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柠歌要先做枣花酥,指着那袋红枣:“你把那些枣洗了,蒸上,清水没过一半高度就成。”
这点没有技术含量的事冬雪还是能干的,立刻就把枣子洗净蒸上了。
江柠歌着手做水油皮,也就是枣花酥外面的酥皮,适量的精面粉、大油、糖霜和水一起加入盆中,手腕跟翻花似的翻转揉面。
揉这种油皮跟揉包饺子的面团不同,须得把面揉的十分筋道,能撑出一层薄薄的面皮还不破,才算合格。
因此她用了一种很不常见的揉面手法,那面团十分听话的在手中搓圆捏扁,等最后撑出面皮薄层时,冬雪和那火夫都看呆了。
“小哥,烧大火。”江柠歌笑着提醒。
火夫在厨房是最没地位的,这位二小姐竟叫“小哥”,火夫自己都愣了一下,才连忙“诶诶”两声,感激涕零地往灶台里添柴火。
醒面团的空当,江柠歌教冬雪做枣泥。
“二小姐是要做枣泥么?”那火夫对江柠歌颇有好感,“后厨有买的现成的。”
要是有现成的便也省事了,冬雪道:“有的话就拿来让二小姐瞧瞧。”
等那火夫捧了袋枣泥来,江柠歌尝一点就让他收起来了:“没去皮,味苦,沙粒感也很重。”
府中都说潘氏和江清梨的吃食讲究,从这枣泥来看,讲究的程度还远远不够啊。
冬雪怔怔地看着江柠歌,突然感觉二小姐像变了个人,品尝完枣泥给出一针见血的评价时,好像一个镇定自若的大佬啊,好有魅力!
煮好的枣子软烂香甜,捣碎盛在笼布里,使劲挤,就能把冰沙一样细腻的果肉挤出来,硬质的枣皮就留在笼布中,扔掉。
枣泥在火中再经过一溜翻炒,炒到黏糯挂壁时,枣泥馅就算做好了。
皮薄馅,醒好的油皮包上团成团的枣泥内馅,“啪”地一声拍扁,菜刀在一圈均匀地切上六刀,江柠歌纤纤玉手捏起边沿,拧转九十度,一个枣花的“花瓣”就拧出来了,等六瓣全拧完,一朵漂亮的枣花就盛开了。
雪白的酥皮包裹暗红的花瓣,颜色对比度高,瞧起来十分好看,还没烘烤,整个厨房里已经满是枣香了。
捏“花瓣”这种活须得庖厨手巧,冬雪一学就会,火夫小哥却怎么都捏不出来,一张脸逐渐变得哭丧起来。
后厨的庖厨瞎讲究,做菜不让旁人看,做火夫的更加少有机会能学到厨艺,江柠歌不讲究这个,随便看,甚至还想教会冬雪,这样以后想吃的时候就能让冬雪做来吃。
可惜火夫那手只能拿柴火,拧不好“花瓣”,一朵枣花开的歪歪扭扭,惹得江柠歌和冬雪笑作一团,无情嘲笑可怜的小哥,他便只能并了六根细筷,蘸了胭脂红来点。
月亮西沉,夜更深了,江宅一片寂静,只有后厨还亮着灯光。
江柠歌让冬雪换了新烛,枣花酥烘烤上了,还有一道点心,荷花酥。
荷花酥是一种外形酷奇荷花的点心,诚然如江清梨所说,做这道点心最考验基本功力,关键在于开出层层叠叠的酥。
这难不倒江柠歌,小时候师从最有名的面点师父,七岁就能开十七层均匀的酥,十二岁时就已经跟师父学做地狱难度的醒狮酥,还曾受到国宴级别的邀请。
荷花酥需要用到两种颜色,芙蓉色荷花花瓣和嫩黄色花蕊,江柠歌打算分别用红菊汁和胡萝卜汁染就。
汁水加入面粉,揉出来的面是有颜色的,擀面杖擀薄,对折、擀薄,再对折、再擀薄……
“二、四、八。”冬雪目不转睛得盯着那层面皮酥,“一共八层,大小姐,为啥要擀这么多层啊?”
