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行吗?”江小皮继续抛着灵石,小二的眼珠子一上一下跟着动,为难地说:“也不是不行,只是上一次卖得不好,现在还堆了许多,不过您既然是东家介绍过来的……”
他话还没说完,赵闻道突然一跃而起,用力抓着谢玄素的肩膀狠命地摇了摇,脸憋得通红,一边在书架间跳着脚乱蹦,一边在心里对着三人大喊大叫:“我明白了!我早该想到的!《说文解字》有云:余招切瑶,瑶,柳之瑶!杀夫证道的话本就是柳之瑶自己写的!”
聂萦惊讶之余一巴掌扇过去,赵闻道才冷静下来。
“呃,是啊……”江小皮脑子飞速旋转,哼哼唧唧,“我刚从郊外林家过来……”
小二一脸为难:“既然是东家的朋友,我回禀一声老板,勉强能给您插个空儿,您想出的是什么内容的话本?”
“就……比如《多情阵困冷剑修》之类的。”江小皮胡乱说着,“他那颗北疆万年不化寒冰一般冷硬的心,居然被一个初入山门小阵修的懵懂眼神所打动,心甘情愿一脚踏入她亲手布下的多情阵。”
说着她自己先痴了,目光缠绵若有所思,小二却拍巴掌响亮地喊了个‘好’:“您这可真是大热题材,东家总算想开了!您放心,老板回来,我们马上就安排上,下个月就出版——哎!哎!您别走啊!留个地址也是好的呀……”
小二眼睁睁地看着聂萦一把拎着江小皮的衣领子就拖走了,遗憾地叹口气:“唉,可惜了的。”
“你们说,这个柳之瑶到底是为什么?”聂萦百思不得其解,起初他们以为是寻常的闺中姑娘看话本看入了魔,如今发现这些话本都是她自己写自己掏腰包出版的,主打一个赔本赚吆喝。
江小皮坚持:“我看还是入了魔,附体嘛,只不过是比较高明的附体。”
赵闻道掏钱买了几个包子。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苦恼:“现在完全没有线索,难道我们就困在春风镇了?我还以为明天能回去呢。”
聂萦突然发现谢玄素不在,她回头寻找,发现谢玄素站在上一个拐弯的路口,正在静静地倾听对面茶铺子的一个露天场地先生说书。
客人不多,还有几个窃窃私语,听得不大专心,于是说书先生决定抖一抖本事,他用手一指天空,特地换了一种缥缈不定的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满月那一天,吴玉娘正睡得深沉,就听到天空仙音回荡,异香浮动,一个声音在呼唤‘归来……归来呀,玉娘……归来……’”
聂萦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拍他,谢玄素就察觉了,转过头来提醒了一句:“大师姐,今天好像就是满月。”
四人齐齐抬头,果然,夜色低垂,天边一轮圆月悄然升起。
第44章
“如此星辰如此夜, 为谁风露立中霄。”林斯年面色微微憔悴,伸手去小心地触碰园中一朵刚刚开放的牡丹花,“唉。”
“闭嘴吧你!”江小皮正埋头在庭院里布阵,她入门没多久, 对基础阵法都不能熟练应用, 正在头大,听到林斯年还有心思吟诗, 恶狠狠地翻起白眼。
赵闻道紧张地抱着他的玉笔, 哭丧着脸说:“你为谁立中霄不知道,反正我们是为你。”
自从认识了大师姐, 他的法宝都从留影石变成玉笔了,真怀念从前东奔西跑打探八卦的好日子,他就根本不是个会打架的苗子啊, 为啥他现在站这里准备一场恶战?
林斯年惭愧地道歉:“确实麻烦诸位,待此事解决之后,必有重谢。”
说完,他深施一礼,直起腰的时候,忧虑地看向紧闭的闺房大门。
在柳之瑶的闺房里, 聂萦和谢玄素严阵以待, 柳之瑶却不慌不忙卸去钗环,坐在镜前缓缓梳着一头缎子也似的秀发。
“奇怪。”她微微侧头,从镜子里看着站在床前的聂萦, “你们现在怎么不开解我, 说我想错了, 修无情道不必杀夫,杀了也成不了正果那一套了。”
聂萦冷笑:“那是因为我们本来以为你是傻子, 结果你把我们当傻子。”
“这话我可当不起。”柳之瑶柔柔弱弱地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知道自己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呢?”
