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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作者:海青拿天鹅【完结】
  ——
  天色擦黑时,那处客舍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对于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
  此地,方圆三十里内没有官驿,这就是最好的客舍。从前有那么几次,我和兄长在两京之间往返,曾在这里投宿过。
  客舍主人是一对夫妇,五十岁上下,毕竟从前见过,有几分面熟。
  妇人与从前一般,见了人,笑盈盈的。
  “这位郎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她行了礼,又对我道,“小娘子亦是许久不见,还是那般漂亮。”
  我抿唇笑了笑。
  遇到故人故地,有些感怀在所难免。不过我没工夫,我一边寒暄着,一边偷眼瞥着太上皇,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会听我说话?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我大概要说什么?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突然,他看了过来。
  我随即转开,假装打量上方横梁的一道蜘蛛网。
  妇人着实多话得很,与吕均寒暄一番之后,听说我们要住店,忽而道:“却是对不住诸位客官了,今日,小店满房。客官们用膳无妨,住宿却是无法……”
  众人皆露出讶色,正在此时,一旁的男主人忙走过来,道:“有!有住处!”
  说着,他瞪妇人一眼,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忘了,方才有好些人退了房,住处有的是。”
  妇人看着他,也笑了笑。
  “妾糊涂,却是忘了。”她说。
  虚惊一场,夫妇又招呼伙计出来,领着众人到客舍里去。
  这客舍,与从前相较,虽是旧了些,却算得这一路上住得最好的。
  我们还得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兄长和太上皇住前面,我住后面,刚刚好。只是,这小院的周围没有别的房舍,侍卫们的厢房,在客舍的另一边。
  兄长皱起了眉,太上皇却并无异议,让众人各自进房用膳,早些歇息。
  晚膳摆在院子里的石台上,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我肚子饿了,忍不住要动筷子,忽然,手被按住。
  “不是有话要与我说么?”
  太上皇站在面前,高高的身影,挡住了头顶的月光。
  我这才发现,兄长方才被吕均拉走了,这院子里,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截杀(上)
  没想到,他比我还迫不及待,连饭也不打算吃了。
  我自不可露了怯,放下筷子。
  正要说话,他却向外头唤一声:“来人。”
  未几,院门推开,进来一个客舍里的仆人。
  “客官,可有吩咐?”
  太上皇看了看他,道:“将饭菜挪到屋里。”
  仆人道:“客官,当下快要入夏,屋里究竟闷热了些,不如在外头用膳……”
  “外头有蚊虫,不如屋里。”他说,“挪进去。”
  那仆人不多言,忙应下。未几,他招呼了两三人进来,将石台上的饭菜都端到屋里去。
  待得摆好,他让为首的仆人上前,从腰上解下一只荷包,抛过去。
  那仆人连忙伸手接了,光是听响声就知道分量不轻。
  “这是赏你们的。”只听他吩咐道,“此间不必伺候了,把门窗都关上。”
  我愣住。
  几个仆人忙应下,脸上带着暧昧的神色,纷纷去将门窗关上。
  “你做什么?”我瞪起眼睛。
  他不紧不慢地在食案边上坐下,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你有话要与我说不是么。”他说,“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边喝边聊岂不自在?”
  这话听上去很是随意。
  可当他解了外衫丢在一旁,闲适地倚在凭几上的时候,那姿态竟不让人觉得轻浮,反而有几分不经意的倜傥。
  旁边,蜡烛在烛台上静静燃烧,烛花垂下。
  偏偏是红色的。
  摆满菜肴的案上,那把青瓷酒壶鹤立鸡群。
  ——烛影摇红半酣夜,奸情横生云雨时。
  我想起了景璘吟过的两句歪诗。
  他的手握在那把手上,光洁的壶身上,泛着一层光,怎么看怎么暧昧。
  耳根莫名发热。
  “闷死了,谁要与你喝酒。”我说着,便要去开窗。
  只听着盘盏瓷器被碰得轻响,没走到窗边,他突然两个箭步上前,一把捉住我的手。
  我吃惊不已,瞪着他。
  他与我挨得很近,不过咫尺。
  但他并没有更近一步,而是严肃地看着我,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噤声。
  “此处有诈。”他的声音,如同唇边的热气一样轻,“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我愣了愣。
  他盯着窗上,似乎在屏息凝神地聆听着什么。
  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浑身定住。
  屋子里很是安静,初夏的蛙声和虫鸣一阵阵地传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但我知道,珠光之中,我和他的剪影落在窗上,如果外头有人,会是个什么样的观感。
  正当我满心狐疑,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
  他已经看向了我,低低道:“再饮两杯,今夜就留在此处,嗯?”