“做荷花瓣啊。”
那两碟点心是冬雪端过去的,她见过御赐的荷花酥,是有好几层粉粉的花瓣来着,不过那造型相当复杂,二小姐她能做出来吗?
粉酥开了八层,黄酥开四层就够,江柠歌用圆模子把酥皮刻出来,粉大黄小,粉包裹黄,小心翼翼地在虎口处包起来。
那火夫已经按照江柠歌的指使开始起锅烧油了,眼睛还是滴溜溜直往旁边瞥,口中嘀咕:“这也不像一朵荷花啊。”
是不像荷花,皮包着皮,跟双色汤圆似的,连花苞的影子都看不出来。
江柠歌笑道:“这荷花酥啊,要在热油中才会绽放,你尽管把油烧热。”
说着话,已经手握刀片在“花苞”上均匀的割了十几刀,刀缝细密,又没完全割透,而后她把“花苞”搁在笊篱上,慢慢放入热油中。
热油滋滋冒出气泡,冬雪和火夫小哥目不转睛地盯着油锅,生怕错过荷花绽放的一瞬间,心里有直犯嘀咕,这到底能不能开出“荷花”啊?
锅中的热油翻滚起来,“花苞”在油花中若隐若现,突然,锅里传来轻微的一声“砰”,最外面一层酥皮炸开了,掺了鲜花汁的酥皮经过油炸变得粉粉嫩嫩,活像真的荷花瓣。
“哇!”冬雪和火夫齐齐惊呼。
紧接着,里层的酥皮接连不断的炸开,花瓣色做芙蓉,层层叠叠,花心呈现渐变的嫩黄色,刚才还是一团平平无奇的“花苞”,顷刻间盛开成一朵漂亮、逼真的“荷花”。
冬雪忍不住道:“小姐,这比那碟御赐的荷花酥还要好看!”
到了此时此刻,她才把心放进肚子里,彻底不担心如何交差了,原来二小姐做点心这么厉害!
那小火夫呆愣愣地看着锅中的艺术品,下巴都要惊掉了,喃喃道:“我以为荷花酥只是取个巧名,没想到竟然像一朵真荷花。”
冬雪此刻为二小姐骄傲的心爆棚,得意道:“那当然,我们二小姐做点心可是一流哒。”
江柠歌小心翼翼把荷花酥夹出来,摆在洁白的瓷盘中,宛如盛开在水面上。
荷花酥炸好,那边刚好枣花酥也烘烤完成了。
打开炉门的一瞬间,浓郁馨香的味道瞬间弥漫厨房,刚取出来的枣花酥还冒着热气,糕点独有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勾的人口水直流。
刚出炉的点心最是好吃,江柠歌自己都忍不住深吸一口香气,待稍微晾得不烫手,她拾起一枚枣花酥,一掰两半,分别给了冬雪和火夫。
“趁热尝尝。”
自从打开炉门,这俩人眼睛都瞪直溜了,可不就是香迷糊了。
冬雪激动万分地接着,十分宝贝地咬下一片枣花瓣,初入口时是酥皮淡淡的面点香,等牙齿刺破酥皮,枣泥香浓的味道才真正散发出来,那枣泥十分细腻,舌头根本打磨不到沙粒感,口味甜中带香,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腻口。
看冬雪那一脸享受的表情,火夫难以置信问:“我、我也有份?”
江柠歌肯定道:“当然,你忙活一晚上了,吃块点心还不应该?”
说完,火夫感激涕零地看了眼江柠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都说二小姐是乡下来的,粗俗还恶毒,可依他看,二小姐能干又善良,光是这一手绝活,全京城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江柠歌笑意盈盈看着两人吃完自己做的点心,食者吃光庖厨做的菜,对庖厨来说何尝不是最大的快乐呢?
再定眼一看,冬雪眼中竟然含有泪花,江柠歌诧异:“怎么还吃哭了?”
