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他喜欢我,可他从前可是亲口对我说他不喜欢我的。”我按着阿珞的肩头,认真地看着她,“若是你,有人说要和你一起玩,却失约了,说他不喜欢你所以不跟你玩了。下次,他再说喜欢你,你还信么?”
阿珞想了想,摇摇头。
孺子可教。
还要说话,阿珞忽而盯着我的脖子,指着道:“姊姊,你那里怎么红红的?”
我讶然,摸了摸脖子,忙取来铜镜。
只见脖子上赫然有些斑驳的红点,像点了胭脂。
热气翻滚,我又想到了他抱着我,吻在脸颊和脖子上时,那酥酥麻麻的触感。
“没什么,蚊子咬的。”我放下镜子,道,“下次,莫再去洛水里玩了,知道么?”
阿珞看着我,“哦”了一声。
——
庶母和弟妹们虽然在这宅子里生活了几年,但物什并不多。
与从前在国公府里动辄满箱满笼的阵仗相比,庶母们如今可谓再简朴不过。
所有人的细软加起来不过几个箱子。另有些米面和坛坛罐罐之类的,三四辆马车已经足够。
还有一辆马车,则是那重中之重。
那是我从京城里带回的财物。昨日回府之后,我马上去清点了一番,果然是一文钱也没有丢。
纵然兄长不欲张扬,吕均还是带了些人来,帮忙将东西抬上马车去。
“上皇说了,府上的马匹车辆还是少了些,一趟一趟的总不方便,让我等帮着把东西送过去。如此一来,不但省事些,也更不会来来往往扰了乡邻。”吕均对兄长道。
这话确实有理,兄长也不坚持,苦笑道:“有劳吕兄弟。”
东西都收拾好之后,正好中午。
用过膳之后,仆人将门锁好,众人上了马车,往城外而去。
我从车窗内望着那大宅的院墙和屋顶远去,被行人别人的屋舍挡住,再也看不到,心中颇有些感慨。这情景,是我从前每次离开洛阳的时候都会看到的。只是从前看到的时候,我并不当一回事,觉得它毕竟不是自己真正住着的家,并且它也永远会在那里等着我,我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现在,我知道了世事无常,再看它也已经没有了那理所当然的感觉。
兄长与我同车,坐在我身旁,也跟在往外头望了望。
“昨日,你着实教我吃惊。”他说,“原来你对子烨早已经没有了芥蒂。”
我就知道他早晚要提这个,忍着面上的灼热,反驳道:“昨日不是兄长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兄长语重心长,“阿黛,你们二人的事我不多嘴,不过想劝你莫自欺欺人。”
我扔开他的手。
“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兄长道,“你的那些钱财,打算如何用?”
说这个我就不困了。
我说:“兄长可知道,当下最来钱的生意是什么?”
“什么?”
“便是钱庄。”我说,“譬如京城到洛阳,商人们两地贩运,总要带着银钱。可那等物什重不说,遇到匪盗或者意外容易遗失,风险甚巨。这钱庄,便可解决此事。只消带上一地钱庄的票子,到另一地去,票子上写着多少钱就能换多少钱,极为便利。钱庄可从中抽佣,还可将暂存的钱拿去放贷,可谓一本万利。不过我这点钱,做不起大的,就先做小的,从那些小商贾的生意开始……”
“这个我知道,不必多解释。”兄长打断,看着我,道,“不过你难道不曾想过,用这些钱来置办田产?”
我嗤之以鼻:“置办田产做什么,置办之后,人就困在了田产里,哪里也去不得。”
“哦?”兄长的目光更加玩味,“如此说来,你是打好主意一定要走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族亲(上)
我没想到兄长竟能绕回到这里来。
“约定好了,难道是开玩笑的?”我望着外头,“既然说要走,当然就要走。”
兄长摸了摸我的脑袋,没说话。
将近黄昏的时候,一行人到了上官里。
那大树下,三叔公等人仍在那大树下,看到我们,走了过来。
“谚郎来了。”见礼之后,他笑盈盈地看着后面那许多车马,道,“东西都搬来了?”
兄长道:“正是。”
说着话,白氏等人也从马车上下来,跟众人见礼。
我发现后面几个乡人的面色不大对劲,交换着眼神,欲言又止。
“谚郎,”有人问道,“你们此番回来,就不走了么?”
