门口停下,余菲趁机瞄了眼手表,“我先去停个车,你去办公室等我,省得李老头又唠叨我俩迟到的事。”
佟霖下车打开后备箱拿起礼盒,加上余菲那份,满满五袋,略有些吃力的她一步步跨上学识楼的长梯。
余菲按下车窗,转过头吹了个口哨,“离婚的事别忘了啊,晚点再拷问你。”
第5章 丁达尔效应
佟霖正站在学识楼一楼大厅不知所措,迷宫式的布局,刺眼的红毯,以及空无一人的询问台,这让她这个标准的路痴顿感头大。
时至八点五十五,距离与李老师约定的时间还剩五分钟,佟霖硬着头皮加快脚步,终于在右手边拐角处找到电梯口。
电梯门一开,她匆匆往里走,一道娇媚的女声从电梯里传来。
“佟霖?”
佟霖按下四楼电梯按钮,闻声抬头,看清楚来人时有些意外。
“马师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马真真扬唇一笑,她见佟霖摁下的楼层,不禁疑惑道:“师妹,你不是来看景舟演讲的吗?”
不知所云的佟霖实话实说:“不是啊,今天来看看李老师。”
“哦,今天景舟在二楼会议厅代表材料学院演讲,我还以为是你们小夫妻的情趣呢。”
“没有。”佟霖尴尬地讪笑否认,她不知道马真真对她与林景舟婚姻的了解程度,没有贸然开口。
马真真是佟霖大几届的同专业师姐,在佟霖刚读研时就已经毕业留校,她的办公室在行政楼,是以佟霖在读书时鲜少与她接触,只知道这个师姐升得极快,学系总有她背景颇深的传言。
但没曾想,婚后的佟霖倒是经常听闻这个名字。
大多时候是在佟霖代表林景舟出席林老爷子主持的家庭聚餐上,林景舟的母亲在席间故意提及马真真,称赞她的好家世、好工作、好样貌以处处贬低佟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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