  那声音沉得撩人,满是作奸犯科的味道。
  心头,好像爬上了蚂蚁。
  不待我答话,他已经拉着我,朝食案边上走去。
  他看了看那些林林总总的食器,忽然伸手一扫。清脆的响声一片,杯盘狼藉。
  而后,我的身体突然腾空,被他打横抱起。
  一切突然起来,我睁大眼睛。
  却见他目光深深,神色比方才更加严肃。
  “叫唤一声。”他的热气拂在耳边。
  我瞪着他,飞快的心跳无论如何也不下来。
  片刻,我张口叫了声“唉呀”。
  他随即抱着我,往后面走去。
  两院之间,有一道回廊。
  外面吹着风,月光在云间穿梭,树影斑驳。
  我脸上也被带起了一丝一丝的热气。
  到了后院的屋子前,他一脚将门踢开,而后,大步入内,一直走到后窗前。
  直到他将我放下,我才发现,他虽然宽了外衫,却没有解下腰间的剑。
  “外头的贼人必是按捺不住,过不久就会冲进来。”他开了窗,道,“不过他们的人不多,趁他们还未将此处围住,你我须马上离开。如何翻墙还记得么?”
  我知道,他说的是从前在荣春宫带着我一起翻墙的事。
  “记得。”我忙问,“我兄长……”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他有吕均和十几侍卫护着,不会有事。”他淡淡道。
  我吃一惊。
  他却不多言,先翻出了后窗台,便转回头来接我。
  翻窗台这等事,是我从小练大的。我不理会他伸出的手,熟稔地翻上去,轻轻落地。
  这个地方,他显然在落脚之后就已经勘察过。
  挨着这处后窗两步远的,就是院墙。与荣春宫的宫墙比起来,它并不算高。
  他稍稍蹲下,抱着我的腿,一下将我顶上墙头。
  我与当年一样,利索地攀住墙头。
  院墙外,有几棵树,而后,就是一片空旷的田野。
  我张望一会,见确实无人,随即跨上墙头。
  这时,他也已经跃到了墙头之上,不过并不急着下去。
  只听他将手指放入唇间,吹了个唿哨。
  未几,马蹄声传来。
  夜色中,一匹马自田间小路飞驰而来,未几,到了墙下。
  正当我错愕,只见他轻盈而下,稳稳地坐到了马鞍上。
  “来。”他抬头,朝我张开手臂。
  恰如当年。
  我犹豫片刻,松开了挂在墙头的手。
  下一瞬,我也坐在了马鞍上,身后,是一个宽阔而温热的胸膛。
  他低低叱了一声,马儿迈开四蹄,朝远处奔去。
  我的手紧紧抓着马鞍的边沿,心几乎跳出喉咙眼。
  也不知是因为身后那不知道摆脱了没有的杀机,还是身后的人。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了那些人究竟好不好糊弄。
  耳边传来马蹄声,有好几个,越来越近。
  破空之声传来,我被他俯身压下。
  “闭着眼!莫抬头!”他喝道。
  而后,我听到了宝剑出鞘的声音。
  兵器相接,铿锵之声,似带着火花,传入耳中,心惊肉跳。
  他贴着我,每一次挥剑或闪避,那肌肉间的张弛,都能让我明确地感知到。
  我十分听话,不敢把眼睛睁开哪怕一条缝。
  心中不住祈祷,满天神佛。
  让我庆幸的是,每次刀刃交接之后,惨叫的总是别人。而他,一边骑在飞驰的马上,一边挥剑,毫无颓势。
  待得那马蹄声只剩下了我们自己的,再也听不到别人叫嚣,我这才睁开眼来。
  夜风呼呼刮在耳边,我只觉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继续策马奔驰,将一只手圈在我的腰上。
  “你要与我说什么?”身后传来他喘着气的声音,“现在可说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这般要命的时候,他居然关心起了这个!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截杀(下)
  我无法在这样的时候扯这等闲话,道:“我兄长他们不知如何了?”
  “这些贼人功夫一般,不会是吕均他们的对手。”他的声音沉稳,“在进客舍之后,我等便已经察觉了不对。这等事,吕均他们遇得多了,可轻松应付。当下,他们应当已经护送伯俊去往洛阳了。”
  我吃一惊。
  “你不与他们会合?”