“还未定下。”兄长道,“须得看日后如何。”
三叔公颔首:“原来如此。”
一行人说着话,来到老宅前。马车停稳之后,吕均带着众人将东西卸下,搬到房子里。
这边动静不小,没多久,围观的乡人就变得多了起来,还有人来帮忙。
这边动静不小,没多久,围观的乡人就变得多了起来,还有人来帮忙。
兄长毕竟来的次数更多,且甚为长子,从前乡人去见父亲的时候他总是在场,故而还能叫出不少人。
我跟在他身边,听着他唤这个叔那个伯,只感到全然的迷茫。
白氏等人都是女眷,一番见礼之后,带着阿珞到后院去了。兄长则带着阿誉和阿谌在前堂招待来访的族亲。
从前在家中,但凡女眷来访,总是白氏出面待客。如果来的是至交或至亲,我也会作陪。
今日,到后院里来拜访的女眷也不少。有几位,从前到我们家里去过几回,我也还是能认出来的。于是在后院里待客的,就成了我和白氏。
这事于我而言,向来是无趣得很。从小到大,我出面,便只是出面陪坐。遇得熟悉和喜欢的人,说上两句话;遇到陌生的或是不喜欢的,我能够毫不留情地露个面就告辞,自己玩自己的。
乳母一向对我这性情十分不满,大加诟病。在她眼里,能称得上教养的,应该是明玉那样。她待起客来,无论寒暄还是看茶用膳,都一手包办,样样周到。乳母夸她是个能撑场面的,一看就是将来能操持一家大事的主母。而我,虽然父亲野心勃勃地要将我拱上后位,我却表现得全然胸无大志目无大局,这着实让她感到郁闷。
故而今日,当我落落大方地坐在后院的厅堂里,微笑地与那些见过或没见过的族中妇人们见礼,与她们说话,她们脸上的讶色几乎掩饰不住。
我想,自己从前在她们心里的形象应当是不怎么样。
“多年不见,上次见到娘子和夫人,还是五年前。”一位我该叫二祖母的老妇人感慨道,“这些年,妾每每想起娘子、夫人和公子,皆牵挂不已。不知诸位过得如何?”
这位二祖母,在这堂上年纪最长,我从前在家中与她见过几回,算得面熟。听乳母提过,她守寡多年,家中不甚宽裕,但因得与我们家关系近,每年,父亲都会送去些钱财,接济生活,供儿孙们读书。故而几乎每年,这位二祖母都会亲自带上些家中的土产,到我们家里去拜访。虽然在我们家眼里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可我父亲对族亲恩义一向看重,每次也都让她满载而归。
说来当真奇怪。
从前这些事,我向来不放心上,听乳母说了也就忘了。现在见面,却忽然都想了起来。
我觉得我也不是没有那当大家主母的本事。
“蒙皇恩浩荡,虽有些坎坷,幸好皆平安无事。”我亲手为她沏了一杯茶,谦恭道,“这老宅,是先祖留下,父亲生前就一直嘱托我等要好好照看。如今回来,也算叶落归根。将来与二祖母及众族亲长辈便是近邻了,还望多多照拂才是。”
二祖母看着我,忙道:“娘子怎说这般客气话,自当如此。”
白氏也跟着搭起话来,一番寒暄,气氛算得和乐。
这厢说这话,我瞥见坐在后面的几个女眷交换着眼色,交头接耳。
有两位,我也觉得眼熟,似乎是要叫叔母的。
在堂上坐了半个时辰,仆人来问物什归置之事。二祖母见状,对白氏道:“今日你们才搬来,忙碌得很,我等也不叨扰了。这宅子里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但管吩咐,我等也可出力。”
白氏忙道:“夫人着实客气,诸位是客人,岂敢劳烦。”
二祖母笑道:“夫人才是客气,一家人,便莫说那外道的话。”
这宅子里,要干的杂活其实不少。当年抄家,到处都翻得乱七八糟,光是收拾修补,便不是一两日能对付清楚的。
二祖母在族中似乎颇受敬重,她说要帮忙,不少妇人便留下来帮忙。
从前,我每次回来这里,都住在西厢。如今自也是照样。不过在以前,庶母们和阿珞并不跟着来,所以这女眷住的西厢,如今也不能只住我一个人,就连放杂物的厢房也都要收拾出来做居所。
白氏和杨氏收拾东厢去了,孟氏则带着阿珞与我一道收拾西厢。
这里着实乱得很,有些门窗破了,开门就是一股霉味。
在从前,孟氏在家中是出名的难伺候,有一点劳累就是要发脾气的,遑论让她做粗活。而现在,她不过在进门之后四下里看一眼,就卷起袖子,用扫帚收拾起来。
阿珞也卷起了袖子,跟在孟氏身后,帮她拾掇物什,见盆里的水脏了,就去帮忙换水。一路晃着把盆端回来的时候,水没剩下多少,衣裙却湿了。
孟氏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让她到院子里玩去。她却仍在后面跟着,要非要用袖子给孟氏擦汗。