聂萦心头火起,质问她:“你不是读话本读入了魔,那些话本根本就是你自己写的,你不但写,还自费出版,出版了还花钱到处去推广,甚至街边说书的场子都在说你的杀夫流,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杀人之前要大肆宣传,唯恐别人不知道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告诉大家真相啊。”柳之瑶一脸无辜地回头看她,“杀人之后我再说什么他们是不肯听的,话要说在前头,这样等我杀了斯年之后,大家就会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聂萦错了错牙,冷冷一笑:“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睡吧。”
柳之瑶从善如流,坐到床上,拉开被子要躺下的时候,美目流盼,向着窗外看了一眼:“斯年……是不是在外面?”
“是。”站在门边守卫的谢玄素点头,“他明知会有危险还是答应了,为了你甘冒风险,但我们是不会让你杀了他的。”
柳之瑶仰起脸,静静地看着二人,目光灼灼,忽然笑着说了一句“那我们打个赌如何,今晚我必杀林斯年。”
“呵呵。”聂萦不以为然地捏了捏手指关节,“我们拭目以待。”
柳之瑶翻身上床,面向里躺下了。
夜色正浓,圆月当空,偌大庭院里所有下人都已经被打发走了,只剩下他们六人。
风吹过庭院,树叶沙沙作响,偶尔还有一只路过的野鸟,尖利叫着掠翅而过,赵闻道起初一惊一乍,到半夜的时候已经撑不住困意,坐在花坛上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
子夜时分,月光更明,就在所有人心弦绷到最紧的时候,一股淡淡的幽香缓缓地沁入心扉。
如兰如麝,杀机四伏。
“回来……回来啊……回来吧……”低沉的,悠远的,不知从何处发出来的声音,悄然自四面八方所起,一声声,直接透入人心!
聂萦耳朵一动:来了!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时,柳之瑶翻身从床上一跃而起,穿着素白睡裙箭步下床,顺手从书架子上不知什么地方抽出一把短剑,呛啷一声,雪亮刃光映入聂萦双眼。
“小谢!”聂萦高声提醒。
谢玄素面沉似水,手一挥,一张符咒闪着朱砂红光,正中柳之瑶胸前,她去势一缓,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定在当地,泫然欲泣的一张脸,无声控诉地看着他。
聂萦沉着脸走到她身后,一手按在她脑后,灵气长驱直入,各处扫了一圈,畅通无阻毫无滞碍。
并没发现什么魔气的痕迹,这就是完完全全一个没修道的凡人,甚至不能用搜神术,因为怕要了她的小命,
她绕到柳之瑶前面,看着她的脸,低声问:“声音是怎么回事?你和谁一起装神弄鬼地合作?”
柳之瑶只是身子被定住,口不能言,眼睛还是能动的,她漠然地看着聂萦,又把目光投向虚空之上。
“我猜一猜你的目的,如果我们不来,今夜你杀了林斯年,事先张扬的那些话本子都会成为你的脱罪之证,闹上官府,也只会说你是修道修出心魔,脑子糊涂,这样就不用偿命……”
聂萦停了一下,还是有些困惑:“但你为什么要杀林斯年?有什么旧年恩怨是我们不知道的吗?”
如果是那种牵扯父母老一辈的狗血故事,还可以让赵闻道写个话本卖,多少挣点钱回本。
“大师姐,那个声音不见了。”谢玄素出声提醒。
聂萦放出神识探去,果然,宅子范围内别无他人,刚才还在耳边声声呼唤的声音不见了,那股奇怪的幽香也闻不到了。
“看来你同伙是跑了啊。”她遗憾地说,“不再作怪了?”
这时候房门被敲得砰砰响,林斯年焦急地问:“我娘子如何了?她还好吗?之瑶!之瑶!?”
聂萦再次检查了一遍柳之瑶身上的符咒稳固,朝着谢玄素点点头。
谢玄素打开房门,月色如银泻入,映出林斯年焦急中夹杂着期待的一张俊脸,他探头从谢玄素的肩膀处看见柳之瑶一动不动站在当地,慌张地问:“仙长,之瑶怎么了?”
“她没事。”聂萦随口说道,忙着问跟在后面的赵闻道,“院子里没有什么异样吧?”
“没有,一切正常。”
就在他们一问一答的时候,林斯年满脸欢喜地跨入门槛,越过谢玄素和聂萦,径直跑到柳之瑶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几乎是喜极而泣:“太好了!之瑶你没事!”
林斯年一边说,一边夺下柳之瑶手中的短剑,毫不犹豫往前一刺,直直地刺入了柳之瑶的前胸!
