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者也没有这么大批发的吧?
问天道君微微一笑,修长手指拈起一枚黑子,轻巧地往棋盘上一放,笃定地说:“聂萦此人……颇有气运,自从她入门以来,所作所为均出乎我意料,这次纵然有危险,我也不太担心。何况‘来客’一说神秘莫测,所来所往至今没有定论,我道行有限堪不破,也想借这次任务试一试她,天命到底站不站在她这边。”
他轻松地招手示意:“来,再陪我下一局。”
见问天道君当亲师父的都这么随意,飞廉道君也不强求,重新盘膝坐下,拈起一枚白子,究竟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甲等任务可是要有死伤的。”
“赵闻道身上有我赐的千里神行符,倘若遇到危险一把捏碎即可回到宗门。”问天道君笑了笑,“聂萦倒是个鬼精灵,还知道带着他。”
如此一说,飞廉道君也放心了,笑吟吟地把白子落在棋盘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春风镇,地如其名,处在山坳当中,群山环绕,气候温暖宜人,两忘门已是深秋萧瑟,此地仍然花木繁盛,暗香宜人。
聂萦率队到了任务委托地点,乃是一座富裕人家的庄园,高墙黛瓦雕梁画栋,大门漆得油光发亮,端得气派。
只是大门紧闭,敲了半天才有个小家丁鬼鬼祟祟地探头出来,一脸怀疑地悄声问:“什么人?”
“我们是两忘门弟子,你家主人特地委托镇上的道长请我们过来驱魔的。”聂萦掏出任务玉简一亮,小家丁感激涕零的样子简直要跪下磕头了:“原来是仙子,快请进!”
进了大门,一切都很正常,小厮们往来有条不紊,园丁精心修建着花木,婆子扫地的扫地,拿抹布擦柱子的擦柱子,完全就是一个大户人家该有的模样。
进了二堂,家主人出来迎接,乃是一位二十出头的俊俏郎君,自报家门姓林,双字斯年。
“我并非本地人士,因舅家无嗣,临终前写信去叫我来处理后事,偶遇我家娘子,一心求娶,才决定在此地安家。”林斯年看上去是个读书人,虽然面带愁容,说话依然斯文有礼,“起初夫妻恩爱,称心如意,也不知撞客了什么,三个月前她性情大变,直嚷嚷着要杀我。”
聂萦丢过去一个眼色,赵闻道立刻心领神会地发问:“总有个理由罢?贵府上三个月前有没有多了美貌丫鬟?邻居的青梅竹马?前来投亲的表小姐?”
林斯年苦笑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移情别恋对不起她,没有,全都没有,家下只有我和拙荆二人,她也是一夕突变,明明睡前还是浓情蜜意交颈而眠,几位仙子仙长你们想象一下,我一觉醒来刚刚睁开眼睛她就拿雪亮匕首对着我的场景?要不是我躲得快,那一刀就要了我的命!”
说完,他也不遮掩,直接宽衣解带,袒露出左边肩膀,露出一个铜钱大的刀疤。
聂萦又丢过去一个眼色,赵闻道从芥子袋里摸出一只玉笔,嘟嘟囔囔地开始边念清净咒边画符。
林斯年身上毫无异样,睁着眼睛任凭他施为,末了还要叹气:“周围的和尚道士神婆……都请遍了,说实话,这位仙长的动作倒是比别个高明些。”
赵闻道停下来,对聂萦摇摇头,问题不在林斯年身上。
聂萦站起身:“我们要见一见尊夫人。”
“自当如此,只是……”林斯年欲言又止,“仙子请千万小心。”
见到柳之瑶的时候,聂萦几乎以为这夫妻俩是在耍自己玩。
柳之瑶就是那种标准的画中仕女,削肩细腰,瓜子小脸,下巴尖尖的,婉约细眉下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永远泫然欲涕,风姿楚楚,惹人怜爱。
赵闻道好好坐着,身子都往前倾,一副恨不得拉着人家的小手安慰‘有甚委屈只管说来我为你做主’的热心样子。
只有林斯年远远地站在闺房门口,好像随时拔腿想跑。
“妾身没有什么可辩解的。”柳之瑶用帕子遮了遮嘴角,低眉顺眼地坐着,“相公说的都是真话。”
“瞎说!”聂萦忍不住了,“他胡说八道我们都不信!姑娘,你自己说,是不是这小子起了外心,故意污蔑你?”
