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萦回到天枢峰,同样的说辞又对问天道君复述了一遍,问天道君静静地听着,等到聂萦口沫横飞地说完之后才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从我这里要去给白公子护身的七页玉版,中间发动了一次,却是什么道理?”
“我问过小白了。”聂萦眉毛一扬,毫无磕绊地回答,“他说是有一个天权峰杂役被人以傀儡术控住,假借送东西之名,想去对他不利,幸亏玉版护身,未曾受害,师父,这一定是红升道君的后手啊,他把我们调虎离山,然后派人去暗算小白,何其阴险狡诈!”
问天道君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微微一笑:“是啊,红升道君派了个杂役来杀人夺宝……不知道该说是聪明还是蠢。”
聂萦哼了一声:“不管是聪明还是蠢,反正现在是死透了。”
“只是可惜了真正的红升道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问天道君肃然道,“你们也太过胆大妄为,谢玄素。”
本来静静站在聂萦后方的谢玄素一愣,躬身应答:“在。”
“你可知错?”
这一句问得聂萦都懵了,谢玄素却毫不犹豫地回答:“弟子知错,任凭道君责罚。”
问天道君脸一板,疾言厉色:“你修为低微,还纵着聂萦胡闹,有没有想过,你们被红升道君杀了又当如何?不但自身湮灭,这其中真相也将永沉海底,再无人知晓!可见心性不定,终成大祸!”
他大袖一甩:“即日起,去问天台崖洞闭关修炼,没有我的话,不许放出来。”
谢玄素还是毫不犹豫一躬到地:“是。”
问天道君颔首:“这就去罢。”
聂萦瞪着眼睛刚要发飙,谢玄素已经在心里对她低语:大师姐,道君是为了我好,问天台乃是两忘门最高峰,常年朔风酷寒,人在洞中无时无刻不得松懈,必须鼓起灵力对抗,如此历练一日便胜过平地数倍。乃是难得的机会。
这么一说,聂萦才罢休,草草地行了个礼,准备带谢玄素下去,问天道君却叫住她:“聂萦,站住。”
聂萦撇了撇嘴,心想大约是要问责殿后那一块砍秃了的不毛之地了,她懒懒散散抱着膀子一站,那惫懒模样看得问天道君直皱眉。
“你……唉,”问天道君知道她说了也不会听,索性直入正题,“我欲为你举办一个金丹大典,会有其他宗门前来共襄盛举,也会为你引见一下其他宗门的英才。”
“金丹就举行大典啊?”聂萦觉得有些小题大做,问天道君却拈须笑道,“十七岁的金丹,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千年之内你是第一人,正是彰显两忘门实力的机会,如何可以草率。”
他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聂萦,再度叮嘱:“一应用度都是宗门出钱,为师还另有体己贴补,你就放心地去展示罢!”
第69章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以前聂萦也不是没尝过身为大师姐的特殊待遇滋味,甚至谢玄素上次掏私房钱给她定制的法衣,虽然目的是加金光护体咒,成品绣金镶银, 也是体面得很。
但这都比不上炼器堂给她送来的这一批货, 各式各样的女式衣裙,挂在堂中的时候熠熠生辉, 金玉灿烂, 有几件裙摆甚至还自带香云氤氲,走起来一定如仙子临凡, 华美异常。
更别说与之配套的饰品,两忘门向来风气简洁,以冠束发居多, 女弟子们再爱美,充其量头上多插个钗簪两朵花,而这批送来的头饰以大盒子装着,一打开闪瞎了聂萦的眼,成套的簪环头面,每一盒都有十数样之多, 宝光莹莹, 美轮美奂。
聂萦啪地一声盖上盒子,心里只想了一下自己满头插成糖葫芦的样子就打了个哆嗦,提出疑问:“你们搞错了吧?是不是哪位长老要嫁女儿了, 在你们这里订的嫁妆?”
“大师姐真会开玩笑。”炼器堂弟子兴高采烈, 并不因她的质疑生气, “这可是问天道君亲自下的订单,都给他提前看过了, 问天道君看了都说好。”
他笑眯眯地补上一句:“我们起初的设计他不满意,的确是去人间参考了一下凡人女子的衣着装束,就是这样风格的。”
死老头是不是想坑我?聂萦不禁想。
想让我穿戴繁琐,束手束脚,打不过别的宗门的弟子,在金丹大典上出洋相?
可是这也不合理啊,到最后丢的还不是两忘门的脸?