雪亮剑刃自前而后,利落地从柳之瑶的后心穿出,然后林斯年手腕一拧,拔剑的同时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林斯年的脸上,身上,点点斑斑。
柳之瑶大睁着双眼直直向后倒了下去,素白睡裙上大片鲜血淋漓,衬着她苍白的小脸,像一朵凋零的花落于尘埃,香消玉殒。
在赵闻道的惊叫声中,聂萦回头看到了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场景,她身形一晃,推开林斯年,俯身把柳之瑶抱在怀里,触到身体的时候,心里就是一叹,把丹药又收了回去。
“死了。”她简单地说。
“啊!啊啊!”赵闻道惊到张着嘴只顾着叫了,江小皮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问:“你为啥要杀她!?”
谢玄素站在聂萦身边,低沉地补上一句:“原来她写话本一直在求救,原来要杀人的不是她,而是你?!”
因为恼怒他的尾音都难得地升高了几分。
聂萦满心都充斥着‘本尊被耍了!’的暴怒,她把柳之瑶的尸身抱起来,小心地放回床上,拉上被子遮住她死不瞑目的脸,重新回身拉了把椅子往房间当中一放,大马金刀地坐了上去:“林斯年,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各位。”此时的林斯年,腰杆也直了,肩膀也挺了,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那个担心妻子的斯斯文文小书生,而是意气风发的大男人,他从容不迫地一笑,“没记错的话,你们还是我花钱请来的。”
聂萦冷冷地盯着他:“谁请来的都一样,刚才你就在我们面前杀了你妻子,当我们是瞎了吗!?”
林斯年摇头一笑:“其中缘由,我一时也说不清,只是这段日子以来,虽然每日里锦衣玉食,无一事不畅心快意,但总觉得有什么事必须去做,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
他仰头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今夜圆月当头,方知我还是我。”
江小皮低声问赵闻道:“他在说什么屁话?”
聂萦的脸色却变了,看向谢玄素,谢玄素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对她点了点头。
“你是哪个宗门下来历情劫的弟子?”聂萦单刀直入地问。
林斯年不禁用钦佩的目光看向她:“果然是两忘门弟子,如此慧眼如炬,不错,我是修道遇到了瓶颈,门内长老锁了我的修行和记忆,派我来历情劫的。”
他信手一挥:“这宅院,下人,金银珠宝,包括柳之瑶,都是宗门准备的道具罢了。”
说着他还面带惭愧:“是我心境修炼不够,竟真的沉迷其中,久久不能悟道解脱,幸亏误打误撞发了条委托,劳动四位道友前来相助,布下种种施为,我才得以顺利堪破情关,圆满渡劫,回山之后少不得要上一个大境界,在此郑重谢过。”
林斯年潇洒拱手,做了一个四面揖,直起身子的时候春风满面,骄矜之情溢于言表:“此一回我与诸位道友也算是认识了,日后若有机会再见罢。”
“站到。”聂萦冷冷地说,“你刚才在我面前杀了一个无辜的女人,这事没完。”
林斯年微露惊讶之色,强调地说:“道友,我刚才说过了,柳之瑶只是个工具人而已。”
聂萦缓缓地站了起来,灵气威压毫不保留地释放出来,眼睛盯着他那张坦然的脸,心里怒火万丈:“她说要跟我打赌,我心里在嘲笑她,因为我确信今晚布置得万无一失,没有给她杀你留下半分可能……可是我错了!我定住了柳之瑶,让她一动不能动!让你有机会杀了她!”
聂萦大怒之下,林斯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茫然:“可是……可是……”
“她是人!她不是你历练的工具!她会说话会笑会伤心流泪会写话本子,你修为遇到瓶颈就要牺牲她给你渡劫,你好大的脸!”聂萦咆哮出声,手一伸,桃木剑脱鞘而出握在手里。
没等她出手,耳边传来一声轻叹,几乎是立刻,一道寒光从聂萦身边飞掠而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好插入林斯年心口。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林斯年傻乎乎地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半截短剑,吃力地想说什么,一张嘴,鲜血汩汩而出。
赵闻道小脸煞白,指着聂萦身后,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谢玄素脸上也终于变色。
聂萦心有所悟,猛回头,却看见刚才已经气绝身亡的柳之瑶俏生生地站在床前,微笑着轻抚鬓边青丝:“我不是说了吗,今夜我必杀林斯年。”
第45章
如果说刚才的林斯年不是之前的林斯年, 那么现在的柳之瑶也不再是从前的柳之瑶。
虽然面貌未改,秀发依旧披散两肩,弱不胜衣的样子却衬着一张骄横得意的俏脸,她穿着绣有兰草图案的袜子轻巧踩过地板, 素白裙袂摇曳, 配上胸口大片的黑红血污,那场景真是鬼见了都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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