“对啊对啊!”赵闻道义愤填膺,“我听说有些大户人家做事阴险恶毒,为了攀高枝,要害糟糠之妻就说她‘疯了’,说‘疯了’之后就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嗨,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林斯年站着,对他的指控面无表情。
“不是的。”柳之瑶细声细气地说,“我确实想杀他。”
她抬头,眼波怯怯流转一圈,四人组的目光齐齐投向林斯年,越看越不顺眼,江小皮恶声恶气地问:“一定是他有什么地方先对不起你?”
林斯年木着一张脸不吭声。
赵闻道苦口婆心地劝解:“就算他是个人渣,也不能脏了你的手啊,听我的,不想跟他过就和离嘛,人活一辈子不容易,不能为一个渣男赔上后半辈子啊。”
“你们误会了。”柳之瑶急急解释,“相公待我无有不好,我也不想和离,我只想杀他的。”
四个人的表情之精彩,让林斯年忍不住哼了一声。
“不是,这个我不能理解啊!”赵闻道来回指着二人,“你说他没有对不起你,还对你很好?”
柳之瑶点点头,一脸甜蜜:“相公对我一见钟情,我见相公亦如是,结俪一年,他对我百依百顺,温柔体贴,从来不舍得对我高声说话,更没有一事违拗过我的意思。我们俩在本地都没有亲戚故旧,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倚靠,恩爱夫妻,此生不渝。”
赵闻道打了个哆嗦,挥笔在自己脑门上画了个清净咒,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聂萦一针见血地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为了修仙啊。”柳之瑶理直气壮地说,“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红颜转瞬枯骨,我想逆天改命,多活一些岁月,甚至遨游天地,遍历人间。”
她美丽的小脸泛着光彩,为自己的远大理想而憧憬不已。
“呃……那你修仙和杀夫有什么关系吗?”聂萦困惑到都开始结巴了。
“当然有关系!”柳之瑶奇怪地看着他们,“修仙不是要六根清净,断情绝欲,才能修成无情道吗?我要成正果,就得先杀了他!”
她纤细玉指一挥,直指向门口的林斯年。
第43章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手指看向林斯年的时候, 柳之瑶突然从杏黄上襦的窄袖里抽出一把雪亮短剑,拧身猱进而刺!
一直默不作声的谢玄素却是反应最快的一个,疾步上前,一抬手两根手指拈住剑尖轻轻一掰, 咔嚓一声, 短剑折为两半,而柳之瑶用力过大, 一旦受阻, 都不要别人拦,自己就向前跌扑在地。
她说杀人就立刻动手, 这么利落的行动力让一贯怜香惜玉的赵闻道都惊呆了,没敢上前搀扶。
林斯年半只脚已经跨出了大门,脸上隐现焦虑无奈, 连声叹气:“各位都看见了吧,这可怎么好?”
柳之瑶跌坐在地,青丝如缎散在两肩,仰起小脸,眼泪滚滚而落,凄声哀求:“相公, 夫妻一场, 你就成全我,让我杀了你罢。”
聂萦看不下去了,伸指压在柳之瑶头顶百会穴, 注入一缕灵气, 柳之瑶娇哼一声昏了过去。
林斯年关怀之情不似作假, 一看柳之瑶昏倒,立刻也不怕了, 三脚并做两步跑了过来,一把将爱妻抱起,走入内室安置在床上,愁眉不展地问:“几位可有主意了?”
赵闻道拿出他的宝贝玉笔,又开始嘟嘟囔囔念咒,江小皮看不过眼,直接判断:“要我说,这是中魔了,大宗门不是常说吗?一旦有解决不了的事,就赖在魔修身上。”
魔尊聂萦对她怒目而视。
“不对。”谢玄素语气平静地问,“请问尊夫人是听了谁的话,觉得修仙要修无情道的?”
林斯年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柳之瑶沉睡的娇容上挪开,跺着脚埋怨:“还不是话本子乱写!”
他掀开床头的纱幔,露出满满堆积的书架,聂萦随手抽出一本,念道:“《王爱姐杀夫方证道》?!”
又拿起一本:“《齐梅娘无情成金仙》?!”
第三本:“《寡妇通天之路,我抛夫弃子修仙的那些年》?!”
满满一书架,都是同一个作者‘余招’的杀夫流大作,装帧精美,字大墨浓,有的还配有插图,真是各种话题拉满,江小皮捧着一本都舍不得放下,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聂萦用眼刀剜了赵闻道一眼,冷冰冰地说:“这些坊间的小话本,都是耸人听闻的故事,看多了只会污染心神,很该一把火烧了!”
林斯年慌忙摇头:“烧不得,我娘子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读话本子,书局每月送新的过来,只是她从前读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不知为何……唉!”
他看着床上娇妻安静入睡的面容,悲从中来,喃喃念道:“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之瑶啊之瑶,若你要别的,一百件我也依你,只是你为何要我的命?我倒不是舍不得死,只是我死了,谁还会像我一样深爱你?”