聂萦打定主意,委婉地说:“还有时间,这些你们拿回去,给我改成方便动手的款式。”
“大师姐。”弟子一听就笑了,“您现在是金丹啦,慢慢会习惯的,筑基期比拼是近身的多,金丹期已经跨入了仙人的门槛,举手投足便可制敌取胜,衣着讲究些,更凸显仙姿卓然呐。”
我可去你的吧,本尊到化神期也喜欢利落穿着。
炼器堂坚决不肯退换货,没出钱的聂萦也没办法,捏着鼻子收下,对即将到来的金丹大典充满了怀疑。
很快,她就更怀疑了。
聂萦本来以为金丹大典就跟她之前隐身旁观过的仙界盛事一样,是一群老头子道貌岸然地坐在露天地里云山雾罩地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正灰心丧气地准备应付老头子们。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来的都是小毛头!?
一个个年轻到嘴上无毛,衣着鲜亮,意气风发,跟她见了面嘻嘻哈哈的,甚至提议去人间游玩。
聂萦并很奇怪啊!你们是筑基期哎,前来参加金丹大典都不羞愧的吗?还不滚回去好好修炼?
的确也有几个金丹期,聂萦本来想着刺探一下仙界金丹期的平均水平,坐下来谈谈道法摸一下修炼的底也是好的呀,没想到他们虽年纪大了些,行事一点也不老成,竟然约她去看花赏月!
区区金丹期,就可以躺着混日子了吗?上面还有元婴出窍化神渡劫……离飞升差了十万八千里,此时不用功还待何时?
聂萦去找了问天道君抱怨,问天道君拈着胡子,眯起眼睛微笑不语,那模样让聂萦再度确定自己是被坑了。
于是聂萦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拿着问天道君给的灵剑把他们揍了一遍。
好容易她周围的狂蜂浪蝶少了些,有一天内门女弟子们又跑来找她告状:“大师姐,那些人好讨厌哦,在宗门内哪里都能碰到,我练剑他们跟着,我去藏经阁他们跟着,我去灵田拔根草他们都要抢着帮忙。”
“对啊对啊!我那天在天玑峰的梨花亭打坐,一睁眼就看到一张大脸拿着朵梨花对着我笑,吓得我差点走火入魔。”
“我今年的功课完成不了!那人提前把我要照顾的灵兽给剪了毛,还说是帮我!”
“还送礼物!很贵重的那种,硬往手里塞,不是为难我吗?”
小师妹们叽叽喳喳地说完,最后众口一词地抱怨:“大师姐,你管管他们呀。”
聂萦抱着手听完,眉毛一扬,很嚣张地建议:“打他们啊!”
小师妹们迟疑了,一个个脚尖蹭地:“会不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聂萦奇怪地反问,“心里不爽就打回去,跟外人客气啥?”
“唉……到底是来……对吧?”有人吞吞吐吐地说,其他人也点头附和,“是呀,我们只是气他们不做正事,来找我们做什么?”
“搞得我们像备胎一样,我虽然现在只是炼气,但只要努力修炼,一定也有结丹的一天,没必要这时候捡剩饭啊。”
“即使是大师姐的剩饭,我也不想吃的!”师妹们握着小拳头,下了最终结论。
聂萦被搞得莫名其妙,连声阻止:“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剩饭!?我可没吃谁。”
小师妹们齐齐地看着她,异口同声地揭穿真相:“大师姐你糊涂啦,问天道君是找这些青年才俊来给你相亲的呀。”
轰地一声,聂萦比那天挨了五雷正法的红升道君还要耳鸣目眩。
问天道君主动找了聂萦去说话,一张嘴就是:“孽徒,你出手也未免太狠了。”
金丹大典迫在眉睫,前来与会的精英弟子们却一个个鼻青脸肿,聂萦下手的时候使了暗劲,灵气加丹药能治愈内伤,却恢复不了外表的狼狈。
他看着聂萦满不在乎的样子,终于说了实话:“修仙之途,道阻且长,有个道侣相伴总要好过些,能携手一起坚持下去,你年纪轻,尚没有如此烦恼,但为师不得不为你将来着想。”
问天道君翻了一下名单:“这些都是友好宗门里的过硬弟子,你在他们中间选人,总比去外面认识些不知根底的人好。”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内部消化,但结道侣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年龄差距不能大于一倍以上,两忘门里三十四岁以下的金丹只有庄无尘一人,显然这两人互相看不上,只能寻找外援。
聂萦虚伪地憨笑:“师父,我知道你的深意,也很领情的,但既然要当道侣,连我都打不过,我岂能甘心?”