冬雪抹了把眼泪:“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比御赐那盘还好吃。”
江柠歌忍俊不禁。
鸡鸣三声,天快亮了。
室外的寒气还未褪去,趁着天凉,江柠歌让冬雪把两碟点心晾在院中,算是稍微冷藏。
天蒙蒙亮时,便带着两碟点心去了前院。
第3章
江延庭要上早朝,天还麻黑时就已穿戴整齐,坐在正厅用早膳。
不一会,江清梨和潘氏也来了,行礼问安后在餐桌前坐下,俨然一副要陪江延庭用膳的模样。
这对母女一向养尊处优,从不会起这么早,通常早朝前是见不到人的,不想今日竟然破天荒地早起,还来了正厅用膳。
“夫人与清梨今儿怎么起这样早?”
潘氏赔笑道:“清梨担心老爷,非要过来安慰你才放心,她自己都还病着呢。”
江清梨娇娇弱弱开口:“爹爹,女儿担心您今日朝会上会被圣上盘问,昨晚二妹妹已经亲口承认是她偷吃了点心,她若是做不出来,您可要怎么向皇上回话啊。”
说着,竟然眼中含泪,眼眶竟然红了起来。
江延庭心中微暖,朝庭院看了一眼,至今没见到江柠歌的影子:“我本对柠歌做点心一事本就没报太大希望,这丫头没有教养,偷鸡摸狗的事也能做出来,太让我失望了,至于朝堂之上……唉,希望皇上不会问起。”
江清梨捏着手帕沾了沾眼角泪花:“听说二妹妹在乡下时倒是经常做饭,不过乡下的粗鄙吃食和御赐点心有着天壤之别,想来二妹妹应该做不出来吧。”
潘氏一想到江柠歌惹出来的麻烦就心烦,倘若皇上因此而指责江家不敬,那臭丫头才是真正的罪人呢。
她阴阳怪气道:“她根本没那本事做出来,乡下吃的都是什么糟糠,府中的吃食才刚吃了一个月,更别说御赐了,昨晚那一出就是在拖延时间,老爷,这回不罚可不行。”
江延庭本来心情还算平静,此刻被这对母女说的几乎要动气,都怪江柠歌,让他今日担惊受怕地去上朝,二女儿如此没有教养,看来必须得罚了。
“罚谁啊?”
江柠歌带着冬雪从外面进来,衣裳上沾染了寒气,两人手中各自捧着一碟点心。
“都在呢?夫人与大小姐一向不早起,今日怎么这般勤劳?上赶着看笑话还是等着打脸呢?”
鬼都看得出来,江清梨这会儿到前院来是煽风点火的,江延庭被催动一肚子的火气,若在朝会上再被皇上斥责,回来免不了对她一通重罚。
都以为她乡下来的没见识,即便会做菜,也只会做馒头面条一类的低等吃食,至于点心,能做出来最简单的绿豆糕就不错了,压根没指望她能复刻出枣花酥和荷花酥。
潘氏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以前这臭丫头处处小心翼翼,如今竟也长嘴了?胆敢这么说话,冷声道:“你别是把乡下那股子粗俗下贱劲儿带到尚书府……”
她话没说完,就看见江清梨用难以置信眼神盯着江柠歌和冬雪手中的点心。
那两碟点心做的栩栩如生,且不说味道如何,单单论外形,就已经不输皇宫膳房做的。
这是江柠歌做的?潘氏不敢相信。
江柠歌招呼冬雪把瓷碟搁在桌上,而后肆无忌惮地去欣赏潘氏和江清梨脸上见鬼的表情,就见江延庭都露出来一副诧异地神情。
这一家子,没一个相信她的,也没一个盼着她好。
江清梨声音微颤:“二妹妹,昨夜后厨是哪位庖厨当值啊?”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愿相信,还想把功劳堆到庖厨身上。
江柠歌心中冷笑连连:“问你的好母亲,她是当家主母,会不知后厨的庖厨根本不需要夜晚当值?”
潘氏哑口无言,江家的庖厨酉时就能回家,后厨根本不可能有厨子,顶多有烧火劈柴的下人,可下人会做哪门子点心?