  “大队人马更易被人发现。”他说,“我们这一路走来,虽是微服,但阵仗颇大,不会无人注意。今夜之事,可见我们行踪早已暴露,只怕与此脱不开干系。”
  我知道,还有一点他没有说。若是从前,他会一路紧赶,让所有人应对不及。而这一次么……
  “这么说,我们不能走大路去洛阳,须得绕道?”
  “正是。”他停顿片刻,道,“放心,这预备的路线,我等启程前已经商议过,他们知道。”
  这话说的很是笃定。说来奇怪,换作任何人在我面前如此铁口直断地让我放心,我都会随便问出一百个疑点来。
  但他的声音,此时莫名地教人踏实。
  大约是因为方才那场厮杀,他以一敌众而毫发无伤。且当下,我确实无法求证。
  “你们如何觉得可疑?”我皱眉道,“为何不告诉我?”
  “你从前经历到过这等事么?”他反问。
  “不曾。”我说。
  “那么告诉你,只会让你演得不像,徒增变数。”
  我很是不满,想回头瞪他,无奈月亮又躲到了云里,他看不到。
  不过心里明白,这是实话。我行事一向自保为上,绝不以身犯险。若知道周围杀机四伏,我又不会一点拳脚,纵然再能装也无法掩饰心慌。
  “至于可疑之处,也有许多。”他说,“店家那妇人,多年不曾见你和你兄长尚且能一眼认出来,却不记得客舍里刚刚空出了许多屋舍;且我等入住之时,已是将近入夜,哪里会有人在这个时候退房上路?最重要的,便是来院子里伺候的那几个仆人,他们伸出手时,我就能从他们手上的茧子看出来,那都是练家子。”
  原来如此。
  我沉吟。
  那时,我一门心思想着要跟他谈的话,如何起头,如何步步为营讨价还价,他会有什么回应等等,却不曾注意这许多的诡异之处。
  如今想起来,不由又感到脊背一阵生寒。
  “那些是什么人?”我问道,“是谁人派来的?”
  “不知。”他淡淡道,“不过想要我性命的人一向不少。”
  我一时沉默。
  太上皇启程回洛阳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而这些刺客,比他先一步到了客舍,且埋伏在了那里。其中因由,大约是这几日因为就着我,太上皇他们慢了脚程,故而让刺客们得以赶到。
  而那背后的主谋。
  一个身影在心中呼之欲出。
  景璘。
  太上皇离京,首先接到消息的人,定然有他。
  就在不久前的骊山行宫,他还刚刚谋划了一次,只是没有成功。而我也知道,他不会甘心止步,并且做梦都想让太上皇快点死于非命。
  但念头起来,我又觉得不会是他。
  因为他定然也知道,我和兄长也跟太上皇同行。
  但同时,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质疑,他如果不知道呢?
  心绪越来越乱,我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无凭无据之时,最忌胡思乱想。再说了,天下想要太上皇性命的人,远远不止景璘一个。他们才不会像景璘那样,会因为殃及我这池鱼而收手……
  说来可笑。就在不久前,我也算得这些人的其中之一。而现在,我竟被逼得要站在他这一边思考了。
  “离洛阳还有五六日的路程,加上绕路,恐怕不止。”我说,“这一路,只剩下你我?”
  “不可么?”他反问,声音里不辨喜怒。
  这要是放在之前问我,我自是犹豫的。但现在,我没得选。
  “吕均他们会留下人手在中途寻找我们。”他继续说下去,“他也有办法向洛阳飞鸽传书,让那边派人马来接应,最多三日,便可遇到。”
  说得轻巧。言下之意,这三日里,我们会遭遇什么牛鬼蛇神,根本不知道。
  但就算是这样,也比我先前的猜想好了许多。
  就在此时,我突然发现,他操纵缰绳的那只手臂上,衣袖似乎破了个口子。
  “这是什么?”我随即伸手过去,才碰到,只听到他“哎”地痛呼一声。
  我随即警觉,忙凑前定睛细看。
  月光下,那显然是个伤口,周围的布料染得黑乎乎的。
  我大吃一惊:“你受伤了?”
  他淡淡道:“擦伤罢了……”
  话没说完,我又碰了碰那伤口。
  才触到边上,他“嘶”一声,终于瞪起眼睛。
  “找地方停下。”我瞪着他,冷冷道。
  ——
  为了摆脱追兵,他一路只挑着小路走。如今三更半夜,荒郊野岭,不知身处何处。
  又往前走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了一处破庙。
  我们下了马,走进去。只见这庙塌了半边,菩萨金身早没了。倒是后面的还算有遮有挡,月光从残破的窗棂外斜斜照入,地上也还算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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