“哎!”问天道君摇头,“若是有人胜过你,他也会想,你连他都打不过,结成道侣如何能甘心?总要两人互补,各有长处的。”
聂萦眉毛一扬,尽显豪气:“呵呵,先找个能打过我的再说!”
问天道君看她油盐不进,只能换个话题:“小谢的家人来了,想跟他见个面,你的意思呢?”
聂萦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他还有家人呐!?”
问天道君眯起眼睛看她,聂萦讪讪地解释:“从没听他提起过。”
“修仙之人尘缘断绝,哪里会成天挂在嘴边不放。”问天道君叹息,“有时候一觉醒来,父母都已不在,年轻人境界不稳,从此生了心魔的也有,所以对百年以内的金丹弟子,我们都要提倡结个道侣,相扶相携,彼此好有羁绊。”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聂萦赶紧岔开:“小谢出事也快一年了吧,他家人怎么才来?”
“人间行路靠车马,一日不过数十里,哪有这么快的。”问天道君看她懵懂的样子,不得不提醒,“他们此来的目的,怕是要接小谢回家,你心里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聂萦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敢跟她抢人?即使是凡人也照打不误!
问天台高耸入云,上面自然罡风围绕,底部也是朔风冰寒终年呼啸,自然环境比思过崖还要恶劣,山体上掏了几个小洞,微微倾斜向下,仅可供一人盘膝而坐。
谢玄素就在最靠下的一个小洞里存身,他此刻只是修为相当于炼气期,缺了丹田,身体并不能自然产生灵气循环,无法辟谷,所以每隔五日,由杂役上来送一次饭。
正午时分,天枢峰的杂役浑身贴满了防护符,辛苦地爬上来,把一个石盒塞进洞里,笑着道歉:“对不起啊,小谢,昨天太忙,一眨眼中午就过了,你也知道的,这地方只有正午时分风寒稍缓,错过时辰谁也不敢上来,只能拖到今天。”
谢玄素微微点头,惜字如金地说:“有劳。”
“嗨,你不生气就好。”杂役蹲在门口,看着他盘膝坐在洞内,眉睫上都被风寒凝出了晶莹的冰粒子,露在外面的肌肤包括嘴唇冻得青白,混无人色,忍不住唠叨,“你说你图什么,都这样了还不放弃修炼呢,自讨苦吃。”
对于这样的言论,谢玄素早不在乎了,合起双眼端坐不动,杂役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股又酸又苦的滋味,还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他艰难挪动身体离开的时候,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宽慰谢玄素:“忍几天吧,等聂仙子金丹大典过了就好了,也是的,有你天天跟在屁股后头,她还怎么找道侣?”
杂役离开了,谢玄素本来轻阖的双眼,却在这一刻悄然睁开,一声轻响,上下眼帘凝结的冰晶崩裂飞溅,露出点漆黑眸。
“道侣?”
第70章
谢玄素是在两忘门长大的, 他天资卓绝,修炼极为顺畅,元婴之前都是一望可知的坦途,所有流程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至于像聂萦这样, 事到临头才手忙脚乱。
他本来也会有同样的结丹大典,问天道君也会亲切地垂询他要不要结识道侣, 更可笑的是, 就在一年前他青春少男的心里还隐隐而动,觉得王嘉雪师妹娇俏可人事事依从, 修仙漫漫长路有这样一朵解语花相伴,也未必不是一件美事。
大概是天才给他带来的好处太多了,让他高高在上浑然忘记了人间疾苦, 只有落入尘埃才能看到身边人的真面目,凡人如是,修仙又何尝不是。
自从中午得了这个消息,谢玄素心里怅然无比,连日常修炼都不能正常进行,一会儿想, 大师姐这时在做什么?一会儿又想, 结丹大典时大师姐不知打扮得如何隆重,是平时不曾见过的华服盛妆,她一向喜欢衣着方便, 会不会一边扯着裙摆一边咬牙切齿咒骂。
他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情况下, 盯着门口布下的防护阵看了半天, 终于忍不住,试着去触碰了一下, 毫不意外被金光反弹,后背撞在洞壁上,眼冒金星差点憋气。
问天道君还真是准备齐全。
可我也只是想溜出去偷偷看一眼大师姐而已,明天是她重要的好日子,金丹既成,仙途开启,以后她会一路青云直上,元婴出窍化神渡劫乃至飞升,拥有无数光华万丈的人生荣耀时刻。
我是看不到了……
谢玄素突然发了狠,冻僵的双手举起,吃力地掐诀结印,驱使全身的灵气运转,决然不顾若是无灵气护体,半夜寒潮袭来他就会活活冻死在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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