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息,罗子平就离开了林子,程素紧紧捏着口袋中的符咒,一瞬也不离地看着他的身影。
罗子平并没有直接冲过去,他找了一个距离活僵更近的小土坡,躲在后面观察。
一切如常,红衣活僵转身面向泥塘,普通活僵俯身山呼,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罗子平观察片刻,行动了。只见他拿出一张符纸,将罗盘里的指尖血小心地滴在上面,以手指代笔,以血代墨,飞速涂抹几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酒壶,含一口,均匀喷到符纸上,再用桃木剑尖挑起符举高,同时手中飞快结印。
结印完成的瞬间,符纸开始燃烧,活僵群中也有了动静,那个生魂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后面,挣扎着似乎想要起身。
但红衣活僵的动作比他更快,只见他转过身,一道影子一闪而过,是生魂飞身而起,转瞬间,他的脖子就落入了红衣活僵手中,被紧紧捏住。
生魂露出痛苦的深色,不断挣扎着,他双手用力,似乎想掰开红衣活僵的手指。但活僵的力气出奇的大,任凭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罗子平举着的符纸烧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也被逼得吐出一口血。
红衣活僵一手举着生魂,另一只手轻轻朝他的方向一点,跪着的普通活僵尽数朝着罗子平所在之地扑去,罗子平听到声响,以剑撑地,站了起来。
桃木剑劈在活僵身上,留下道道灼痕,活僵的动作慢了下来,但没有停下,依旧前仆后继。
罗子平抽空朝林中看了一眼,见程素依旧留在那里,吼了一声:“走啊!”
红衣活僵也被这一声吸引,朝着程素看了过来,眼中贪欲逐渐聚集。
程素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跑着离开。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分不出心神,也不敢回头看追自己的是谁,只能用尽全力向前跑。一直到彻底离开了林子,到了大路上,才抽出一张神行符,单手结印注入法力。
法力注入的瞬间,身侧的风景开始快速向后远去,大约和开车时速60km的时候差不多。
幸好程素高考结束后就考了驾照,不然这么快的速度她还真不一定能控制好方向。
她一直走在大路上,期间遇到了许多活僵,他们都试图追赶她,但奈何速度太慢,转眼就被甩在了身后。
一张神行符最长能支撑五分钟,三分钟后,身后已经没有了任何脚步声,她在一个安静的路段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小路,只能勉强通过一辆小车,小路没有装路灯,只能靠着血红的月色勉强看清路,程素从包中拿出了手电筒。
两侧的风景异常陌生,她沿着路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慌不择路,跑错了方向。
她迷路了。
身上有手机,地图APP在山里准不准不说,没有信号也没有网,能不能加载出来都不一定。
不管了,先找到大路再说吧。
程素挑选了一个顺眼的方向,慢慢往前走。
“哎,等一下,等一下!”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第15章
陆献
伴随着树枝被波动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从林子中钻了出来。
程素条件反射一般将手电筒对向了他。
男人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衣服沾满了泥巴和水渍,还被刮出了七八个口子。突然被强光照射,他用双手护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头乱糟糟的微卷发。
“你是谁?”
闹鬼的夜晚,独身遇到一个成年男人,程素心生警惕,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注意到她的动作,男人连忙从包里翻出了一张小证,放到地上,再主动走到一边。
“我叫陆献,A大的学生,这是我的学生证”他解释道,“我就是这两天还是第一次遇到正常人,有点激动,你别怕。”
等到他走到足够远的地方,程素才过去捡起了那张学生证。
学生证上最显眼、通常最先被人注意到的就是证件照,陆献的证件照拍得很好,而且对现在的情况来说尤其的好。
一头深棕色的柔软卷发,微微下垂的眼角,露出八颗整齐牙齿的笑容,恰到好处的单侧酒窝,还有堪称漂亮的五官,整张脸上看不出一点攻击性,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卸下心防。
程素的目光毫无波澜地在他的脸和证件照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一点细节都没有放过。
很好,除了那个小小的鼻尖痣照片上没有,其余的地方都一模一样。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一张脸倒收拾得挺干净,眼下有点黑眼圈,嘴巴有些干裂,但是肤色红润,表情生动,动作流畅。
应该是个活人。
接着她才看向其余文字信息。
陆献比她大四岁,今年读研一,是A市本地人。
A大是国内顶尖的高校,确认了他的确是大学生,程素放心了一点。
她将学生证还回去:“你不是本地人,怎么会在这里?放假了过来玩的?”