“怎这般不听话……”孟氏无奈地抱怨着,眼里却尽是笑意。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记事之后,我第一次来这里,是跟着母亲来的。那时,也是母亲带着我,亲手收拾这西厢。虽然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狼藉一地,但久了不住人,总是有要收拾的地方。母亲也不让仆婢动手,而是带着年幼的我亲自洒扫,告诉我该如何用扫帚如何擦床。
就像现在的孟氏和阿珞。
第一百六十章 族亲(下)
物是人非。虽然过去了许多年,我觉得我早已能够平静面对那久远的回忆,可它蓦地浮起来,眼眶还是发涩。
我借着打扫别处,到了隔壁。
这间房子,其实挺大,不过用木板隔成了两间。一间用来放书,一间用来放杂物。
我家自先祖得封国公之后,世代尊崇读书,无论男女老幼从无白丁。故而就算是女眷住的西厢,也一向是有书房的,且传下的书籍还不少,我记得光是摆出来的就有好几面书架。
不过经历了抄家,那些书也没有了,只在地上留下不少撕毁的残片。
看着这光景,也难免要勾起许多的回忆。我深吸一口气,不多想,拿起扫帚收拾。
“……看看,这好好的绣墩,光木料也值得不少钱,竟是说砸就砸了。”
才扫了两下,我听到那隔着木墙传来些说话声,原来这里还有别人。想来,那是族里来帮忙的妇人,正在收拾隔壁的杂物房。
“正是。啧,还有这帐子,看这用料,怕是要上百钱一尺,也就这么毁了。”
“这可是国公老宅,什么好东西没有。可惜更好的都被抄去了,早见不到半点。可怜这孤儿寡母的,如今只剩个空宅子,什么也没有了。”
“谁说什么也没有。整个上官里,除了恭郎家的宅子比这里大,还有谁能比得过?再说了,他们在洛阳还有宅子,那可是正经的国公府。”
“话虽这么说,当年那国公府也是被抄没了的,如今不知还回来不曾?”
“当是还回来了,不是说赦了罪?”
“赦罪归赦罪,国公名号不是还没回来?当年他们家犯的事,可是差点要族诛的,我等都要搭在里面,你们忘了?”
“哪里会忘,当年可是吓死我了,日日烧香拜佛,就怕命也保不住。”
“所以说什么国公,害人精。”
“昨日恭郎家的妇人也是这么说,为了这个,恭郎连夜去将三个儿子都叫了回来,想来就是要对付这家的。”
我本对这等嚼舌根的闲话没什么兴趣,想去别处,不过听到这个,步子停住。
透过木墙上开裂的缝隙,我朝里头看了看,原来是方才堂上那几个个交头接耳的妇人。
“这跟恭郎有什么关系,他紧张个什么劲?”
“自是为了田产。你不知道?这些年,国公家的田产可都是恭郎占着。”
“恭郎也真是,占就占了,他权大势大,这孤儿寡母难道还能跟他讨要?”
“人家回来了,焉能不要?那都是上好的田地,一亩都值多少钱了,换你你愿意?”
“那我看恭郎是不愿意还的。他那性情,吃下去的东西要吐出来,比要他的命还难。”
“则可不一定。你们不觉得,这家人能平安无事回来,其中大有文章么?当年,他们可都是犯了死罪的,如今听说只没了一个妾。我听说那大公子谚郎可是要流放的,可你们看他脸上连个刺字也没有,哪里像是流放过?”
“你的意思?”
“我兄弟去年去了一趟京城,听那边的人说,国公府那长女黛娘子,可是个有本事的。当今京城里的太后和皇帝,对她很是看重,有说法说当年先帝和今上能从北戎放回来,都是托了她出家的福。”
“哦?”
“还有人说,这黛娘子和今上是青梅竹马,今上一直要娶她做皇后的,后来国公家出了事才作罢。”
短暂的安静,似乎她们正面面相觑。
“我看,这八成是讹传。”有人道,“果真如此,他们怎么会过了这么许久才获赦?再说了,谁不知道这天下是太上皇的,可不是京城里的皇帝的。太后皇帝看重又如何,能不能翻身,究竟还是要看太上皇的意思。你们看恭郎,他三个儿子都在太上皇朝中做事,如今可不是过得风生水起?过年时,我听恭郎的妇人说,过些年,那国公的封号说不定要给恭郎呢。”
“真的?”众人皆吃惊。
“那还能有假?太上皇不是没娶亲么,恭郎还想着将几个未出阁的女儿都送到宫里去,说不定,哪个就成了嫔妃皇后,那可才是货真价实的国公,飞黄腾达了。”
妇人们都发出又妒又羡的感慨之声。
“如此说来,老国公这家,终究是要没落了?”
“要是真能出头,他们为何不在京城或洛阳待着?回这上官里来做什么?搁着从前,老国公莫说一年有没有回一次,每次回来,可有住超过三日的?多想想,莫被人骗了才是。”
妇人们纷纷称是。
我听着她们说话,只觉越听越有意思。
我那族伯上官恭当下十分出息,这我早已经在三叔公口中知道了。只是没想到,原来他还打着要接替我父亲国公之位的主意。
尤其有意思的,是他要把女儿嫁给太上皇。
67/148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