“恶!”聂萦被肉麻得打了好几个哆嗦,一摆头:“出去说。”
四人婉拒了林斯年留饭的邀请,决定去镇上探查一番。
聂萦看着江小皮居然把柳之瑶的话本子顺出来了,一路走一路还在津津有味地看,忍无可忍地劈手夺过:“你怎么还拿人家东西!”
江小皮叫屈:“这上面有刊印发售的书局,我是想着会有线索嘛,再说……也确实挺好看的。”
聂萦不理她,问赵闻道:“话本子是你们八卦行的附属商品吧?最近犯什么病了主打一个杀夫正道流?”
“没有啊!”赵闻道很委屈地说,“文艺创作向来是鼓励百花齐放的,我们坐上头的人从来不引导什么潮流,肯定是当地的发行商干的好事!我是知道这种人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就喜欢用血腥色情惊悚话题做卖点挣钱,我顶瞧不起这种人,败坏我们八卦行的名声!”
他说得义愤填膺,聂萦一时也半信半疑。
谢玄素一直皱眉沉思,末了对聂萦提了一句:“大师姐,柳之瑶确实想杀她相公。”
江小皮啐了一口:“都动刀子了当然是真的。”
“不然。”谢玄素平静地指出,“她出剑之前杀气先行,我才能第一时间察觉。她不是在演戏,也不是说说而已,杀人是出自真心的。”
聂萦有些纳闷:“可是,她一个弱女子,真看了几本话本子就要杀夫?天底下哪有这么古怪的事……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她看了一圈三人脸色,继而大怒:“你们不会也觉得是什么魔修写的话本子,看多了魔气侵染之类之类的吧?这也是话本子里瞎写的!真正的魔修才不这样呢!”
“不是,大师姐,你怎么还向着魔修说话啊?”赵闻道傻乎乎地问。
聂萦语塞,强行纠正:“我不是向着魔修说话,我只是想找出真相,这是我们第一个任务,五块中品灵石呢!”
他们寻找话本来源的行动异乎寻常地顺利,城镇上只有一家书局,门脸大开,架上摆满了各种话本,小二笑脸迎人:“各位想看些什么故事?不是吹,咱家不但在这春风镇,方圆百里之内都是最全的书局!”
他颇有眼力见地给推荐:“这边是花月佳人系列,最适合你们年轻姑娘啦,这一列是莫欺少年穷系列,小兄弟是不是也想着此生要做一番大事业?还有往这边看……第二排是有口难开系列,主打一个误会狗血,第三排就更受欢迎了,婆媳斗法,因果报应——”
聂萦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推销,咳嗽了一声问:“有没有……那个,特别一点的?”
小二一惊,压低声音问:“您的意思是……背德之恋?哦哟,这个可不好搞,我们卖是冒了风险,价格要高一些的。”
“咳!不是,就是杀夫证道那类的。”
小二热情猛涨,大拍巴掌把她引到最后一排书架:“您果然是文化人儿,眼光独具啊!品味如此不俗!”
聂萦看着书架后成箱堆放的话本,熟悉的书名上面甚至都开始积灰:“这都是卖不出去吧?!”
“嗨,不瞒您说,话本子不过是素日消遣,大家看个轻松,哪都像您一样要看些与众不同的高深东西。“小二扒拉了一下,做出咬牙狠心的样子,“您第一次来买书,我做主给打个八折!”
聂萦表面上还在犹豫,内心却已经通过结契飞快地开起了组会:‘杀夫证道的话本,怕只有柳之瑶才是忠实读者。’
赵闻道:‘可是说不通啊,我刚才查阅了一下我们组织三个月以来的新书目录,上面没有这些名字。’
谢玄素:‘若是卖得不好,第一批滞销肯定就收手了,天底下没有人愿意做赔本生意,除非……’
“小二。”江小皮扬声叫道,从兜里掏出一块中品灵石,在手里上下抛着做耍,灵石内蕴宝光,在昏暗室内也照样夺人眼球,小二立刻放下聂萦,笑嘻嘻地过去狗腿:“这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江小皮一手抛着灵石,一手拿着从柳之瑶书架上顺来的精装话本对他展示,笑嘻嘻地问:“这个……你懂的,哦?”
小二面露迷茫之色:“您说清楚一点?”
“哎呀,讨厌啦。”江小皮掩嘴轻笑,暧昧地指着话本上作者处明晃晃的‘余招’二字点了点,“这个,对吧?”
她说得含糊其辞,小二却恍然大悟,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她一身装束:“您也想自费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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