现在才十二月底,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有些学校放假早,不少学生会趁机出来玩。C市的旅游业发展得不错,从A市过来坐高铁只需要三四个小时,每年来这里玩的学生都很多,不过很少有人来泥塘镇。
陆献沉默几秒,挤出一个笑:“研究生哪还有什么假期,我是跟我导师过来调研的。”
程素想起前天奶奶提过一嘴,好像是有一个教授带着学生来调研。
“来调查古墓的?”
陆献点头:“我是学考古的,我和我老师都对古燕国的历史很感兴趣,前段时间听说这里有个燕国古墓,就准备过来实地考察。”
“什么古墓啊?”
她只希望他们要找的不是泥塘下的那个。不论是在罗道长口中,还是在吴桂芝口中,那里可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说到专业知识,他健谈了很多:“是燕国的开国将,在正史上的记载很少,但民间记载很多,燕国建立三年后,他就突然去世了,关于他墓地的记载几乎没有。千年对燕太祖的陵墓进行抢救性发掘,才找到了他的一点数据,算是古燕国史的一个新方向。”
“你猜他叫什么?”
他的眼睛亮亮的,程素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叫什么?”
“叫陆献章,和我多有缘,所以我才选了这个方向,我导师也是因为这个才带我过来的。”
一直听到他讲他导师,但却只遇到他一个人,程素看了看四周,问道:“那你导师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受伤了?”
程素对历史学教授的刻板印象就是年纪大,总觉得至少要头发花白才有资格,于是下意识觉得一个老人在山上呆了两天,很难不受伤。
陆献顿了顿,眼睛暗淡下去。
“前天去世了。”过了许久,他低声说道。
程素心里生出后悔,她沉默半晌,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陆献的声音淡淡的,“老师是下雪的那天晚上走的,我们在山里迷路了,晚上睡的是单人帐篷和睡袋,那天太冷了,他年纪大了,没有扛过去。”
“至少他没有见到这些怪事。”他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后怕,“要是遇到那些怪物,能不能保护好他,我也不知道。”
程素不太擅长安慰人,但不希望陆献继续消沉下去。
她另起了一个话题:“你在山里走了两天两夜都没找到下山的路吗?”
泥塘镇的山的确很多,人口又少,有时候连着几座山周围都没有住户,但两天了还没找到大路,这种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陆献的声音多出了一丝不明显的颤抖:“不,其实第二天早上雾散了以后,我就找到下山的路了,但是,这里没有白天。”
程素不解。没有白天是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悬挂在天上的巨大血月,解释:“这里的月亮不会落山,黑夜永远没有终点。”
程素顺着他的手抬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和刚离开院子的时候相比,这一轮不详的月好像变大了一圈。
“一开始我尝试着去敲过几户人的门,但里面没有开灯,也没有人答应我。后面我遇到了那些怪物,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人,就上前去想打听一下,结果被他们追着又碾回了山里。”
陆献似乎想活跃一下气氛,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程素,都笑不出来。
过了几秒,他看向程素,可怜兮兮地说:“你带水了吗?我已经一天都没喝过水了。”
程素将放在包侧的保温壶递给他,里面是虞雯莉给她带的热水。
陆献很有分寸,他从登山包里拿出一个不锈钢杯子,倒了一点热水进去,捧着喝完一整杯,才依依不舍地将水杯还给她。
程素没接:“没关系,你可以再喝点。”
“不了。水不多,省着点。”
陆献拿着水杯的手又往前伸了伸,程素这才把水杯收回来放好。
热水下肚,陆献的脸色好了很多,沉重的氛围也消散了几分。
他一边将杯子放回包里,一边问她:“你呢,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
程素没有和他解释自己进来的原因,只说:“我是跟着镇上的道长一起来的,但是出了一点意外,我们分开了。”
“你也迷路了?”
程素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陆献第一次露出了和证件照里一样的笑容,非常好看。
他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递过来:“那幸好你遇到我了,最近半个月我一直跟着老师在镇上跑,这两天我躲在林子里没事,画了这附近的地图。”
程素接过笔记本,地图画得很简略,不在乎比例也不在乎准确性,只画出了路线和几个地标建筑,恐怕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你要去哪儿?”