江柠歌身无分文,身边只有一个末等丫鬟,也出不去江家府门,请不来外面的厨子,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两盘点心就是江柠歌亲手做的!
江清梨脸色微变,挤出一个笑容对江延庭道:“爹爹,二妹妹亲手做的点心,您快尝尝味儿,也好向皇上回话不是。”
她仍抱着希望,即便外形做的好看,可御膳房做出来的点心用料考究,味道不是随便能模仿的,或许江柠歌的点心只是徒有其表,败絮其内也说不定啊。
其实她说这话颇为心虚,因为那点心隐隐散发出的香味已经十分诱人了,想必味道根本差不到哪儿去。
江延庭对这两样点心的外形十分满意,昨日将圣上赏赐的点心带回来也只瞧了一两眼,还没机会细细欣赏,倘若皇上问起来,还不太能答上来。
这下可好,起码有词儿能回话了。
他先是捏起一块枣花酥慢慢放入口中,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这点心真是御赐之物。
入口微凉,酥皮酥酥脆脆,一咬便簌簌往下落,味道却是极好的面点芬芳,江延庭眼睛一亮,连忙用另一只手在下面接住,生怕浪费一点碎屑。
江清梨却是心中一紧,父亲是礼部尚书,平日里奢侈铺张,还没见过伸手接哪道点心的残渣,除非这点心是真好吃。
江延庭的舌头已经触碰到枣泥,也是凉凉的,似乎带着晨起的露珠清新,他不喜甜,恰好这枣花酥甜而不腻,清新怡人,无论口感和味道都恰到好处。
江柠歌根本不用去看江延庭的反应,就知道一定错不了,这点心虽不似刚出炉时香气逼人,却因为冷藏而变得酥脆清新,那点子微凉刚好中和掉枣泥的甜腻,像江延庭这种不喜欢吃甜食的人一定会非常喜欢。
果不其然,江延庭吃完一枚,很快就拿起第二枚吃起来,甚至吃的得更快,这哪是品尝啊,分明是想直接当早膳,填饱肚子啊。
江清梨的脸彻底黑了。
江柠歌只当没瞧见,故意问:“味道如何?”
江延庭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甚好,甚好。”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曲起手指抵着嘴咳嗽两声。
江柠歌一边瞧江延庭好吃到停不下来的模样,一边欣赏江清梨逐渐黑下来的脸,心里乐不可支。
“您尝了枣花酥,不若再尝尝荷花酥?”她提醒道。
江延庭早就盯着那荷花酥呢,小小一朵绽放在白瓷碟中的荷花酥,瞧起来可太精致太漂亮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可想而知吃到口中是何等享受。
“诶诶,行。”此刻的江延庭没有半点家主的威仪,顺水推舟立刻就答应了。
“咔嚓――”酥脆的外皮被咬下,淡淡地香酥味缓缓弥散在口中,那“荷花瓣”薄如蝉翼,稍微一抿就在口中化开了,比京城手艺最好的师傅做的芝麻薄饼还要薄、还要脆。
“花蕊”部分香嫩可口,外酥里嫩,嚼起来软软糯糯,清淡的甜香味沁人心脾。
这道点心没有特别浓郁的香味,却格外清新、淡雅,像荷花一样香气淡淡,颇有宁神安心之效。
江延庭吃入了神,闭起眼睛享受起来,仿佛自己置身于莲花池中,睁开眼就能看到满目的荷花。
江柠歌看到江清梨的脸色越发阴沉,不禁乐出声,这大小姐心神不稳连柔弱都忘记装了。
听到声音江延庭才回过神来。
他方才吃得狼吞虎咽,此刻觉得颇为不好意思,佯装镇定道:“柠歌,点心做得不错。”
江柠歌笑笑:“如此,我和那御赐点心也就两清了,此后让你大女儿少来寻我的麻烦。”
江清梨对这明晃晃指认她的语言充耳不闻,只听到父亲要轻拿轻放时有些坐不住了,清咳一声笑道:“妹妹的手真巧,往后咱们府中若再得了御赐的吃食,你可不许以假乱真哦,也让我与母亲尝尝宫中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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