“你知道程家祠堂吗?”她挑了一个最显眼的地方。
祠堂离道观不远,附近的路她比较熟,只要到了祠堂,她就能找回去。
陆献指了指地图:“知道,那个很大的老院子,我记得是在这条路上,我们现在在这里。”
手绘地图没有标尺,程素也估不出有多远。
“可能要走小一个小时。”陆献替她解开了疑惑。
事不宜迟,程素示意他背上包:“你带我去祠堂,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陆献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失笑。
“成交。”
陆献对着地图辨认了一下方向,正准备往前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程素也听见了,她看了一眼陆献,陆献指指他之前待的林子,示意她跟上。
他们刚进林子藏好,小路尽头就出现了一队活僵。
是程素之前遇到的那群。他们像是被什么撵着走一样,二胡和唢吶都停了,拿着竹篮的也顾不上发东西,抬箱子的撒开脚步,掉了几个箱子也没管。
他们躲的地方应该是陆献布置过的,用树枝围了半圈,还特意留出一条缝隙用以观察外面。
随着那群活僵的靠近,一个少女出现在路尽头。
她身材高挑纤细但不瘦弱,穿着一身粗布衣裙,长发用木簪束起,在那里踱来踱去,看上去很激动,偶尔跳起来用手指着他们,还捡路边的石头砸他们,
虽然没有声音没有传过来,但程素能猜到,她大概骂得很难听,不过距离有点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很快,活僵群消失在路口,少女随即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路上又安静下来,只有几个箱子横在中央,其中一个就被丢在程素和陆献附近。
他们走出林子,不约而同地靠近了箱子。
木箱做得很精致,表面有些腐朽磨损,但依旧能认出上面刻的是生动的花鸟纹。
箱子外面系着有些褪色的红布绸子,程素找了根棍子,挑开红绸,陆献一脚踢开了箱子——箱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两人都不太想上手。
里面是一套衣服,或许是因为一直放在箱子里,没有积灰,没有朽坏,甚至连颜色都鲜艳依旧。
陆献将它取了出来摊平。
这是一件红色上袄,身前是金线绣的双喜,针脚细密精妙,后面则用金线绣了占据满背的凤纹,珍珠做凤眼,青玉做凤冠,彩石做凤羽,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原来里面装的是一套嫁衣。刚刚上演的是一出求亲下聘被拒的戏码。
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程素让陆献把衣服放回去,找不到罗道长,她只想快点离开。
“走吧,别一会儿又有怪物来。”
陆献点点头:“走吧,你走前面,我殿后。”
程素没有拒绝,率先迈步离开,陆献将衣服迭好放回去,再把箱子盖好,才跟上她。
动身之前,他似乎有所感应,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一个脑袋倏地缩了回去。
第16章
祠堂
这一段路几乎都是上坡再下坡,程素很少走这么难走的路,再加上自离开道观已经走了许久,爬得气喘吁吁。
一旁的陆献则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发的时候他还在程素的身后,走着走着,程素的速度慢了下来,两人渐渐到了一排,要不是陆献有意配合她的步伐,恐怕这会她已经被甩开了一大截。
程素的包早就转移到了陆献身上,现在他前面一个小包,后面背着一个装满了户外装备的大包,依旧气定神闲,面不改色,连汗都没有出一滴。
“你怎么看上去这么轻松?”明明看着也不像是体力很好的人啊。
程素瞅了他一眼,小声抱怨。
陆献露出一个浅笑:“我经常搞野外调研,爬过的山可不少,平时也会跑步。”
他看了看四周,将水杯取出来递给程素:“歇一下吧。”
程素接过水杯,喝了几小口,还回去,拿出手机。
“我看看我们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是七点半?”
陆献也拿出了杯子喝水,听到程素的话,他头都没抬:“这里时间不走的,不论是手机还是表,都不走。”
他将左手伸到程素身前,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向上缩,露出一截漂亮的手腕。
手腕上并不是年轻人更喜欢的智能手表或者手环,而是一块漂亮的机械表。现在表盘上的金属指针停在11点的位置。
“昨天上午十一点,红月出现的时间。”
也是雾彻底散去的时间。
程素在心底补充。
“继续走吧,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了。”陆献已经讲水瓶放回了包里。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十分沉默。
程素的沉默一是因为累了,二是在想事情。她已经想了一路,但还是没有得出结果。
刚才的那个少女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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